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不需要了
不需要了
張菍兒點點頭,道:“我記得王樊曾跟我提過自己是金城人。本是當地一富戶的家生子,從小便被苛待。但念及父母,一直老老實實地待在府中,即使成日被主家作踐,也不敢有半分逾矩。結果後來父親被主人家壓榨,活活累死。母親承受不住,也一并去了。他才假死脫身,逃到了北境。”
聽完她這一大段凄凄慘慘的故事,蘇珏忍不住挑眉,擡頭與林瑔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彼此所想——這和臨風講得完全不一樣啊!
林瑔把手攥拳移至唇邊,幹咳了一聲。這人編出來的橋段……若非先前曾叫臨風打探過了,再加之親眼見過王樊那一副嘴臉,怕是光想想他那張長得無害的臉,這故事也能信個七八分。
張菍兒有些不明所以,有些疑惑地看着二人這番小動作。
蘇珏轉過頭來,頓了一下,道:“張姑娘,你……”
方倏澶連忙一步上前擋在張菍兒面前:“五…五皇子殿下!菍兒一個閨閣小姐,雖說北境不比京中規矩多,但她也不能成日就聽底下的人說閑話啊,肯定有不知道的事,王樊說什麽就是什麽了,菍兒哪有空專門去查他的來歷!”
說着,拼命向蘇珏使眼色。
大抵是方倏澶插了一腳,他自覺張菍兒對王樊有意,王樊來歷如此不幹淨,他怕張菍兒知曉了傷心。
哪怕府裏都傳開了王樊過去那些腌臜事,也沒讓張菍兒聽見一個字。
“你個逆子,這般沒規矩,怎麽和殿下說話呢!”方将軍佯裝怪罪,說着,便要上前。
“無妨。”蘇珏趕忙擡手示意方将軍停下,有些好笑地看向方倏澶,“我不過是想問問張姑娘王樊還有沒有跟她說過別的什麽,你這麽激動做什麽?你以為我要說什麽?”
“我……”方倏澶噎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張菍兒輕輕推開他,蹙眉思索片刻,才猶豫道:“好像沒…沒了吧。再有的,便是如今在府裏的了,同從前也無甚幹系,也未必都是真話。”
蘇珏微微颔首:“我知曉了,多謝張姑娘告知。”
“五皇子殿下,我……”張菍兒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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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珏輕笑道:“張姑娘還有別的事?但說無妨。”
張菍兒眼睫微顫,不知如何開口。方倏澶在後面看着,咬咬牙,又移步上前:“殿下,能否……讓我們再見見王樊。”
聞言,方将軍忍不住一嘆,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不必說,方倏澶這一開口,定是又為了張菍兒:“菍兒,此人心術不正,如今又犯下大錯,你還見他做什麽?還有你阿澶,跟着瞎湊什麽熱鬧!趕緊勸勸菍兒,把她送去你娘屋裏。跟這種人有來往,對她名聲也不好。”
“爹……”方倏澶甫一開口,就被張菍兒拉住了衣袖。
張菍兒朝他輕輕搖了下頭,随即輕聲道,“将軍誤會了,菍兒并非要見那王樊,只是想問問殿下王樊要如何判決。我朝對此律法嚴苛,偷盜赈災官銀六十兩以上便是死罪……依照王樊那人的性子,大抵是難逃一死了。我自幼居于方府,身邊除阿澶外,再無其他親近友人。王樊有罪,但菍兒也确實曾視他為友人,便想着……行刑之時,到刑場去送他一程 ,贈他一口薄棺,替他收了屍,也算全了做朋友的情分。”
方将軍一時語塞,半晌,才重重一嘆:“随你吧。你看看五殿下和清塵公子願不願意給你這個恩典,若是行,你就讓阿澶去辦這事,你一個姑娘家,不好直接插手。”
聞言,張菍兒轉頭看向蘇珏。
蘇珏沉吟片刻,道:“張姑娘若是想替王樊收屍倒是可以,但送他一程怕是不行了。王樊畏罪自殺,如今已草席裹屍,扔在柴房了。”
“死了!”方将軍驚呼,“不是,他就這麽死了,那這事……”
“此事便到此為止。”蘇珏唇邊勾起一抹笑,視線掃過三人,帶了幾分震懾的意味,“諸位不必再提,忙自己的事便是了。”
“是!”方将軍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随即說忘就忘,又笑呵呵道,“殿下公子,後日百姓們就要到城外去侍弄那些樹栽子了,您二位一起呗!之前我讓跟着二位的那位臨風大人知會二位了,也算是二次相邀,您就賞個臉,應下吧!”
蘇珏微微颔首,微笑道:“屆時方将軍打發個人來叫我們便是了。眼下若無旁事,我與清塵便先告辭了。”
“行,殿下公子慢走。”
林瑔有些失神,猶豫着跟蘇珏走到門口,步子猛地一頓,轉過身來,眉心微蹙,緊盯着方将軍不放,看得方将軍摸不着頭腦。
蘇珏低聲問道:“怎麽了?”
