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朦胧

朦胧

接下來幾日過得倒也還算惬意。

林瑔見識了一回那上書房是個什麽德行便也沒再去過,成日圍着楚知轉悠也不知道是在忙些什麽。

幾人一塊兒将恒月宮打理了一遍,弄得很是齊整。

至于爾瑩,她那日跑出去沒多久便碰上了太後身邊的李嬷嬷。

逮住她便是好一頓罵,又威脅了幾句親自給她提溜了回來。

爾瑩瞧着倒是不服氣,氣得哭了幾場,白日裏便偷偷出去,晚上又把自己鎖在房裏。

也沒人願意搭理她,收整的時候更是直接略過了她那間小屋子,随她一個人在裏頭鬧去。

“你做什麽呢?”

林瑔聞聲看了他一眼,并不停下手裏的動作:“把書本都收拾出來,明日好聽課。”

蘇珏略微思索了一下,問:“你要去上書房了?”

“不去,我是你的伴讀,你不在我去不了……不是什麽好地方,既然也沒人理,做什麽非要湊上去任他們磋磨。”

林瑔又細細想了一遍,沒覺得差什麽東西了,才把東西放到櫃子上,拉着蘇珏到桌前坐下:“我央了楚知先生,往後我們便在殿中,叫先生教我們。”

蘇珏恍然:“你那幾日原來是在忙這個。”

林瑔點了下頭,道:“楚知先生從前頗負盛名,總比那個什麽韓先生要厲害,也省得受他那個氣……”

蘇珏不以為然:“你忙叨這個做什麽?左右他一直也是這樣,他不敢嗆你,你只管去你的,我讓他嗆幾句也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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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瑔撇了撇嘴,沒應聲。

蘇珏忍俊不禁,他謙叔說林瑔天生的薄情相,生得就是一副冷清清的模樣,怕是個難親近的。

然而林瑔也只是生了這麽副相貌而已,至多是有些認生怕別人不近他。

脾性卻是一等一的好,心軟得厲害,看別人委屈,不幹己事也會覺得不好受。

正想着,脂沫突然進來了,捧着一籮筐不知道什麽東西。

“這是什麽?”林瑔不解問道。

脂沫放在地上,扶了下腰:“沉死我了!就那位姓陸的大人送來的。他今日當值,說那小圓公公當時給他塞了銀錢他也找不着人退不回去,便給你們買了些東西。我看了下,就是些零嘴兒小玩意兒什麽的,你們拿着玩去吧。下回得讓他給我帶幾盒胭脂來,都快用完了。”

脂沫頓了下,突然自己拉着凳子坐下了,湊到蘇珏跟前,問:“五殿下,你一個人在這長這麽大,陛下真就沒來過一次?”

蘇珏頓了下,伸手去撩林瑔的頭發捏在手裏把玩,故作若無其事道:“沒有。”

脂沫并不死心:“就一次也沒有過?”

林瑔拉了下脂沫:“脂沫姐姐,別問了。”

與此同時,蘇珏又說了一遍:“沒有。”蘇珏往林瑔身邊湊了湊,然後把林瑔扳過來背對着自己,“他來幹什麽?覺得宮裏終于沒了養我的地方把這拆了種上樹?”

脂沫幹咳了聲,似乎也覺得自己問得不妥,伸手揉了揉蘇珏的臉,想了想,又覺得不能厚此薄彼,便也揉了揉林瑔。

“好了,知道你不好受,一個人長這麽大有爹卻沒見過幾面……是我說錯話了。”

蘇珏沒什麽意味地笑了下,問:“姐姐問我父皇做什麽?心悅他?”

“呸呸呸!”脂沫跳了起來,指着蘇珏道,“小孩子別亂說話,我連你爹長什麽樣都不清楚,想來也是一大把年紀了,你不懂,這喜歡不喜歡的不重要,但若是……我真的被皇帝看上了,總也是好的。”

聞言,蘇珏神色古怪地瞥她一眼:“哪好了?脂沫姐姐你有什麽想不開的?”

