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追尋
追尋
秦艽腹部纏着繃帶,垂着頭滿臉愧色,不敢看林瑔。
林瑔此時卻顧不上他,滿腦子都是方才秦艽那些話,越想越痛,越痛便越想分散些注意力。
卻想不到別的事,如此反複,好半晌林瑔才算緩過來。
他輕呼了一口氣,問:“臨風撐不住,也沒跟我說清楚,他先前說什麽了,你一并告訴我。”
秦艽張了張嘴,話沒說出來反倒先紅了眼眶,狠狠咬了下舌尖才讓自己開口時語調顯得不那麽抖:
“幾日前半夜殿下和衆将士駐紮的營帳突然來了一大波蛇潮,被那蛇咬到便會喪失理智,阿止似乎和燕月那邊有什麽勾當,燕月卡在此時前來,他趁着殿下和燕月将領說話的功夫一箭射向殿下,又将殿下丢入水中,卻突然把那燕月的将領也殺了。随即撒出一把毒粉,如今整個荒鷹城都在那毒氣的籠罩下,誰也走不開,只能被阿止那個奇怪的哨子操控。”
語罷,秦艽頗有些擔憂地看着林瑔。
卻不料林瑔反倒莫名笑了一聲。
秦艽更緊張了,小聲喚了句:“公子……”
“我沒事,我只是沒預料到……阿止竟也是他的人。”林瑔苦笑,問秦艽,“阿止是南方人吧?他是怎麽去的陸管家那?”
秦艽道:“是陸叔在外頭撿的,阿止說他家裏人都生病抓不起藥死絕了,才一路乞讨來了京城,暈在街上,被陸叔瞧見了。”
“是啊,從南方來的,那麽小的孩子,別說暈了,死也夠死千百回了,怎麽偏偏到了京城才暈?”
秦艽盯着林瑔欲言又止,良久才試探着開口:“公子,殿下他……”
“不必安慰我。”林瑔輕聲道,“他沒死,我就能帶他回來。”
“嗯。”秦艽垂着頭,悶悶應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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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感覺腦袋被林瑔拍了拍,聽林瑔輕聲道:
“看好家裏,照顧好臨風,你可以把季昭叫過來跟你做伴,不是最喜歡吃了嗎?以後天天有好吃的。還有陸管家那個善堂,銀子不夠了就從府裏支,讓孩子們好過些,不必省。”
秦艽很是不安,問:“您去找殿下嗎?您要去哪裏找?”
林瑔搖頭:“不知道,但……”他深吸一口氣,“我還是想賭一把,我對我這個師父足夠了解。”
鐘稞了解他,他自然也了解鐘稞。
想必他對自己做的事每一步都計劃好了,只是林瑔沒想過蘇珏也算在鐘稞要殺的人裏面。
畢竟鐘稞知道蘇珏于自己而言有多重要。
也幸而是他知道,于是他默認了阿止的做法。
子母蠱把林瑔和蘇珏綁在了一起,林瑔還活着,蘇珏就肯定沒死。
他不是做事不留後手的人,所以蘇珏還活着,就是鐘稞心軟了的證明。
林瑔有預感,他追上鐘稞,那麽一切問題就都有答案了。
林瑔定了定心神,命人備上執筆,修書一封命人送去宮裏。
也等不及答複,從馬廄裏牽了一匹馬騎上就往城外追去。
臨走時秦艽還問林瑔既然已經落了鐘稞這麽久,該怎麽追?
林瑔卻笑了一聲,道:“他怕是等我去找他呢。”
鐘稞不會走官道,所以還剩的就是明定山那條路。
當年鐘稞給他們指了這條路,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已經忍不住出手了。
只是林瑔想不明白,十幾年了,鐘稞認了十幾年,究竟是什麽讓他非要在那時動手?
一路上思緒繁多,林瑔一刻也不敢耽擱,快馬加鞭日夜兼程。
林瑔倒是想過鐘稞可能會避開他,可能會故意放慢速度等他,卻沒想到鐘稞停了下來,一動不動地等他來。
見林瑔追上來,鐘稞倒是很淡定,甚至一如平時毫不吝啬地對林瑔誇贊:“我徒兒就是聰明,從什麽時候就知道了?嗯?”
