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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蟬站在生她的母親的墓前，唇瓣幾張幾合，始終喊不出一聲“媽”。

這個字太陌生了。

尹蟬的母親是一位愛情至上的女人，即便是做了愛的人的情婦，她都覺得自己的愛情純真浪漫，始終如一。

這樣畸形的愛，給尹蟬的愛情觀帶來極大的影響。

那樣總是挂在嘴邊，毫無安全感，一味奢求的愛，讓尹蟬覺得反感，甚至厭惡。

她這麽多年沒有回來過這裏，也是不想再想起。

“當年你死活不要的房子，現在被賣給了別人，不知道是不是又糟踐了你的愛情。”

尹蟬淡淡地笑，遙望着山腳下風景秀麗的小鎮，她那時住的房子很好找，幾乎往湖邊看過去一眼就能找到。

她還記得她媽當時剛來這棟房子，圍着樓上樓下逛了好幾圈，興奮地像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

“這房子多好，你爸讓我們住在這裏，和他在一起呢。”

“他人呢？”

“你爸在這裏有那麽大間公司要打理，沒時間來看我們，你要理解他，他把我們接過來，不會不管我們。”

“蘇菲姨讓你去過戶房子。”

“不要，這棟房子是我們的家，是他的是我的都一樣。”

“那他為什麽不娶你？”

“他是被逼的，是他的父母不喜歡我，他說過這輩子只愛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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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尹蟬還是十多歲，但她已經懂什麽是娶回家的女人，什麽女人是只能在外面玩的。

“我想我是遇到和你遇到的完全不一樣的人，你大概不會喜歡他。”

尹蟬坐在墓碑的臺階上，背對着她母親的照片，目光空洞又似有依戀地看向遠方的藍天。

“他沒有那麽多花言巧語，沉默的時候能急死人，但他總是在身邊，回頭就望到的位置，趕也趕不走。”

“我說再傷他的話，他也會在我門把上插枝花。我這麽自私，你說他圖我什麽。”

尹蟬說着笑了，口中的人好像和她母親一樣傻，但又比她母親聰明，他看似傻傻地在等，卻在一步步進攻。

他不會說得天花亂墜，但他就站在一個你看得見的地方，不遠不近，一個默默的眼神就能把想說的話，想訴的情，統統讓你知曉。

尹蟬就是知曉了，心裏才開始堵，她呢喃着：“我就快有自己的事業，我一直為此努力，從什麽都沒有離開日內瓦的時候就在想這一天，但現在都亂了。”

她此前的決定就像被楊嘉樹生生打破了，讓她再一次做出選擇，但實際那麽多次地推開他，他哪次放下了？

一邊是楊嘉樹沉默不語的糾纏，一邊是和劉方倘的合作，再選擇時，她發現自己有些動搖，再不能那麽輕易就做決定。

尹蟬想起蘇菲姨來說房子過戶的那段時間，她的母親總是在院子裏修剪花草，但又不是滿心呵護花草的樣子，她大概是在期盼那個人到來。

“你那時沒有安全感吧。他要把房子給你，你想都沒想就說不要，但你考慮過麽，你沒錢沒工作，他如果把我們趕出去，我們怎麽辦？”

“你憑什麽那麽信任他，信任你所謂的愛情？”

尹蟬側首直視着石碑上的照片，一張漂亮的臉，眉眼堅定。

她看了良久忽然笑了，“可能是你的遺傳，我也想不管不顧了。”

“許多事情串在一起，知道他在等，我想試一試。”

尹蟬撫摸着石碑上的照片，仿佛能感覺到一絲溫暖，“媽，他和你一樣執着。”

輕緩溫柔的聲音，和山間濕潤的綠葉一般，輕撫着幹燥的空氣。

在鎮上待的幾天，每天都和許叔一起去教鎮上的小孩中文。

小孩裏有本地人，也有中國移民過來的。他們小孩子天性，教了幾節課就無休無止纏着你玩。

不知不覺，時間轉眼就過去了。

那天尹蟬和許叔有說有笑地回去，在家門口就聞到裏面的香味。

許叔：“呦，你姨今天露了一手啊。”

尹蟬：“這味道好像是中菜。”

他們進到屋裏向廚房走去，蘇菲姨還在廚房裏忙活，外面的餐桌上擺了一大桌子菜。

許叔見了說：“今天的菜有點豐富呀，我得喝點小酒。”

“我幫您拿。”尹蟬從客廳的酒櫃拿了一瓶中國的二鍋頭。

蘇菲姨出來看見尹蟬手裏的酒，立即明白是誰要喝，指着許叔說：“今天就讓你喝點，不許喝多了。”

許叔嬉笑着，“今天什麽好日子呢？”

