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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基本可以确診是特發性肺動脈高壓。”醫生熟練地敲擊鍵盤,“我給你開單子,辦理住院吧!”
蘇清詞撿起報告單:“不用了。”
醫生:“?”
蘇清詞起身離開診室,走得幹淨利落。
回手關門,将醫生錯愕的呼喊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蘇清詞乘電梯下樓,從三樓的心內科走到門診大樓出口,花了十分鐘。有點累,去自動販賣機前掃碼,手指習慣性的點去罐裝咖啡,即便恰好想起“有病”,他也沒有改換礦泉水。
今日有降雪,天氣灰蒙蒙的,蘇清詞裹着淺灰色薄羽絨服坐回車裏,坐了很久,冰涼到蒼白的手指才恢複些血色。
他望着擋風玻璃出了會兒神,右手放下咖啡,左手拿起ipad,簡單輸入關鍵字,一秒跳轉詞條。
IPAH,多見于中青年,病因不明,可能和藥物因素、病毒感染、或是遺傳有關系。它會引起很多并發症,如右心衰、肺部感染、肺栓塞、猝死等等。
治療主要針對血管收縮、內膜損傷、血栓形成及心功能衰竭等方面,運用靶向藥,或是外科手術。
蘇清詞退出網頁,手指戳在搜索欄裏,智能的搜索引擎立即彈出“特發性肺動脈高壓能活幾年”、“特發性肺動脈高壓能不能治愈”等相關詞條供用戶選擇。
蘇清詞視若無睹,直接将平板扔到副駕駛座。
病生在自己身上,多少有數。
他得了一種罕見的、無法治愈的絕症。
他讨厭人多的地方,要不是前幾日咳血咳的厲害,他壓根兒不會跑到離家幾十公裏外的公立醫院檢查。
從檢查,等結果,到被醫生蓋棺定論,這期間要說毫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他才二十三歲,正值青春年華,家境優渥,事業有成,卻被告知命不久矣。
換個人肯定要跟爸媽抱成一團崩潰痛哭,再歇斯底裏的痛罵“全球八十億人口,憑什麽就我得病”。最後不得不接受事實,要麽積極治療,要麽自暴自棄。
蘇清詞有點另類,既沒有嚎啕大哭,也沒有慘遭晴天霹靂的頹廢,連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心态。後來蘇清詞想明白了,大概是他至始至終都沒有陪護的關系。
自己做檢查,自己聽結果,因為沒有牽腸挂肚的父母和凄然淚下的戀人陪診,所以氣氛烘托不起來。
蘇清詞自嘲一笑,揉揉酸脹的眼睛,幹幹的,沒有眼淚。
喝完一罐咖啡,從褲兜裏把團成一球的超聲檢查報告單拿出來,攤平鋪開,這樣比較好撕。把碎紙片塞進咖啡易拉罐,再将咖啡投入路過的拾荒老人的編織袋裏。
蘇清詞開車回家,途中特意繞了遠路,多跑了四十分鐘車程去買裴景臣最愛吃的啤酒烤鴨。
到家時快六點了,燈暗着,裴景臣沒回來。
蘇清詞換上居家服,又去廚房洗了手,隔着快餐袋試了試尚有餘溫的烤鴨。掏出手機看下時間,點進置頂聊天框,發出四個字:[下班了嗎?]
不到一分鐘,裴景臣回複道:[在開會。]
蘇清詞又問:[幾點結束?]
這次過了兩分鐘:[七點。]
[你現在回]蘇清詞頓了下,把字删掉,再寫:[你能不能現在回],又頓了頓,删掉。
裴景臣不是社畜,他是老板,何時開會何時散會,他說了算。
蘇清詞不止一次要求他提早下班陪自己,也曾在他開會時堅硬的命令他回家。
裴景臣是個工作狂,忙起來不分白天黑夜,他享受在商場馳騁的過程,偏偏身邊有個戀愛腦陰魂不散。
蘇清詞相當有自知之明,裴景臣不喜歡自己,甚至可以用厭惡二字形容。或許一開始裴景臣對自己有點好感,但也被他後續層出不窮的騷操作給磨光了。
年少時不懂什麽是愛,只本能依賴這個大他兩歲的鄰家哥哥,是做噩夢第一個喊他名字的那種依賴。
後來上了高中,有次目睹兩個男生在小樹林裏接吻,那一瞬間宛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他捂着自己熾熱跳動的心,那裏滿載着裴景臣。
可裴景臣的心裏沒有他,連個站票都沒有。
蘇清詞才不管那些,為了得到裴景臣,他軟硬皆施過,威逼利誘過,不光彩的手段也有過。
他成功跟裴景臣“戀愛”并同居,即便裴景臣對他冷若冰霜厭惡至極,他也甘之如饴。
裴景臣經常問他:“你一定要這樣嗎?”