林瑔垂眸,低聲道:“從您想讓我知道的時候就知道了。”
鐘稞突然出現,無緣無故跟他說什麽貍貓換太子。
後來又搬去和他同住。
那院子當真是嚴防死守,林瑔出來進去都要跟人打好幾個報告。
可就這樣的情況下,那張紙條還是出現在了窗臺上。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個寫紙條的人就在院中。
林瑔正欲上前,鐘稞卻像是察覺到了他的想法一樣,往後退了幾步。
見狀,林瑔只得作罷,站在比鐘稞所處的低一點的位置上,幾乎是懇求地喚了聲:“師父……”
鐘稞卻不應這聲師父,甚至不再叫林瑔“瑔兒”。
他突然露出一個古怪的笑來,對林瑔道:“林瑔,我有時候是真想把我這一腔恨意放到你身上,或者是你父親身上。畢竟他死了,我不用再費盡心思地籌謀這一切。而你,一個對我不設防的孩子,再好下手不過。”
林瑔微怔,他強壓下心中萬般複雜的情緒,啞聲道:“那您現在想做什麽?我陪您。”
鐘稞卻搖頭:“殺人放火,你陪不了我,因為在你眼裏那些人也能算無辜人。你也不用想辦法穩住我,我已經放棄了很多,但有件事是我一定要做成的。”
他呢喃着,思緒飄回了很多年前。
他或許是天生六親緣淺,出生就被抛棄。
後來的養父母那一家子也不算好東西,故而他小小年紀就離開自己出去讨生活了。
但所謂物極必反,一家子精明愛算計的人裏,總會出現一個要被犧牲的傻子,沐終就是那個傻子。
沐終對他這個毫無血緣的弟弟好,對他那一大家子薄情寡義的親人好,他對誰都好。
舍了自己也要幫別人,分明才是那場碩大的局中最最無辜之人。
然後這個最最無辜之人,死了。
鐘稞閉了閉眼,沉聲道:“你放心,你想見的人我會原原本本地送到你跟前,當全了我們最後一點師徒情誼。但是現在……你不能再跟着我了。”
說着,鐘稞翻身上馬,從腰帶上取下一枚銀針,飛快一甩,幾乎是擦着林瑔的臉落到了他身後的馬匹上。
銀針從馬腿上穿了過去,馬兒受驚,下意識吼叫着撒開腿就跑。
但沒跑出兩步那只被銀針穿過的腿就像是被卸了力氣一般跪倒在地,再也跑不起來了。
林瑔呆呆站在原地,良久,才擡手碰了一下自己臉上被劃出來的血痕。
見狀,鐘稞嗤笑一聲,道:“你看,到現在你也不會對我設防,所以你攔不住我。”
鐘稞至少不會讓他死,林瑔倏地冒出這個念頭。
思及至此,林瑔咬咬牙,似乎是為了做最後的努力一般,他問鐘稞:“您要把我留在這裏嗎?我會死在這!”
“你不會!”鐘稞瞥了一眼馬上挂的幹糧袋子,道,“在你幹糧吃完之前,會有人來找你的。最多十日,你在這裏好好等着。”
林瑔道:“可我不一定要聽你的。”
鐘稞坐在馬上,顯得更高了,林瑔要把頭也仰得更高才能看到鐘稞的臉。
這樣的姿勢就像小時候一樣,連帶着林瑔說出來的話也開始不加思考地更加幼稚。
“你可以不聽。但是你不聽,我沒有辦法保證會不會為了達成目的做出更喪心病狂的事……你想讓整個大蘇都變成荒鷹城那樣嗎?”
林瑔沉默了,良久,他垂下頭,似乎放棄了這種無意義的對質。
鐘稞深深看了林瑔一眼,随即揚起手中的馬鞭,狠狠揮動,揚長而去。
林瑔一人在原地站了半晌,才僵硬地挪動着步子,到那匹傷了腿的馬兒身邊緩緩坐下。
一手輕輕抓着它的鬃毛,有些無力地垂下頭。
天氣轉涼,到這樹林子裏更是涼得人骨頭都疼。
林瑔哪裏都不舒服,從包袱裏取出那個裝着斷痕的小盒子,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圖案,忍不住苦笑。
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還是臨風那小子眼尖……”
從前他反反複複念叨盒子上的花紋眼熟,他們都當他在說笑。
可現在想來,這花紋分明和當初在明定山那支射向蘇珏的暗箭上的花紋一模一樣。
鐘稞早就有心告訴他,奈何他們都是一幫傻子,從來沒有注意過。
林瑔擡眼望了望,鐘稞到底還是怕他死了,專門選這麽個地方等他。
但凡林瑔撐不住了,往上爬一段,就是鄭折住的地方。
不過林瑔沒打算動,至少十日之內沒打算離開這裏。
也不知是太聽話,還是抱着那一點可憐的僥幸心盼着鐘稞還能回來。
在這待了幾日,林瑔倒也沒閑着,每日把那堆雜七雜八的事串聯起來反複推演。
奈何總覺得離真相隔着一層霧,差些什麽。
林瑔裹緊衣裳,手裏捏着樹枝,盯着地上的一堆人名已經不知道怎麽下手了。
他一直有一件事想不通。
按照殷家當年的實力,其實憑借他們自己也可以把先皇從位子上拉下來換自己上去,沒道理還要跟燕月勾結。
畢竟一旦跟燕月搭上了,就算他們的事成了,這也會變成一塊燙手山芋。
而燕月那邊與人合謀就真的不會事先調查清楚嗎?
殷家那個小福星的事只是如今沒人提了,卻不是完全沒人知道。
而一旦查出,燕月最恨的不就是大蘇皇家子弟,又怎麽可能跟殷家再合作?
林瑔越想越頭疼,有些煩躁地扔了手裏的樹枝子,見火上的熱水燒得差不多了。
正要拿起來,卻聽見一聲異響,手中動作一頓,卻又很快裝作若無其事地拎起水壺。
然後飛快轉身就要朝異響來源潑去。
冬日野獸稀少,卻也并非完全沒有,前幾日林瑔還見一只孤狼,費了好大力氣才制住。
如今聽到聲響便下意識以為也是什麽野獸。
只是還不等他把水潑出去,手腕就被猛地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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