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死人坑

死人坑

林瑔伸出手，蘇珏連忙接住，扶着他坐下。

林瑔也懶得再管有沒有人，直接往蘇珏身上一靠，啞聲道：“我原本是想着……就算他有恨，也不會真的叫整個燕月去賠這個罪的，是我想錯了。”

聞言，蘇珏眉心微蹙，微微低頭去看林瑔，卻見他連眼睛也不眨一下，直勾勾盯着一個地方。

蘇珏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卻也沒見有什麽特別的，愈發覺得怪異。

林瑔問：“他原本是打算怎麽做的？”

沐止別過頭去，道：“我不明白公子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到現在還要繼續裝傻嗎！”林瑔驟然加重語氣，道，“如今荒鷹城的百姓還有大蘇的士兵都藏在這裏，一旦叫他們過來導致上面塌陷，所有人都得死！”

太黑了，所有人循着聲音往林瑔這裏看，卻很少有人能看清他如今到底是什麽表情。

只能聽出來林瑔似乎是氣急了，氣都喘不勻，幾次開口都沒能說出來。

良久，林瑔似乎終于平複了心緒，咬牙道：“這分明就是個死人坑！”

聞言，衆人皆是一愣。

蘇珏詫異地喚了聲：“清塵？”

林瑔道：“他那哨子是有規律的，他在引着那些蠱人過來。想必他之前已經撺掇燕月王把整個燕月的人都聚到邊界來了吧？若是他們過來了，底下這麽大一個坑，地面遲早會因為承受不住裂開，大家出不去，不還是得死嗎！”

燕月實在不算富庶之國，何況研制各種毒藥蠱蟲，整個燕月都跟泡在毒裏一樣，愈發寸草不生。

林瑔用手指頭想也知道鐘稞會怎麽說。

無非就是他從中幫忙，可輕易拿下大蘇，到時候整個燕月的百姓也不用回去了，全都往大蘇的地界遷移，不用再留在貧瘠之地受苦。

可這些人哪知道，鐘稞是為了要他們的命來的。

無論從前是何身份，他們現在都變成了喪失理智的蠱人。

林瑔得先護住這些還完完整整活着的大蘇百姓。

哨聲一響，他們自相殘殺就能解決掉大半，至少能保證這裏不會坍塌。

“不是你想得那樣！”沐止也急了，想辯解，又好像有什麽顧慮似的，結結巴巴了半天，才嘆息一聲，頹廢地坐到地上。

他道：“這裏是有直接通向城外數裏地的一個出口的，他原本交代我找個差不多的時機就把你們帶出去，誰知道你們……”

誰知道衆人沒了那藥牽制，沐止根本控制不住，還叫他們上去鬧了個大的。

林瑔問：“那出口在哪裏？”

上面太危險了，他們必須想辦法盡快離開這裏。

沐止卻道：“遲了，你們現在怕是沒幾個能走得了的了。”

聞言，林瑔頓時急了：“什麽叫沒幾個……咳…咳咳咳！”話未說完，卻猛地咳了起來。

蘇珏連忙給他順氣，卻見林瑔一只手死死捂着嘴，又覺得不對，于是連忙伸手去掰林瑔的手。

林瑔卻微微側身避開了：“別碰我！”

蘇珏愣了一下，卻愈發軟了語調，兩手扶住林瑔的肩輕輕把他身子扭回來：“沒事，清塵乖，松開讓我瞧瞧。”

林瑔卻還是不肯松手，見狀，蘇珏終于沉下臉，加重了幾分語氣：“清塵。”

林瑔更不理他了，完完全全背過身去。

沐止皺着眉，問：“你之前吃什麽了？”

蘇珏細細回憶一番，道：“一枚解毒丹藥，還有……還有幾顆克制蠱蟲用的。”

聞言，沐止臉色更難看了，他回頭看了一眼，像是在找什麽。

蘇珏問：“你要找什麽？我幫你。”

沐止道：“給我一壺水。”

這下立時有人把一壺水送到他面前。

沐止一把奪過，擰開就往林瑔腦袋上倒去。

“你幹什麽！”蘇珏立馬揮開沐止。

林瑔被這麽一澆也蒙了，捂住嘴的手反而松開了。

水淅淅瀝瀝混着手裏的液體落了一身，蘇珏眯着眼辨別了半晌，才發現那竟是血。

沐止卻不辯解，反而問：“可好些了？”

林瑔呆呆點頭。

沐止解釋道：“是藥三分毒，不管這些藥你吃的時候是做什麽用的，在身體裏混到一處也就變成要人命了，何況這毒霧吸多了本就損耗身體。”

蘇珏面色難看，擡手替林瑔擦幹淨了臉上的水漬，整個人當真是暴躁到了極點，卻又不得不強壓着問起正事來。

“你方才說得出不去了是什麽意思？”

林瑔這樣子，必須得趕緊出去找大夫才行。

沐止道：“我早說了這霧氣有毒，原本把衆人關在這裏，也是為了讓他們少吸進去些。但方才門開了那麽久，又有那麽多人闖出去過，原先下在水裏飯裏的解藥計量已經不夠了，中毒既深，就走不出這片毒霧了。”

