4 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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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在大半個皇宮裏跑了個遍,大半夜的又被蘇謙霖擾了一回,蘇珏睡得不大好,早上迷迷糊糊地沒起來。

林瑔拽着他不撒手,蘇珏沒抽手卻也不肯起床:“你別拽我,不用去,別管了。”

林瑔不死心,抿着唇後背都往後斜着使勁拽他:“起來,一會兒就遲了。”

蘇珏無奈起身:“你真要去?去了可沒什麽好事。”

林瑔不解:“嗯?”

蘇珏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罷了,叫你去一回你就知道了,等我一下。”

如今需要去上書房的也不過只有六位皇子。

只是二皇子素來多病,六皇子和四皇子前些日子騎馬比試,一不小心撞一塊兒去了。

一個摔斷了腿;另一個受驚過度,燒了好幾天,到現在都渾渾噩噩的。

六皇子的母妃馮貴人為此也極少叫他出門,所以如今還上着課的也就三位皇子加上伴讀。

旁人過來時身邊怎麽也有幾個人跟着,尤其是大皇子蘇尹,被十來個宮女太監簇擁着,蘇珏也就帶了個林瑔。

整間屋子擠得不像樣子,那位教書的先生年歲也不算太大,約莫着三四十的樣子,卻愁眉苦臉的,瞧着古板的很。

緊擰着眉頭環視一圈,訓斥道:“五皇子既是來念書的,就按規矩來,別把上書房搞得這般烏煙瘴氣!”

聞言,林瑔詫異地看向蘇珏,卻只見蘇珏勾起一抹笑來,恭恭敬敬地作揖:“先生教訓的是,只是清塵是我的伴讀,我總不好也不帶他來。”

那位韓先生微微揚了揚下巴,道:“這次便算了,五皇子殿下若還有下次,臣便要向陛下禀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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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瑔微微蹙眉,面色極差。本以為此事到這便算完了,卻發現這位韓先生處處在捏蘇珏的“錯”。

好不容易熬完了這一天,蘇珏拉着林瑔往回走,問:“以後還來嗎?”

“他為何……”

“這位韓先生是貴妃的人。”蘇珏面色平靜,道,“貴妃許他好處,也不叫他做什麽,專門來給我找不痛快的。日日都有他的課,所以雖說該在上書房讀書,但這兩年我也去得不多。”

“那陛下……”

蘇珏擡手捏了下他的發絲,道:“不要總提他,他向來不管這些事。後宮的事他不管,孩子的事他也不管。他極少出門,成日裏在寝宮或是禦書房,沒什麽別的地方,興許也不知道這些事。”

林瑔微嘆:“那你的課業要怎麽辦?”

蘇珏“唔”了聲,朝林瑔眨眨眼:“你想聽哪個?”

林瑔:“嗯?”

蘇珏頓了下,似乎是在回憶什麽,須臾,突然開口在背些什麽。

林瑔愣了下,突然發覺蘇珏背的是今日留下的功課,他才只記下了一半,連忙拿起書卷翻看,竟是一字不差。

林瑔訝然,随即卻更惆悵了起來:“縱使這些東西全都記下了,可作了文章詩詞總是要拿給先生指點的。”

蘇珏猶豫了下,終是沒把蘇謙霖的事說出來,只笑道:“不用拿給他們。你祖父現在是我師父,你每三個月休沐回家,将我做好的文章拿給他老人家看看,這樣不就好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恒月宮門口。

蘇珏甫一進去,還以為走錯了地方,打量四周發現是自己的那個小院子才進了門。

這恒月宮叫了個“宮”,卻更像是個破敗的小院子,站在門口便能一覽無餘。

一排宮人住的屋子,一間小小的正殿一間偏殿,旁邊是一間小廚房,正中間一處不大的小水湖和一棵樹便是全部了。

院子實在不大,又擠了這些個人,實在像是沒了下腳的地方。

為首的那個小太監正是那天領着林瑔玩的那個小圓子。

小圓子打量一下四周,忍不住苦笑一聲,道:“陛下說清塵公子既住進來了,便叫奴才來送些東西,都叫他們放進去了。”

東西不少,從內務府拿了幾床被褥,紙筆這些個東西,裝了一罐子糕點茶葉什麽的,尚衣局還連夜做了幾身衣裳。

小圓子道:“也不知道公子穿不穿得下,回頭公子試試,不合适就派人來找奴才,奴才去讓人給您改改。”

