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算賬
算賬
從雙王世子妃口中蘇珏才得知,其實在他向蘇瑾安提出想要自己出去闖一闖之前,蘇瑾安一直想從旁支裏選一位儲君的。
他只有蘇珏一個兒子,他那時并不願意讓他接觸太多權勢。
只是覺得讓他做個最不起眼的人安安穩穩度過一生也就罷了。
而蘇琏,他生來膽小怯懦,身子骨也不好,不适合做皇帝這種費命的活計。
所以他除了從旁支裏挑一個孩子以外也沒得選了。
可是想挑選一位合格的儲君太難了。
他選來選去,最中意的就是雙王世子。
但雙王世子不願意,他無遠大抱負,有病弱的生父,他不想接下蘇瑾安給的擔子。
蘇珏也不願意,不願被困做一輩子籠中鳥。
于是蘇瑾安原本的想法擱置了。
直到雙王世子暴斃而亡後,蘇瑾安才又找到雙王問起此事。
雙王妃誕下世子時難産,生了幾天幾夜,最後孩子活了,王妃卻去了。
所以雙王世子自打出生起就身懷弱症,只是平日不顯,最嚴重的兩次一次是七歲時高燒驚厥,另一次是十二歲時連續大半年感染風寒患上咳疾日日吐血。
只是他前兩次好運,都扛下來了,而這第三次卻失了好運。
導致雙王府境況比從前更難。
畢竟雙王已經到了強弩之末,而小公子也才剛剛出生,偌大一個王府只能靠雙王世子妃一個女子撐起不說,世子妃還無顯赫背景,多的是人盯着這些家産。
“我若是等他長大,還需十幾年的時間……我實在是無法保證這十幾年會發生什麽,我不敢賭。可是……”
世子妃垂着腦袋,強壓住心中悲痛:“他若是抱到謙王殿下膝下養,誰也不敢待他不好,他會成為整個大蘇最金尊玉貴的小公子,未來更是會成為皇帝……到時候那些妄圖欺辱、輕賤我們孤兒寡母的人,全都要對着我的兒子俯首稱臣!”
蘇珏嘆氣,道:“其實不必如此的,他是我兄長的兒子,是我父皇的親侄孫,未來也是要繼承爵位的,無論他放不放到我跟前,父皇都會護着他……”
世子妃卻呢喃着截斷蘇珏的話:“別人家的孩子哪有自己家的親?何況我知道,他們都瞧不起我,覺得我只是一個商賈之女……”
蘇瑾安雖然手足不多,但終歸分個遠近親疏。
這些年來與他走動最勤的就是雙王一家,因為知趣。
因為雙王知趣,懂得讨好殷太後,所以他活了下來。
因為雙王世子也知趣,怕娶名門貴女引得蘇瑾安這個一路厮殺到帝位的皇帝忌憚,所以娶了世子妃這樣一個商賈之女。
可就是這份知趣,在數年後雙王府衰敗時,成了紮在自己身上的刀子,使孤零零的世子妃守不住王府。
就如她所說,再往後的小儲君終歸是要抱別人的孩子來的,拖到那時,免不了是一場厮殺,不如她現在把孩子送出來,對誰都好。
“我知道二位在擔心什麽,但這是我同陛下達成的交易,另外,我家祖父祖母還有幾位年長的叔叔伯伯已經同我說好……”說到這裏,她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幾分痛苦,卻還是咬着牙說了出來,“願為大蘇盡一份綿薄之力。”
聞言,林瑔不免蹙眉,心中突突直跳,總覺得雙王世子妃這所謂的綿薄之力怕是會有些驚心動魄。
“聽聞陛下最近正為荒鷹城一事憂愁,我家中幾位長輩,願啓程前往北境,做守城人,還請……請謙王殿下上報陛下,恩準此事!”