蘇珏蹙眉，問：“解藥呢？”

沐止卻搖搖頭，道：“我不知道，解藥如何調配只有義父他自己知道。”

聞言，衆人視線不約而同地落在鐘稞身上。

鐘稞畢竟是林瑔要緊之人，就算親眼看到是林瑔放的箭，蘇珏也不可能真就放任不管了。

方才就命幾個眼熟的府裏的人替鐘稞簡單處理了傷口。

林瑔這一箭射得巧妙，短時間內是肯定不會傷及性命的，但要是在這裏拖下去就不成了。

黑漆漆的一片。

衆人找了半晌也才摸到幾根沐止之前丢在這兒的蠟燭，發出幾許光亮。

誰也不會想死在這種地方。

有人咬咬牙，喊道：“走不出也得走！要死老子也不死在這裏！再說了，咱們這麽多人，總有能走回家的！死在家裏那才叫落葉歸根！”

林瑔叫這話說得身子猛地一顫，又咳了起來。

見狀，蘇珏也再顧不得許多了，一把抓住沐止的手腕，道：“帶我出去。”

“出不去！”

“我不會被這毒霧影響！”

蘇珏喘着粗氣，心怦怦直跳，他不敢再拖，只能賭一把。

從方才他就發現了，這毒霧似乎有讓人頭昏腦漲的功效，衆人全都腳步虛浮，目光渙散，唯有自己，不受分毫影響一般。

按理說他和林瑔的解毒丹是同一時間服下的，林瑔的失效了，自己的應該也就失效了。

可萬一林瑔只是因為沐止所說的那般，吃了太多藥，在身體混到一處，所以才影響了解毒丹的藥效呢？

反正他現在沒事，不如賭一把，賭贏了，能把大家都救出去。

賭輸了，那就一起死，沒什麽大不了的！

蘇珏下意識去看林瑔，林瑔與他目光在半空中對上的那一剎那便知曉他是要做什麽了。

林瑔抿了抿唇，倏地擡手抱住蘇珏，埋在他懷裏腦袋拱了拱，然後若無其事地松開，道：“去吧。”

一如從前，他盼蘇珏好好的，但也分得清孰輕孰重。

若是只有他一人，他會叫蘇珏留下。

但如今有這麽多人等着救命，蘇珏就必須去。

蘇珏捏了下他的指尖，轉頭看向沐止，道：“我不走遠，我找人送信回京去請謝萦來，他必定有辦法。我出去帶些藥材和吃的回來，還不知道要在這裏被困多久，大家撐不下去的。”

有人立刻附和道：那我陪殿下一同前去！

蘇珏卻搖頭：“不必，我自己前往即可。”

誰也不敢保證自己就是能走出去的那個，要賭有他一個人就夠了。

林瑔別過頭去，不敢再看——其實他也很快就看不到了。

蘇珏跟着沐止從偌大的人群中穿過，逐漸沒了腳步聲，在徹底寂靜下去的那一刻，林瑔徹底失明。

這裏的世界沒有白天黑夜之分，所有人都只能等，什麽時候等來人救他們，什麽時候就是天亮了。

頭頂上方總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響，叫人愈發不安，生怕下一秒就會有什麽東西掉下來。

林瑔沉默地握着鐘稞的手腕，感受掌心微弱的脈搏。

蘇珏那日幾乎是讓衆人把能用的藥都拿出來了，才勉強控制住了鐘稞的情況。

他還活着，但手是涼的，涼得叫林瑔心慌。

玉樹蹭過來，道：“公子我端了水來，您喝點兒吧。”

林瑔搖搖頭：“不必了。”

誰知此話一出，玉樹卻沉默了。

良久，他才道：“公子，其實我手裏根本沒有端着水。”

林瑔一怔，随即不悅地皺起眉。

府裏的人都知道，林瑔不高興時，對着他們便會這樣。

可如今玉樹卻不怕了，他問：“公子，您看不到了，對嗎？”

林瑔也沉默了，良久，他微微一嘆，只是道：“不許同他說。”

玉樹卻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林瑔聽了覺得好笑，問：“看不見的是我，怎麽哭的反倒是你？”

玉樹道：“就是覺得可惜……公子的眼睛要是治不好了怎麽辦？”

此話一出，立馬就有人一巴掌招呼在玉樹腦袋上：“呸呸呸！胡說八道什麽呢？你盼公子點兒好行不？”

“對！我瞎說的！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治好！”玉樹吸了吸鼻子，道，“公子還沒看見我把臨風打趴在地上呢！我回去就去找他約架去！”

聞言，林瑔輕笑了聲，道：“好，也挫挫那小子的銳氣，省得他老欺負你們。”

林瑔摸索着地往後推了推，靠在牆面上，靜靜聽着衆人和他說了會兒話，偶爾搭上一句，倒是感覺體內的痛楚弱了幾分。

只是不疼了，就又覺得蒙得慌，索性閉上眼，道：“我累了，先睡會兒……等子卿回來了你們再叫我吧。”

也不知道這話說完還是沒說完，林瑔就已經沒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