除此之外,竟然還分了幾個宮人過來。

爾瑩是被太後塞送來的,除她之外,還有兩人。

察覺到林瑔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爾瑩冷哼一聲,并不多理會,轉身走了。

原先分來這邊的人一個個早就托了關系調去別處了。

就剩那麽個手腳不幹淨的老嬷嬷,也已經被小圓子給打發出去了。

聽說蘇瑾安不知為何,竟動了怒,那幾個怕是都免不了罰了。

小圓子見院中只剩了他們幾個,才蹲下身,低聲跟林瑔蘇珏囑咐了幾句。

他自掏腰包弄了幾匹布和各色的線,那兩個宮人似乎也是專門挑的。

說是那個宮女手藝不錯,能做些繡品什麽的換銀子。

另一個從前也是大戶人家大公子,會寫幾筆字,也能換兩個錢。

小圓子壓低聲音,道:“奴才給甬道裏那個陸侍衛說好了的,叫他多幫襯你們,有了東西就給他,叫他休沐的時候拿出去賣了。”

林瑔微愣,半晌才讷讷道:“多謝公公……這一番折騰下來,公公怕是也搭了不少東西進去。”

小圓子微嘆一聲,沒接話。

蘇珏呆呆看向林瑔,喃喃道:“還真是……借了你的光了。”

這些宮人們待的時間也不長,只是把東西放下便走了。不多時,這恒月宮便恢複成往日的一片寂靜。

蘇珏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那兩個宮人和那個到處巡視的爾瑩。

那個女孩子十六七歲的年紀,興許是拿繡活兒換了些個胭脂水粉什麽的,将自己打扮起來,看起來妝容是費了心思的。

雖不是多好的東西,但她原本生得也有幾分姿色,略微一打扮顯得秀麗很多。

手指有些粗糙,不算太規矩,站得随意,一雙靈動的眼睛止不住地亂瞟。

而那個男人……他不像個太監,身量很高,有些清瘦,面色很不好,似乎有些頑疾,總是忍不住地咳兩聲。

他就站在那,腰板挺得筆直,絲毫不肯彎曲,似乎略微垂下的頭已是他能忍受的最大限度。

至于那個爾瑩……蘇珏眯了眯眼,無論是憑第一印象還是他對殷太後的了解,這個爾瑩他都不能留在身邊。

蘇珏微微一笑,并不上那個男人跟前自讨沒趣,他不覺得他會理他,轉而對那個女孩子笑道:“敢問姐姐叫什麽名字?”

那女孩子指了指自己:“我?”不知怎麽,她聽起來有些沒好氣,“脂沫。就那個胭脂的脂,涎珠沫玉的沫。”

蘇珏眉心一跳,面不改色道:“姐姐好名字。”

林瑔終于開了口:“是涎玉沫珠。”見脂沫讪讪閉了嘴,他才把視線落到另一個人身上。

“這位……”林瑔猶豫了下,似乎是不知道怎麽稱呼他好,“先生,叫什麽名字。”

不知怎的,男人眸子顫了顫,眼中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

半晌,他才抿了抿有些幹裂的唇,低聲道:“楚知,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的知。”

蘇珏默默念了一遍,不知怎的,竟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好像聽誰說過似的。

正想着,卻聽林瑔道:“可是……楚九霄楚先生。”

蘇珏微怔,瞳孔略微縮了一瞬。

楚九霄,昔日京城裏楚氏大族那一輩的天之驕子,如今竟淪落至此。

楚知灰敗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光亮,不知是感慨還是懷念。

良久,他才低聲道:“前塵往事大夢一場,又何必再提什麽楚九霄呢。”

楚家當年也是京城裏的名門望族,卻是殷家一派的人。

殷家做亂臣賊子,楚家與其同流合污,自然不可能落得什麽好下場。

但真說起來楚家的下場卻也不算太過慘烈,楚家掌權之人做的那些個爛事自然是死有餘辜。

可像楚九霄這些個小輩們甚至不知楚家私底下與殷家的勾當,僥幸饒了一條性命,卻也只是留了一條性命。

再小的孩子們卻要幸運上許多,大都還不記事的年紀。

不知蘇瑾安是怎麽想的,到底是沒有為難那些孩子們。

只是下令,楚氏遺子,三代以內不得從官,不得入京,送去了別處。

爾瑩不知是從哪冒了出來,嗤笑一聲,出言譏諷:“你倒是想提,也不看看自己還配不配!從前你是大家公子,現在不就是個宮裏的太監!算個什麽東西!”