“不行!”蘇珏沒有絲毫猶豫便拒絕了。
守城人,說得好聽,其實就是去送死的。
荒鷹城如今那副模樣,一場大火燒下去,放火的人必然就出不來了。
為今之計雖然只有這一個辦法,但蘇珏還是想等等。
畢竟誰不是爹生娘養的,白白送出去好幾條人命,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想那麽做。
林瑔低嘆一聲,上前一步扶起雙王世子妃:“世子妃娘娘,我同你說過很多遍的,沒有必要。荒鷹城究竟何去何從自有陛下定奪,而他……你若真想讓他好,好好教養便是了。”
世子妃卻踉跄着往後退了一步,道:“這不是一筆虧本的買賣……我李家還有許多已經入仕的孩子,如此,他們往後也再不會因為被人嫌棄出身不好遭人打壓。”
她抹幹淨最後一滴淚,道:“二位不必憂心,何依言盡于此,一開始來找兩位,也只是想着若是說通了你們能待他更好,若是說不通……也就這樣了,橫豎陛下已經恩準。”
“往後他記不記得我這個娘也不要緊,只想求殿下公子讓他記住他生父是雙王世子,他母家姓李,這就夠了。”說着,她便奪門而出。
“诶!”林瑔蹙眉,和蘇珏對視一眼剛要去追,卻聽身後突然“呀”了一聲,生生頓住腳步。
只見小孩兒一臉茫然地趴在墊子上,直勾勾地盯着門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嘴裏下意識發出一些咿咿呀呀的音節,聽着倒是像在叫娘。
“他怎麽辦?”蘇珏一臉凝重。
林瑔不确定地點了點自己,道:“你問我?”頓了頓,又猶豫道,“要不抱過去?你,去!”
蘇珏低頭,跟他大眼瞪小眼,最後竟要跟拎小貓崽一樣捏着小孩兒的後脖頸拎起來。
吓得林瑔一個飛撲上去把底下的墊子也端起來了:“孩子是這麽抱的嗎?”
“不是……那怎麽辦?”
林瑔抿了抿唇,連人帶墊子一起端到蘇珏面前,道:“端過去。”
蘇珏覺得這辦法也不像靠譜的,但又實在怕得慌,只得按林瑔說的端着他一路直奔蘇瑾安的寝宮。
朱欽只遠遠看了一眼,見是他二人來了,下意識擠出一個笑來,只是才笑到一半兩人就火急火燎湊到他跟前了。
朱欽這才看見蘇珏還端着個孩子,頓時被吓得魂兒都出來了,連忙扔了手裏的宣紙,從蘇珏手裏接過來:“诶呦殿下啊!孩子這麽抱要出事兒的!”
蘇珏只感覺手上一松,頓時也松了口氣,連忙問道:“世子妃人呢?”
“這……”朱欽猶豫一瞬,還是老實坦白,“走了。”
“走了?”林瑔看向蘇珏,道,“你在這守着,我去追……”
“不用了。”林瑔話未說完,便被突然出現的蘇瑾安打斷。
蘇瑾安手撐着牆,松松垮垮披着一件外袍,更顯瘦弱。
林瑔只當沒聽到,一點兒不帶停的。
蘇瑾安卻道:“這個惡人我做完了,往後李家子孫加官晉爵,封侯拜相好得不能再好,本就是他們一個商賈之家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瓛兒雖然養在你們膝下,但我卻不會禁止他娘親見他,不必愧疚。”
蘇瑾安疲憊地靠在牆上,緩了半晌才繼續道:“李家嘗到甜頭,不會舍得放下的,你們若是執意如此,才是害了雙王世子妃。”
坦白來講,蘇瑾安從旁支裏搜羅了一圈,當真是再找不到比蘇瓛更适合的小儲君了。
李家雖為商賈,權勢不高,卻有銀子,有這樣一個母家,能對國庫支撐大有裨益,身份卻有些上不得臺面了。
而恰好雙王世子已殁,雙王世子妃孤身一人拉扯他長大也實在不易,蘇瑾安索性直接把他記到蘇珏名下。
這樣各取所需,能讓所有人未來都走得更順,所以沒什麽好糾結的。
蘇珏低聲道:“子卿明白父皇的意思,可要李家……”
“沒有他們,不還會有別人嗎?”蘇瑾安反問道,“總要有人犧牲,也總要做出補償,這樣剛好……你馬上就要接下這個擔子了,當皇帝,沒必要有這些無謂的同情心。”