“你們都不記得了？”蘇菲姨看看許叔，又看看尹蟬。

他們不知情的面面相虛。

“今天是你們中國人的大節，是叫春節吧。”蘇菲姨說。

許叔經提醒，一拍手，“想起來了，今天是年三十。”

“……”尹蟬愣住了，“今天是大年三十？”

“是啊，怎麽了？”蘇菲姨看着尹蟬感覺她有些不對。

尹蟬說不出來什麽，就感到有些彷徨，把什麽東西忘了。

“那裏沒有人等我。”

“來不來，反正我都會去找你。”

“年三十我給你做飯。”

蘇菲姨等不到尹蟬的回話，和許叔相視一眼，說：“我們吃飯吧，菜要涼了。”

尹蟬茫然坐下食之無味的吃完了這餐飯。

臨近離席，尹蟬說：“許叔，蘇菲姨，打擾你們了這些天，我準備今晚就回去。”

“現在就走？這麽急？”蘇菲姨說。

“嗯。”尹蟬點頭。

“好。”許叔意有所指地說，“想通了就回去吧。”

蘇菲姨扭頭問：“你在說什麽老許頭？什麽想通？”

許叔沒回應她，接着對尹蟬說：“晚上沒有去日內瓦的車，飛中國的航班臨時也買不到票，現在定票明天早上再走吧。”

蘇菲姨點着頭，拉着尹蟬說：“是啊，傍晚我們也不放心你一個人去日內瓦。”

還未等尹蟬說話，兩位老人又再次勸說，她只好決定當天晚上留下來，明天一早再走。

躺在木質的床上，尹蟬輾轉反側，側過臉就是窗外寧靜的夜色，但她的內心始終平靜不下來。

日內瓦和中國的時差是六個小時，也就是說那邊快了六個小時，現在已經是後半夜。

手機在兩個手指尖轉動着，數不清轉了多少圈，窗外的彎月就快看不見了，她似乎也醞釀好了。

她沒有去預料電話那邊是什麽情況，但電話不算慢地被接起的時候，她還是愣了愣。

雙方都沒有出聲。

尹蟬放緩了呼吸，問：“在幹嘛？”

那邊接着沉默了一會兒，反問：“你在哪？”

“在國外。”

“……”

“你回去了沒有？”尹蟬問。

“沒。”

“……”多此一問。

“什麽時候回來？”他的聲音低啞的有些消沉。

“這兩天吧，我還沒買好票。”

“買好了告訴……算了，你回來注意安全。”

“嗯。”尹蟬猜想到他未說出口的話，但是為什麽戛然而止？

電話兩端忽然靜若無人，她感覺了電流走過的聲音。

靜默了一會兒，楊嘉樹那邊發出細微的聲響，好像是把手機交換到另一邊。

“你那邊幾點了？”他問。

尹蟬把手機拿開看了眼時間，“晚上十點四十。”

“可以上網嗎？”

“可以。”

“現在去定明天回來的票。”楊嘉樹不容尹蟬置疑，“這次是你先找我的。”

尹蟬怔住了幾秒，慢慢勾起嘴角淡笑，不答應也不拒絕，問他：“你那邊半夜了，怎麽還沒睡？”

“在看電視。”

“怎麽沒聽見聲音？”

“開了靜音。”

尹蟬文不對題地“嗯”了聲。

楊嘉樹默了，說：“挂了，你去訂票。”

尹蟬坐的飛機落地的時候，是大年初二的中午。

她攔了輛出租車回了禦安苑，大門崗的保安大叔把她喊住了。

“尹小姐，你最近是都不在家嗎？”

“是的，怎麽了？”

“沒事沒事，就是我們大年三十的晚上巡邏的時候看到你男朋友蹲在你家門口，蹲了一晚上，早上五六點的時候才走。”

“我男朋友？”

“對，你們之前不是在鬧矛盾，你打電話叫我們把他趕走，他之後又翻牆進來幾次，有次被我們抓住了就都和我們說了，所以我們才沒抓他走。”保安臉上有種深谙世事的笑。

尹蟬問：“是年三十的晚上？他什麽時候來的？”

“是那天晚上，至于什麽時候來的我也不知道，大門沒有人進出，他肯定又是翻牆進來的。”

保安故作為難的樣子，對尹蟬說：“你看，你男朋友總是這樣翻進來對他的安全和對我們的工作影響都不好，而且現在這麽情真意切的小夥子也不好找，肯默默的在媳婦家門口等一晚上。大過年的你們小兩口啥事不能好好商量啊，把人關在外面多難受啊，我看見了也不好不作為，你也別為難我們這些老家夥了。”

尹蟬垂下眼點頭，“知道了，不好意思了。”

保安突然想到什麽又說：“對了，他那天手上還拎着一大袋子菜呢，肯定是想跟你吃餐團年飯，多好的小夥子啊。”

尹蟬背過身，眼睛被風吹進了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