她這一番話說得實在是尖酸刻薄,說得院中幾人神色驟變。

偏偏這個爾瑩是太後送來的,幾人一時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最先動作的竟然是那個脂沫,正殿門口放了根掃帚,脂沫抄起來就對着爾瑩打了過去:“不會說話就別長這張嘴,純粹就是來讨人嫌的!”

爾瑩驚叫一聲,堪堪躲過,指着脂沫“你”了半晌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你什麽你啊!”脂沫晃了晃手中的掃帚,“手指頭也不想要了!”

“你竟敢對我無禮!我……我,當心我去禀報太後來治你的罪!”

脂沫并不怕她:“随你的便,大家都是丫頭,你不過是僥幸被太後挑上了過幾天好日子罷了,從教司坊出來的,真拿自己當什麽好東西了,給誰擺譜呢?橫豎姑奶奶我賤命一條,無牽無挂的最多也就是弄死我一個,你可小心着,當心哪天夜裏我去縫你的嘴!活着的時候縫不成死了變鬼也要廢了你這張嘴!”

爾瑩抹了半晌的淚也沒見有誰理她,便作勢要往外走:“等我同太後娘娘說了,你們都別想好過!”

“你告去,看看自己能不能落着好。”蘇珏道,“別忘了,殷家和楚家本是系在一塊兒的,又是你先挑起來的事,若太後問起,也別想脫得了幹系。”

聞言,爾瑩咬着唇沒說話,狠狠跺了下腳,跑出去了。

恒月宮從前的小宮女們也經常到外頭找自己哪個好姐妹的地方住着,蘇珏這次并不攔她,由着去了。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她沒那個膽子去告。

楚知朝脂沫作了一揖,道:“多謝姑娘。”

脂沫打量他一眼,無奈嘆氣:“我真是倒了血黴了,被調來這麽個地方,離陛下最遠不說,還決計沒可能遇上。你這人光會說話有什麽用啊,看着就是個病秧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再有倆小崽子,能幹什麽啊。還有那麽個煩人的丫頭……罷了罷了,這麽晚了,小殿下,你這宮裏還有點什麽啊?總得弄口吃的吧!”

脂沫是個脾氣火辣的,說話不大好聽,心眼兒卻不壞。

她瞧着蘇珏林瑔兩個小主子實在沒什麽敬畏之心可言,說話自然也沒了忌諱。

蘇珏指了指林瑔:“托我們清塵公子的福,昨日來送份例的人不僅沒克扣,反而送來的是兩天的量,我和他都不會做飯,昨日只煮了粥,剩下的還在裏頭放着。”

禦膳房并不來送蘇珏的飯食。

從前他極小的時候大概吃過幾頓現成的飯,但宮裏那個剛讓攆出去的老嬷嬷也不愛管他,送來的東西喂幾口餓不死就算完了。

那時蘇謙霖便已然在這了,那老嬷嬷時常不在,蘇謙霖喂他些糕餅什麽的,好歹是把他養活了。

後來再大些了,他這恒月宮每日清早送來的只有些食材,連給他做點熟的東西都嫌浪費柴火。

送過來的東西底下的宮人們也就分了,能給他留點兒殘羹冷炙什麽的都不錯了。

再後來這便也沒別的人了,那老嬷嬷倒是還在,卻是為了時不時地從他這順點什麽送出宮去。

蘇珏嘴倒不挑,蘇謙霖在時給他做點吃的,蘇謙霖若是不在他随便煮熟了能吃便也糊弄過去了,反正就這麽長到七歲了。

脂沫蹲下身看了看林瑔,忍不住嘆氣:“林小公子怕是咱們的小福星了。林太傅成日在陛下跟前晃悠,陛下總不能連你也忘了。以後我啊,就指着你活命了!”

林瑔似乎是被脂沫方才罵爾瑩那段驚得現在也沒緩過來,張了張嘴不知該怎麽跟她說話,半晌,才道:“以後,還要勞煩脂沫姐姐照拂。”

“不大的孩子也會說漂亮話,可什麽都不會這麽多人呢要怎麽過啊……做飯去了,都過來給我打下手,別扯你們那個什麽君子遠庖廚啊!不幹活的人沒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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