蘇珏垂下眼簾,沉重地應了聲:“是。”
蘇瑾安擺擺手,道:“就這樣吧,顧好你們自己再說別的。清塵,先回去見見你祖父吧,我跟你說不通的,他總能跟你說通。”
語罷,他像是再也撐不住一般,緩慢地往回走。
蘇謙霖原本靜靜站在他身後,見狀正要伸手扶他,卻被蘇瑾安避開了。
蘇謙霖垂下手,也頗有些無奈。
他看看新得了名字、還傻乎乎啃手的蘇瓛,又看看滿面愁容的蘇珏和林瑔,道:“別想太多,儲君事關國運,若不在皇帝身邊長起來不夠親近,恐生異心,不聽教導……”
“我知道。”蘇珏卻出聲打斷了蘇謙霖,“我不就這樣。我沒在他身邊長大,也不願好好聽訓,他原本也是沒打算讓我繼位的,誰能想到後面出那麽多岔子……我只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蘇謙霖垂下眼簾,沒有再說什麽。
萬事已成定局,大家都該往後走了。
兩個月後,荒鷹城內的百姓才陸續轉移完畢,清城正式開始,林瑔屯的那一大批藥材也終于派上了用場。
彼時林瑔剛剛能出房門,是鄭折親自前來替他解了毒,後勁兒卻委實大了些,林瑔和蘇珏足足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才勉強算緩過來。
林瑔擡頭望了望天,道:“今兒個天倒是陰得厲害。”
蘇珏也跟着擡頭看了看,卻道:“馬上立春了。”
“嗯。”林瑔應了聲,也不知道是在應什麽,沉默良久,他問,“荒鷹城的火停了嗎?”
李家幾個上了年紀的長輩,早早就守在了那地底的密室裏,在地下點起火來燒藥材,又從裏面往上捅出一個洞來,火光直直沖出去。
據說當日荒鷹城濃煙缭繞,帶着濃濃的藥味,大量蠱人被燒,哀嚎傳得千裏之外都能聽到。
如今都燒了快七日了,林瑔一直沒敢多問。
只是如今有更要緊的事,還是問清楚的好。
蘇珏道:“還沒有,昨日才收到你三叔的親筆信……說這火且燒不完着呢,全是黑煙,都分不清到底是毒霧還是火燒的了。”
蘇珏頓了頓,看着林瑔正無意識地轉着手裏一把生鏽的小刀,索性扶住他的肩把人扳正仔細整了整他的衣裳,神色如常道:
“別玩了,刀子生了鏽,若是劃傷自己便不好了。早些回來,我在家等你。”
林瑔輕輕應了聲,許是心裏裝着事,沒有再說什麽的心情,轉身離去。
……
外面亂了那麽久,誰都沒空搭理被囚在天牢裏的這幾個人。
蘇尹從前驕縱跋扈,據說睡覺時被褥上有個褶子都要把當天鋪床的婢女打一頓。
如今在天牢裏磋磨了這麽久,沒有了從前的金貴,脾氣倒是一樣的壞,見到林瑔就是一陣破口大罵。
林瑔倒是不在意,一邊轉着手裏的小刀一邊默不作聲地聽着蘇尹嗓子愈發沙啞。
直到他咳嗽着再也說不出來話的時候才蹲下身,晃了晃那只戴着镯子的手腕,道:“你還記得她嗎?”
不等蘇尹回答,林瑔便自顧自地說道:“應該是記得的,畢竟脂沫姐姐一向是個守信的人,她既說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必然會時常到夢裏看看你。”
蘇尹捂着脖子,惡狠狠瞪着林瑔:“瘋子!我早就知道,你和蘇珏都是瘋子,連那個賤婢和死太監也是瘋子!”
林瑔唇邊笑意淺淺,突然伸手握住了蘇尹的手腕,然後,一臉無辜地捏碎了蘇尹的手腕:
“你說話可真難聽。”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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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