他會笑着勾住裴景臣的脖子,将自己的鎖骨遞到他唇下,身體力行的彰顯着自己的死性不改。
蘇清詞承認自己性格惡劣,糟糕透頂。
他偏執,極端,刻薄,自私,占有欲強,大概在裴景臣心裏還要多加一個“無恥小人”。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蘇清詞在裴景臣心目中的形象早就千瘡百孔,既然無法挽回,那就破罐子破摔,将任性二字貫徹到底。
互相傷害也好,那些任性化作無數回旋镖捅在蘇清詞自己身上也罷,他本來就無藥可救了,只要能跟裴景臣“戀愛”,只要他們倆還睡在一張床上,足夠了。
至于裴景臣的心,來日方長。能打動就好,不能打動也算了,只要将他人拴在身邊就行,栓一輩子。
蘇清詞曾輕狂的認為,只要自己不放手,誰也不能讓他跟裴景臣分開,誰也休想拆散他們。
五指緊攥着手機,攥的骨節發痛。
這就是傳說中的現世報?
品學兼優的裴景臣招惹上他這麽個神經病,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蘇清詞想到一句諺語:惡人自有天收。
指紋鎖電子音響起的同時,蘇清詞被驚醒,原來他陷在懶人沙發裏睡着了:“回來了。”
這是一句廢話,所以裴景臣沒有搭理他。
蘇清詞想像往常那樣去玄關迎他,才要起身,忽然一陣眩暈迫使他跌坐回去,血流頂着兩側太陽穴突突狂跳,眼前一陣發黑。
怕裴景臣察覺異樣,他急忙說:“我買了你愛吃的烤鴨。”
裴景臣脫去西裝外套,順手挂在衣架上,又彎腰脫了皮鞋,左手放進鞋櫃,右手換上拖鞋。
蘇清詞有些蔫。
察覺個屁,人家壓根兒就沒看他。
蘇清詞不是個自作多情的人,唯獨在裴景臣面前,總是重蹈覆轍的自取其辱。
頭暈的感覺很快消失了,蘇清詞去廚房,烤鴨已經涼了,被他送去烤箱裏加熱。
戴着手套端出來時,裴景臣正好從樓上下來。
蘇清詞笑着說:“店裏最後一只烤鴨,被我買到了。”
正常人聽到這話,應該會樂呵呵的回一句“太幸運了”、或者“你真厲害”。
蘇清詞不指望裴景臣給興高采烈的反應,應一聲“是麽”就可以了,畢竟是他喜歡吃的東西,畢竟是自己特意繞路買的。
“你吃吧,我吃過晚飯了。”裴景臣坐到沙發上,懷裏捧着筆記本電腦,專注液晶屏,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蘇清詞:“吃的什麽?”
裴景臣:“盒飯。”
蘇清詞把烤盤端到茶幾上:“有烤鴨好吃嗎?”
裴景臣全神貫注的看着文件。
蘇清詞說:“我特意給你買的,去店裏,不是點外賣。”
裴景臣終于把眼睛落到蘇清詞身上。
他迎着光而立,雪色的肌膚比窗外積雪還要亮上幾分,愈發襯得那雙杏眸烏黑沉郁,似深秋清寂的明月,透着皎皎的清寒。
裴景臣道:“我沒有說要吃。”
他明明沒動手,蘇清詞卻好像被他當胸砸了一拳。
我沒有說要吃,是你自己要買的。
我更沒有喜歡你,是你自己一廂情願不擇手段。
蘇清詞感到惱火,又不知該怪裴景臣不知好歹,還是恨自己不争氣,日複一日的熱臉貼冷屁股。
轉念一想,氣什麽呢,這不都是他自找的嗎。
蘇清詞不信裴景臣會吃盒飯吃到撐,他胃裏肯定有餘地,之所以對喜愛的食物視而不見,原因只有一個。
蘇清詞買的。
他不是不想吃烤鴨,而是不想吃蘇清詞買的烤鴨。
反正不是第一回了,之前還有海鮮炒面,裴景臣端着同樣的态度,蘇清詞一氣之下把炒面全倒了,并聲稱不吃拉倒,以後再也別吃,于是他們家餐桌上兩年沒出現過面條這樣主食。
面條只是裴景臣一般愛吃的食物,而烤鴨卷餅是他非常愛吃的食物,蘇清詞無法拿對待面條的态度對待烤鴨。
他說:“那明天吃。”
蘇清詞知道這盤烤鴨早晚會進裴景臣的肚子。
裴景臣出身清貧,就算如今身價不菲,骨子裏卻早已烙下勤儉節約不浪費的良好品德。他會趕在烤鴨變質前吃光,就算吃的心不甘情不願也無所謂,反正他只要吃了,蘇清詞就贏了。
晚上九點,裴景臣還在辦公,蘇清詞窩在沙發裏眼也不眨的看他。
被視奸久了,裴景臣終于不堪其擾,轉過頭來。
視線交彙時,蘇清詞欲言又止。
然後他看見裴景臣摘下防藍光的金邊眼鏡,一邊松了松領帶,一邊起身朝他走過來。
可能是他比芝士還拉絲的目光再加上欲語還休的模樣給裴景臣造成了美麗的誤會。
當蘇清詞被裴景臣含住嘴唇時,他知道裴景臣又在盡責盡職的做“少爺的情人”該做的事。
裴景臣身上優點無數,它們燦若星辰,晃得蘇清詞意亂神迷了整整十年。
比明星還耀眼的顏值,比模特還優秀的身材,高潔的品質,聰明的頭腦,謙虛的德行,還有最毋庸置疑令他欲罷不能的——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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