林瑔低低笑了聲,道:“當心脂沫姐姐追着你滿院子地打。”

脂沫嘆了聲,卻是難得的好脾氣:“你們懂什麽?做宮女便是個奴才,若是被皇上看上了,位份再低,那也是主子。哪怕我是個體面些的宮女我也不會動這個心思,可我就是個小丫頭,處處低人一等,從前更是成日裏做不完的活計,到放出宮去我也攢不下銀子。可當了娘娘就不一樣了,至少不用再伺候人了,我自己做做繡活兒,無趣了再養個貓兒狗兒的。別說什麽深宮寂寞,能舒舒坦坦地過完這一輩子才是好的。”

蘇珏聳聳肩:“當主子就是好的了?你看我過得如何?”

“那不一樣的,其實宮裏的主子們不都是這麽過的嗎?只是五殿下您……太特殊罷了。”

林瑔扯了扯脂沫的袖子,道:“脂沫姐姐想要什麽?待我休沐了給姐姐買,我月例可多了!”

脂沫失笑:“小公子還是守好自己的小錢袋袋吧!正好,我做了兩個荷包給你們,還差幾針,我去補了給你們拿過來。”

說着便出門去了。

蘇珏也不知道是在幹些什麽,林瑔正想回頭,卻被蘇珏摁住了:“別動,我……瞧你衣服上這花紋繡得有趣,再看看。”

林瑔沒計較這個,索性伸手拿起桌子上的本子繼續寫:“哦。”

蘇珏稍稍直了下身子看了一眼,突然問:“聽人說林太傅以前是頂厲害的大将軍,那你在家時他是教你習武還是教你文章?”

“都教。不過祖父教的多是拳腳功夫,兵器少,祖父說兵器不能時時刻刻帶在身上,只有不借助任何兵器自己本事高了,才去哪都放心。”

林瑔頓了頓,又道:“不過前些年拜了個師父,他教我習劍,不過我師父總說自己是江湖人士,要去歷練,便總是見不到他人。但師父厲害,祖父也說師父是有真本事的人,”

蘇珏問:“你師父總這樣往外跑,林太傅就沒意見?”

林瑔道:“說過幾回,後來見師父會留下的自己寫的秘籍給我,每次回來時也盡心教我,便也不說什麽了,也就偶爾師父回來了,當着他的面兒念上幾句。子卿呢?可會些什麽拳腳功夫?”

窗外略有幾聲聽得不大真切的鳥叫,蘇珏豎起耳朵仔細辨別了一番,道:“自己偷偷練過些,也拿着樹枝子當劍練過幾段,當玩罷了……別亂動,你做什麽呢?”

林瑔晃了晃手裏的書本,道:“在寫《皇子伴讀的自我修養》。”

蘇珏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方才瞧見有只什麽東西在杯子上落了下,我去燒壺水回來,把杯子燙燙再用。”

林瑔不疑有他,擺擺手随他去了。

蘇珏腳才邁出門便遇上迎面而來的楚知,便略微點了下頭:“楚知先生。”

楚知也點了下頭:“五殿下。”

也就只招呼了一聲兩人都不再多話,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楚知是來找林瑔的,彼時林瑔正巧站起來背對着他,楚知一聲“清塵公子”還沒叫完便瞥見林瑔發尾處被編的一串小辮,頓時僵在原地,滿臉錯愕。

林瑔聞聲回頭:“楚知先生,怎麽了?”

林瑔這一回頭,帶着那幾縷被編在一起的頭發都晃了下。

楚知沒忍住,垂下頭略微彎了下嘴角,被林瑔瞧得真切。

林瑔這時才覺着發尾有些沉,自己撥到前面一看,才看見那一串小辮,上面還插着木枝子做的花。

林瑔頭發養得長,再加上蘇珏挑的地方也不高,約莫着也就一寸,他動作再小心些,倒真沒讓林瑔發覺出來。

“蘇子卿!”

蘇謙霖轉頭看了看門外,忍不住挑眉:“叫你呢?做什麽混賬事了,讓人家一嗓子喊的在這都能聽到。”

蘇珏移開視線,含糊道:“就逗了逗他。您最近又去哪了?都好幾日沒見您出來找過我了。”

“如今你這殿裏的人也多了起來,又不像從前似的成日見不着影子,我總不好經常出來,萬一被人發現了,你要如何解釋?更何況,還有一個是太後的人。”

蘇珏不以為然:“您說那個爾瑩?她也不常出來,旁人就算發現了,也未必會太在乎,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便是了。”

蘇謙霖睨他一眼,嘆道:“你個傻小子懂什麽,你謙叔的身份……屬實見不得光啊。何況,九霄可是認識我的。”

“楚知先生?謙叔和他也曾有過交集?”

