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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渾身瑟瑟顫抖,五髒六腑都在激烈的痙攣收縮。
他把才吃進去來不及消化的甜品吐的一幹二淨,卻根本止不住嘔吐,吐到最後只剩下酸水,恨不得将膽汁都吐出來,口腔裏全是苦味。
他感到眼前發黑,全是模糊的幻影,隐約間似是有個身穿旗袍的女人站在那裏,梳着麻花辮,端莊優雅。
可仔細一看,女人披頭散發,狀若瘋癫,一身的薄荷味,捏着滾燙的煙頭朝他胳膊上按!
蘇清詞大驚失色的往後躲:“不,別過來……”
他全身虛軟,狼狽的跌坐在冰涼的地磚上,終于看不見景物也聽不清聲音,血流瘋狂沖擊着太陽穴,發出鼓點般密密麻麻的轟隆響,頭痛欲裂。
“清詞。”
*
肺子像被搗穿了一樣,每一次呼吸都是千刀萬剮的疼。
他好像被塞進一個密閉的空間裏,無數次朝唯一的通風口垂死掙紮,無數次沿着光滑的牆壁摔下來,空氣越來越稀薄,快要窒息了。
忽然,有什麽東西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踏踏實實的一下。
從無間地獄拽回人間煙火。
“蘇清詞。”裴景臣一邊叫他,一邊擰開瓶礦泉水。
蘇清詞伸手接,可手哆嗦的厲害,連小小的水瓶都拿不住。
裴景臣按住蘇清詞試圖努力的手:“張嘴。”
蘇清詞本能照做,被裴景臣一手托住下巴,一手喂水。
漱口後,蘇清詞還是渾身虛脫,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難看到極點。他像一只蝸牛,狼狽的尋找可以鑽進去的殼。
蘇清詞把臉扭到裴景臣相反的方向,嗓音嘶啞:“你出去。”
裴景臣沒多言,起身到外面等。
在人前,蘇清詞永遠風光體面。而在沒人的角落,他有很多不堪,崩壞,發黴,腐敗。
他為了博取裴景臣的關注,不止一次裝病賣慘,但那種都是假的。提前換上襯氣色的衣服、适當的補個妝塗個潤唇膏,就連站在哪個位置能剛好被光勾勒出盛世美顏的角度和時差都算計好了。
可真正狼狽起來,他只想遮住自己的醜态。
明明這才是千載難逢渾然天成的“慘”,他只需借坡下驢就好。
感覺力氣恢複了些,蘇清詞扶着馬桶蓋起身,走出廁格,裴景臣在三步遠的位置等他:“要去醫院嗎?”
多大點事兒就去醫院。蘇清詞用冷水潑臉,盡可能的把自己打濕,這樣就分不清是冷汗還是自來水了:“酒喝多了而已。”
他故作無事的讓裴景臣該幹嘛幹嘛去,自己要回家了。
裴景臣在手機上給助理發消息,說:“我叫了代駕,走吧。”
蘇清詞以為裴景臣是給他叫代駕,自己還要返回酒店繼續搞公司團建,結果車子開來,裴景臣也鑽進了後座。
蘇清詞很吃驚,但實在沒力氣問,更沒精神揣度人心,他虛的走路都不穩,兩條腿軟的像面條,每走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
回到小區,車子停穩,蘇清詞等裴景臣先下車,才緩慢的邁出一條腿。頭頂忽然有陰影罩下來,蘇清詞擡頭,裴景臣彎腰,将他整個從車裏抱了出來。
蘇清詞有些惶恐,本能的環住裴景臣的脖子。
他不會問“我重不重”這種白癡問題,既是對自己BMI數值18.5以下的凡爾賽,也是對裴景臣“man”的侮辱。
蘇清詞直接被放進卧室的床上,裴景臣為他脫去運動鞋和襪子,再将束縛腰身的牛仔褲扒下去,然後拽來蓬松的羽絨被蓋到蘇清詞身上。
蘇清詞全程一動不動,眼睛發酸發脹。
別誤會,裴景臣不是在“愛”他。
他說過,裴景臣是個好人,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那種好人。好到了就算再厭惡他,也不會“見死不救”,反而在他真的需要照顧時,裴景臣會肩負起這個“責任”。
蘇清詞閉上眼,把滿腔的酸苦味吞咽回去。再聽到開門聲,裴景臣端了熱牛奶進來:“喝了再睡。”
蘇清詞沒動,沒理。
裴景臣又說一遍。
蘇清詞撐着床鋪坐起來,小口小口喝光了熱牛奶。
卧室很大,只有床頭燈亮着。裴景臣坐在床邊,淡黃色的光暈剛好落在他臉上。
蘇清詞很喜歡這一幕,無論角度,美感還是氛圍,都無可挑剔。許多個夜晚,他都是在這樣的畫面下,心滿意足踏踏實實的進入夢鄉。
