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橫禍

橫禍

“诶,別瞎跑,都十三四歲的孩子了,怎麽反倒比小時候鬧騰了?都給我老實點兒!”

脂沫扯着嗓子喊了好半天,眼見沒人聽,才挽起袖子,一手擰住蘇珏,另一只手拉住林瑔,将兩人都按在了椅子上。

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才開始數落:“不是我說你小殿下,人家公子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那你老逗他做什麽?還有公子,你理他呢,你越理他他越上勁!”

聞言,林瑔理了理有些褶皺的衣裳,抿着唇一言不發,被脂沫又瞪了一眼才低聲道:“咽不下這口氣。”

聞言,蘇珏瞬間失笑:“都說兔子急了還咬人,我就是想看看清塵得到什麽程度才咬人。”

林瑔瞪他一眼:“你才咬人!”

“诶呀行了!”脂沫擡手敲了一下蘇珏的腦袋:“欠打你就是!別鬧了啊,我一會兒還要出去呢,這縫縫補補的才多久我的線又用完了,得去內務府弄點兒。那蒸籠上還蒸着栗子糕,你們記得……算了,說了你們倆也靠不住,楚知,你記着啊,萬一我一會兒回不來,再有一刻鐘就熄了火!”

楚知放下書卷,問:“你要出去?”

脂沫無語:“……不是我剛才說那麽半天話你就沒帶聽的?”

楚知很是無辜:“我以為你只是在跟他們兩個說。”

脂沫深感心累,一口氣卡得不上不下頗有些郁悶,最後只好擺擺手,道:“算了,不同你計較,記着就好,別忘了。我先出去了,你別讓他倆再鬧起來,回頭弄亂了院子我還要收拾。”

如今正值深秋,天多少是有些涼了。脂沫從內務府淘換了點兒精細的線。

想着最近有空,能多做幾件繡活兒,她戴的珠花前些日子散了,攢些餘錢再買一支。

還有兩個小孩子,一天到晚上房揭瓦的,身上那麽金貴的料子,不用好點兒的線補上也不好看。

這樣想着,脂沫愈發走得快了些,不承想就這一會兒愣神的工夫一拐彎就迎面撞上大皇子蘇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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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沫吓了一跳,連忙退後一步行禮:“奴婢見過大殿下。”

蘇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意味深長地笑了下,擡手就要碰她的臉:“這不是脂沫姑娘嗎?怎麽在這呢。”

脂沫往後退了一步,道:“奴婢……奴婢的耳環之前不知道落在哪了,奴婢很是喜歡那對耳環,便想着出來找找,看看還能不能找到。”

蘇尹笑了聲,步步緊逼:“一對耳環罷了,你在蘇珏宮裏頭,能攢下什麽好東西,不如跟了我,我這自然有的是好的供你挑。”

脂沫一邊賠笑着不動聲色地繼續躲一邊在心裏狠狠啐了一口。

這大殿下到了知人事的年紀了,可謂是沒半點兒正形。

貴妃給他選了兩個貼身伺候的人還不知足,成日裏到處留情,如今在宮裏竟也敢這般大膽。

只是也不知道是真的膽大包天,還是刻意針對脂沫這個在蘇珏宮裏伺候的宮人。

眼見蘇尹步步緊逼,脂沫腳步往旁邊兒一挪,低下頭去,道:“殿下說笑了,殿下的東西自然都是好東西,奴婢低賤,配不上那好的,也就是随便戴戴。”

蘇尹聞言驟然冷下臉去,一把抓住脂沫的手腕,威脅道:“你最好識相些,真當自己是什麽好貨?本宮也就是圖個新鮮罷了,你若伺候得好了,我還能給你個名分,若是不識擡舉,我也有的是辦法!你都這個年紀了,從小長在宮裏,過兩年放出宮去能有什麽好果子吃?還不如從了我!”

脂沫呼吸紊亂,幾次看了看腕上的銀絲镯,最後還是忍了下來:“殿下自重,奴婢……”

還未等脂沫想出什麽周旋的話來,便聽遠處一聲驚呼:“哎呀,這不是脂沫姐姐嗎!”

脂沫聞聲看去,便看見爾瑩一臉驚慌地看着她,卻怎麽也掩蓋不住她眼裏的得意洋洋。

爾瑩旁邊站着一個滿面怒容的女人。

那女人模樣很漂亮,雍容華貴,只是因為怒意使那張漂亮的臉顯得有些許猙獰。

正是蘇尹的生母貴妃娘娘。

霎時,脂沫腦子裏“嗡”的一聲,只剩了兩個字——要完。

平日裏脂沫也有回來得晚的時候,卻也不過兩個時辰。今日這天都看看擦了黑了,也沒見她回來。

楚知覺得奇怪,又擡眼看了看天,想着若再等一炷香的時間還不見脂沫回來便出去尋一趟。

誰知下一秒就見陸侍衛跌跌撞撞地跑進來,滿面焦急:“不好了,我方才聽人說貴妃拖着一個小宮女要回宮裏處置,瞧那模樣,像是脂沫姑娘!”