林瑔抿了抿唇,道:“還請方公子和張小姐先出去,我有些話要問将軍。”
方倏澶和張菍兒對視一眼,識趣地退出門去。
林瑔聲音很輕,許是因為屋子裏太靜的緣故,方将軍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林瑔說的是:“您能否和我講講……我父親的事。”
聞言,方将軍一陣沉默,良久才道:“林拾将軍是全大蘇最好的兒郎,也是我們整個北境、整個荒鷹城永遠不敢忘卻的存在。”
這話聽着其實有些傻,就宛如幼童玩過家家時說出的有些尴尬幼稚的話。
可偏偏方将軍眼中滿是懷念欽佩,讓人提不起別的心思來,只想着他說的“林拾将軍”。
“我聽人提起,我父親曾經兩次孤身潛入燕月,将軍可知,我父親究竟是為何要……”
未等林瑔說完,方将軍便輕輕搖了搖頭:“或許臣的父親知曉,但他從不肯提起,臣父親還在時臣為此不止問過他一回,他都不肯說,只說是要緊事,但也是不能翻出來的事。将軍留下的那幾句話,本是想要副将帶出來,可惜副将也沒能從火裏出來。”
蘇珏微微蹙眉,道:“陛下為此困擾多年,方老将軍若是知曉,怎可知情不報?”
“父親最初确實想過将密信送到京中,可那時京城并不太平,林拾将軍新喪,林太傅悲痛欲絕,懷王……也就是原先的大皇子、陛下一母同胞的哥哥病重,再加上楚家、殷家也都遭受重創,那一串的事全都聚在一塊兒了,父親的信便沒能送出去。待一切塵埃落定之時,父親再提及此事,卻說……卻說已經不需要了。”
“不需要了?”林瑔詫異,“什麽叫不需要了?”
方将軍還是輕輕搖頭:“恕臣無能,知曉的并不多。但若問起将軍當年到底說了些什麽,臣卻依稀知道幾個字,一個兵,還有一個小心。”
……
“清塵。”
林瑔回神,偏頭給蘇珏送過去一抹笑:“怎麽了?”
蘇珏擡手揉了一下他的發絲,無奈道:“我都叫了你幾聲了?可算是聽到了,在想方才的事?”
林瑔撥開他作亂的手,道:“就是盤算一下還有幾日才能走。方才見那幾人神色都不似作假,說的都是真心話。方家留那王樊,不過是為這張菍兒同王樊親近些,方倏澶又從中求着,才叫他留下來。方将軍原本一門心思地認罪,實心眼,待你說不許再提此事之後,他便真的不再理會。方倏澶張菍兒還沒那麽多心思,更與此事關系不大。那其中因果究竟如何,便只能等我們去金城探尋過了再去細想。”
蘇珏微嘆:“我還不知道你。此次倒也不算一無所獲,走一步看一步,總有能查明白的一天。至于王樊那事,我打發個人去探探便是,何苦親自去?山高水遠,該早些送你回京才是。”
“不是我親眼見過親耳聽過的,你就算派了人問得再詳細,我終歸也是不信的。再說了,你派誰去?現在還要使喚臨風未免也太不人道了些。等他去一趟再回來,咱們也該啓程走了,還不如自己去。”
“咱們是來北境辦事的,辦完也該早些回去交差,這跑來跑去的,未免太過惹眼了些。”
林瑔腳步一頓,垂眸認真思索了片刻,認真道:“那我自己去。回京隊伍中只少我一人,這一路上我本來也管事不多,再有你從中調諧,未必能有人發現端倪。”
林瑔點了下頭,愈發覺得此法可行:“那便這樣吧,離城之時我露個面,待到隊伍整頓休息時,我就悄悄離開,若有人疑心,讓臨風易容頂我一段時間也罷,回京之前我趕回去便是了。”
眼見林瑔說完就神色滿意要離開,蘇珏趕忙拉住了他:“叫你一個人去那更要不得,你怕不是想讓我提心吊膽一整路。罷了,此事我來打點,你不用再理,回頭我陪你一起去。”
林瑔掃了他一眼,問:“如此這樁事便算有了眉目。那方老将軍說得不需要,又是何意呢……”
蘇珏沉吟片刻,道:“時機不對。老将軍急着把密信送到京城的時候正是鬧騰得最厲害的時候,等京中太平了,便說不需要了,那必是那段時間發生的某件事,林拾将軍留下的話已經無用了,老将軍認為大患已去,此事又遭人诟病,沒了再讓更多人知曉的必要。”
林瑔揉了揉發痛的眉心,低嘆一聲。
蘇珏輕聲道:“罷了,先不想了。此事十幾年了才有了些眉目,哪是我們一朝一夕就能弄清楚的?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急壞了身子才叫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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