蘇謙霖拍拍他的腦袋,只道:“楚家那時真正能管事的人雖是拎不清的,可像楚九霄這幫人,卻是真真倒了大黴被牽連的了,他若不是楚家的人……你父皇在這事上,确實偏激了些。楚九霄是個有本事的人,他教的你都好好聽着,總比我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教給你的強。可惜他如今壞了身子,稍動幹戈差不多就離死不遠了,不然他還能再教你些拳腳功夫。”

蘇珏想了下,乖巧道:“楚知先生再厲害總也是比不上謙叔的!”

蘇謙霖輕笑,從蘇珏肩膀處順着往下捏:“倒是沒有懈怠,往後怕是有一段日子你我都不能見面了,我給你備下了藥,全都存在這密室裏了,你千萬要記得吃,別動大氣,寧可不出門不見人也千萬不能起了脾氣,實在難受的時候就吃一顆……”

蘇珏全都乖巧應下。

說到最後,蘇謙霖盯着蘇珏猶豫半晌,才嘆道:“子卿,離太後遠些,她不是什麽好相與的角色。我知你母妃是殷家的人,你父皇身上也淌着殷家一半的血,你與太後親近才是應該的,可她……”

“謙叔不必說了,子卿明白。”蘇珏垂下眼簾,“太後在乎的并非是我,她也從未管過我的死活,她只想讓我聽她的話。殷家不是好的,從我記事起便清楚,我不會聽太後的。”

蘇謙霖咽回原本要說的話,良久才道:“嗯……還有你父皇,我知道你怨他,但是……”

蘇謙霖沒繼續說下去,像是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又或是知道要說什麽,卻說不出口。

叫蘇珏不要怨恨,還是叫他相信蘇瑾安能有放下的那一天?都不能。

蘇謙霖真真切切見過蘇珏是怎麽過來的;可蘇瑾安放下……他放不下,他知道他也恨。

那些事蘇謙霖都見過,他沒法兒說什麽。

蘇珏這次沒有搭話,只是朝蘇謙霖笑了下:“子卿出來有一會兒了,就那麽大點兒地方,他們再找不着我也不好,子卿便先回去了。”

蘇珏從偏殿出來,看着已經隐隐出來的月亮,更覺得陰冷了些。

每逢中秋世人都在看月亮,都說圓月圓滿。

可蘇珏總覺得月亮太涼,圓月更涼。

蘇謙霖問他這是個什麽說法,他也說不上來,卻就是覺得涼。

他忽然想起脂沫問他的話。

其實,是來過的,在他尚在襁褓,還需要人抱着的時候。

蘇珏不知道為什麽,興許是開智早,他能有年幼時的記憶,模模糊糊,卻又覺得萬分真切。

也是月亮沉下去的時候,那個人會來,有時候會跟他說他那時根本聽不明白的事,有時也只是靜靜抱着他。

但是從他第一次會說話,第一次叫出“父皇”起,便再沒有了這番景象。

那個人那時幾乎是落荒而逃的,他跑出去,便再也沒有踏進過這方小小的“宮殿”。

“五殿下怎麽在這兒站着?外面怪冷的,到……我這裏來坐坐吧。”楚知意有所指地朝正殿揚了揚下巴,“您現在回去怕是落不了好的。”

蘇珏回神,順着楚知的視線看過去,失笑道:“他還惱着呢?我進去叫他打一頓能好些嗎?”

“怕是不行。”脂沫正好聽見這一句,努了努嘴,道,“這小主子鬧起脾氣來是個生悶氣的,殿下進去怕是也不理你。依我看,殿下還是和去楚知屋裏坐坐吧,等公子消氣了這事就當揭過去了。”

蘇珏瞥了眼爾瑩住的那間屋子,笑道:“還是到正殿裏去吧,寬敞,說話什麽的也方便些……脂沫姐姐,今日不用幹活兒了?”

脂沫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奴婢就算是個勞碌命也得有歇歇的時候吧?下午才吃了點心,你餓得慌?”

蘇珏無奈點頭:“是子卿的錯,姐姐是勤快人,歇不住手腳,子卿才覺着姐姐總有事要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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