“給我吧。”裴景臣伸手拿空杯子。
蘇清詞順着裴景臣的手,看向他的袖口,再看向他整件西裝。
沒記錯的話,這身西裝還是去年的。
裴景臣對穿沒太多講究,不追求名牌,幹淨整潔就好。蘇清詞卻不想他委屈,隔三差五買名牌,送衣裳送鞋子送名表送豪車,把他打扮的奢華貴氣,風風光光。
蘇清詞沒想那麽多,單純覺得好看就買,而且他愛裴景臣,只想給裴景臣最好的。卻完全忽略了裴景臣身為一個男人的自尊。
後來蘇清詞察覺到這點,不再給裴景臣買買買了,更不敢要求他穿那些貴得吓死人的名牌了。直到裴景臣自己創業,公司經營的蒸蒸日上,蘇清詞才又鬥膽給他買些“能接受”的衣服。
蘇清詞學會了人情世故,盡管很吃力很笨拙,但他會慢慢摸索,原以為會越來越好,怎料在他二十歲生日那天……
聶寶株張羅着給蘇清詞慶祝,幾瓶啤酒下肚人就嗨起來了,話越來越多,紅着臉大着舌頭祝蘇清詞生日快樂,又勾住裴景臣的肩膀,語氣誇張:“悶葫蘆呀!笑一個啊倒是,還不快祝蘇少爺生日快樂。”
當時的氣氛說對不對,說不對也還行。就是聶寶株刻意強調的“少爺”二字,有心人聽了,難免耐人尋味。
裴景臣舉杯朝蘇清詞道了句“生日快樂。”
聶寶株滿意的大笑:“這才對嘛!裴景臣,你可得有點自覺性,好好讨我們清詞歡心!我要是有你這模樣,我也找個富婆傍個闊少當小白臉哈哈哈。”
一句話将包廂的溫度降至冰點。
蘇清詞感覺有道驚雷在自己頭頂炸開,他幾乎是驚慌失措的看向面色難看的裴景臣,開口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如鲠在喉,如芒刺背。
他想辯解,卻百口莫辯,想安慰,又顯得惺惺作态。
有些事我們都明白,心照不宣還能掩耳盜鈴般的維持現狀。可偏偏有人犯賤,将裴景臣形同虛設的“自尊”扒開,讓他公開處刑。
就因為這句話,蘇清詞跟唯一的朋友絕交!
删除拉黑,再也沒見過面。
其實聶寶株只不過是将衆所周知的真相赤裸裸的說出來而已。
彼時,他蘇清詞家境富裕,才華滿溢,十七歲的天才畫家,聞名畫壇。而裴景臣工薪家庭出身,除了頭腦聰明學習成績好之外,一窮二白,根本高攀不起蘇清詞。
他們地位懸殊,門不當戶不對。
蘇清詞是金主,裴景臣是男寵。
他是伺候少爺的床伴,是讨少爺歡心的寵物,是被少爺包/養求上位的情夫。
沒人敢當面說,但他們都這麽想。
而最沒資格安慰裴景臣的就是蘇清詞。其實他只要放手,所有流言蜚語不攻自破,可他自私的緊抓不放,絲毫不顧裴景臣的感受,只為成全自己的愛情。
蘇清詞相信裴景臣的能力,憑他的才學,早晚有一天會成功,用實際行動打臉那些輕視他的人。
裴景臣沒有讓任何人失望,他成立了“淩躍”這個如今在業界赫赫有名的游戲開發公司。去年自主研發的MOBA類手游火爆全網,為淩躍帶來月入十八億的暴風收入。
裴景臣擁有如今的輝煌,全靠他自己。
蘇清詞沒有插手一絲一毫,更為了避嫌和“向全世界證明”,沒給裴景臣半點關系和資源。
可還是有人拿當年的那層關系說事兒,就算裴景臣沒有借到蘇家什麽力,那他也屈身于蘇少爺之下、伏低做小過。
蘇清詞就是裴景臣人生中難以磨滅的黑歷史。
他是裴景臣的污點!
他的存在就好像無時無刻不再提醒着大家,現在風光體面雷霆萬鈞的裴總,當年是如何忍氣吞聲低三下四的在床上伺候我。
蘇清詞心口一悶,瞬間疼的難以呼吸。
他果然罪大惡極,真該死啊!
姜瑟如說的沒錯,他是惡魔之子,活着只會害人害己。老天看不下去了,來收他了,他又哪來的臉“心有不甘”,他有什麽好委屈的?裴景臣委不委屈,被他禍害的夠不夠?
一個在陽光下吐露芬芳,一個在溝渠裏日漸腐爛。
其實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可蘇清詞偏偏不信,硬是要将鮮豔的花朵跟枯萎的自己捆在一起。
哪怕一起腐爛。
蘇清詞伸出手,好像被燙到,驚慌失措的縮了回來。
好美的向日葵,他怎麽配染指,又怎麽忍心摧殘。
對不起,都是他的錯。
對不起。
“景臣。”蘇清詞掙紮輕喚,痛徹心扉。
我還你自由吧。
無間地獄的惡鬼,又怎能祈望人間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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