聞言,楚知“噌”地一下站起來:“什麽?”

林瑔正巧出來聽見這一句,便問:“怎麽了?”

楚知看了林瑔一眼,并未多說,擡腿往外走去。

林瑔不解:“陸大人?”

正說着,蘇珏也跟出來了,似乎也察覺出院中氣氛不對,低聲問了林瑔一句。

見林瑔也說不知道,便跟着一起眼巴巴地看向陸侍衛。

陸侍衛看了眼二人,又朝楚知離開的方向瞧了一眼,最終無奈一嘆:“若是現在去……都過去這麽久了,現在去貴妃宮裏,至少還能給脂沫姑娘收個屍。”

林瑔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直勾勾地盯着陸侍衛看。

好半天才眨了眨眼睛,回過點兒味兒來。下意識看向蘇珏,卻只見蘇珏也是一臉茫然。

兩個人覺得好像是聽錯了一般,眼巴巴地等着陸侍衛更正,卻只等到陸侍衛心虛地別過臉去。

韓貴妃抿了口茶,冷眼看着脂沫被打得鮮血淋漓,眼中滿是厭惡:“這小賤蹄子,勾搭大皇子不成,又弄髒了本宮的地,當真是讨人嫌!”

蘇尹就站在一旁賠笑着,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反倒是爾瑩,不知怎的跟了過來,圍在貴妃面前煽風點火:“貴妃娘娘息怒。您也知道,從前太後娘娘一直覺得五殿下身邊沒人伺候,将奴婢調了過去。誰知那恒月宮,竟成了她的一言堂呢!成日裏就是磋磨我們,連殿下都不敢說個什麽。太後娘娘疼奴婢又将奴婢接了回去,誰知這幾年不見了,脂沫姐姐……竟還是這般德行。”

脂沫冷笑一聲,強撐着支起上半身,死死盯着爾瑩:“我是個什麽德行?你倒不如說說自己是個什麽東西!你怎麽不說說自己為什麽來的恒月宮?不就是為了從小跟在殿下身邊撈個丫頭當嗎!什麽太後心疼你,不過是瞧你沒用,覺着你再待下去也是淨添了亂子!”

脂沫當着韓貴妃的面說了一大通,當即惹得她不快,一拍桌子,喝道:“反了你了!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麽東西,竟敢在本宮面前撒野!”

料想這韓貴妃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放過自己了,脂沫倒是覺得心裏好受很多。

跟覺不出疼似的,支着上半身,瞪着眼睛把每個人都掃了一遍,随即大笑起來。

“記住了,每一個我都記住了。殿下不是說脂沫勾引了您嗎?那您可等着,等脂沫做了鬼,就半夜去爬你的床鋪!還有貴妃娘娘,都這把年紀了還能保養得這般好,我很是喜歡這副皮囊呢,你可要防仔細了!至于你,爾瑩,你算什麽東西!不出一月,我定要拉你下去給我陪葬!”

說完,脂沫又笑了好長一陣子,然後垂下頭,一段段地哼着不知名的曲調。

她這瘋瘋癫癫跟被鬼附身了一樣。

有些膽子小的,已經被吓得直接癱坐在地,連韓貴妃幾人一時都被脂沫這番話給唬住了,随即更怒。

“給我狠狠地打!什麽地方,竟敢如此胡言亂語,還是打挨得不夠!”

可無論落在身上的棍子多重,脂沫也只是笑,一邊笑一邊唱。

看得韓貴妃都忍不住手腳發涼,卻還是強裝鎮定:“也不知究竟是什麽樣的主子,能教出這般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聞言,脂沫狠狠瞪着她,笑道:“五殿下那是陛下的兒子,你不過一個妾,有什麽資格指指點點的?至于清塵公子,林太傅朝中元老,比丞相不知強了多少,小公子又聰明,您全族上下加上這個蠢兒子,都不一定能比上人家一根頭發絲!你若是敢動他們,我到時候就不要您這張皮了,我就讓你死不了,受一輩子折磨!”

脂沫清楚,這一劫她是無論如何都逃不過了,活得過今天活不過明天,不如痛快些,叫韓貴妃把所有的怒氣都壓在她身上,吓住他們。

韓家從丞相到貴妃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卻出奇的無一不信鬼神之說。

更何況她反複提起陛下和林太傅,就是要讓他們記起來,那兩位小主子背後也是有靠山的。

蘇珏和林瑔要好,林瑔背後有林太傅,而林太傅又是陛下極其信任倚仗之人。

若是往後再要找恒月宮的麻煩,也要多掂量些。

今日之事看似是處置脂沫,實際卻也是給韓貴妃尋好了借口。

蘇珏的母妃殷菲柔本是蘇瑾安尚未登基時的王妃,若不出意外,蘇珏本該是中宮嫡子。

就為這一句“本該”,他便得不了安寧。

丞相近來愈發得勢,貴妃便更是嚣張跋扈,早就想尋着機會斬草除根。

她掌管後宮,若是借此機會向蘇珏發難,一個本就過不得多好的孩子,尋個什麽由頭打一頓、關一夜的,只要落在貴妃手裏,決計沒得活。

不知過了多久,脂沫腦袋昏昏沉沉的,只是嘴上不停,一句句地罵着,快要暈時又被一盆冷水潑醒,血水流了一地。

林瑔幾人趕過來時看見的便是這一幕。

許是氣急了,蘇珏下意識上前揚開那小太監,誰料方才韓貴妃氣急,命人取了平日裏蘇尹習武所用的鐵棍過來。

那小太監一個沒站穩往後栽倒的時候竟然把手中的棍子抛了出去,也不知怎麽,那棍子就要往蘇珏頭上落。

楚知離得近些,推開蘇珏擋了一下,那棍子便正好落在他身上。

楚知身子骨一向不好,有時候刮陣風他都能在床上多躺幾天,更別說這麽重的實心的鐵棒子落在身上了,當下便咯出一口血來。

“先生!”蘇珏林瑔失聲喊道。

蘇珏連忙上前一步攙住楚知,楚知借着力道勉強站穩了身子,道:“公子,還要勞煩您,帶脂沫回去了。”

林瑔吸了吸鼻子,把淚壓了回去,看着脂沫,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下手。

半晌,才背起脂沫,嗓音低啞:“姐姐,我們……回家吧。”

變故來得突然,韓貴妃方才被脂沫那麽一唬,幾人又是突然闖進來的,她愣愣地瞧了半晌,此時才算反應過來:“站住……”

只是她才張開嘴,便被蘇珏瞪了回去:“閉嘴!韓銀樂,你要再多說一個字,我今日就拉着你和你那寶貝兒子一起死,一把火點了整個宮,誰也別想好活!”

蘇珏眼眶猩紅,閉了閉眼,努力放松下來。

他記着的,謙叔不許他動氣,一直叫他收斂,就怕他有朝一日控制不住。

可再怎麽收斂,一個人怒到極致的樣子還是有些吓人的。

想韓貴妃活了這些年,一時竟被蘇珏震得說不出話來。一直到蘇珏幾人走出了門,她還捂着胸口,心有餘悸。

一個不過十幾歲的孩子罷了,可方才他看她的那一眼……

那一眼竟真讓她覺得,蘇珏有那個能耐,要她死,哪怕搭上自己,也絕不會讓她好過。

脂沫迷迷糊糊地睜了下眼,只見眼前一片淡翠色,忍不住笑了下:“是小公子啊。”

林瑔身子僵了下,低低喚了聲:“姐姐。”

脂沫應了,問:“殿下和楚知也在嗎?”

蘇珏連忙應道:“在。”

楚知嘆了聲,道:“別說話了,省些力氣呢,待會兒叫人來給你瞧瞧,上了藥,好生睡一覺。”

脂沫嗤笑了聲,道:“臨了我可不想再罵你一頓,你的醫術還不夠好?看不出來?你看不出來,我自己心裏卻有底兒,就剩這麽一會兒,好好說說話。”

楚知閉了閉眼,冷聲道:“孩子們都還在呢,別說那喪氣話,再吓着他們。”

脂沫“啧”了聲:“怎麽就叫喪氣話?非得我現在哄着,說什麽事都沒有?我現在的樣子定然不算多好看,骨頭都碎了,誰能信呢,到時候更難受,就好好地說說話吧。我那年稀裏糊塗地被領進恒月宮的時候,你們倆才剛到我腰,如今卻都長大了,可惜我是不知道,以後到底能長多高了。”

蘇珏強壓下悲痛,勉強笑道:“如何不能?姐姐都看着我們長這麽大了,往後等出宮的時候,想來姐姐也差不多能一起出去了,到時候還跟着我們。”

“少來,跟你們說了,既然只是空話,就別說它,今日無論如何,也是繞不開的。”

脂沫抿了抿幹裂的唇,道:“小殿下,你說你這可憐見的,你母妃還是皇子正妃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你從她肚子裏出來,沒沾過一點兒當嫡子的好處,卻還是有人記着你這一層沒得到的身份,光吃了苦了。”

蘇珏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半晌,才低低吐出一句:“對不起。”

“你對不起什麽?你對不起誰?你都窩在那麽一個角裏了,活着卻還是那麽難,你有什麽可說對不起的?有的人就是天生的心狠,你比她那個又蠢又笨的兒子還小幾歲呢,她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孩子,就不曉得你也是別人的孩子?你才十四歲,她就要你死……她抓住這個由頭,說是處置我,到底還是為了給你們添堵,你若為我鬧了真去找她算賬,才是落進了圈套裏,聽姐姐的,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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