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首演
第54章 首演
楚清筠不卑不亢地朝他點頭,接過了話筒。
剛剛因霍總和周航的臉稍稍放下敵意的觀衆們見狀,不由再次心疼起來。
——每當我覺得節目組還可以的時候,他總要弄出點事來惡心人。
——我不太理解周立金的話,什麽叫別影響關系,周池這麽害小貓,他說別影響關系?
——偏心騙到姥姥家了,要是我的親生兒子被外來人欺負,我恨不得直接揍過去!
——小貓怎麽辦啊,難道要他裝着跟周家其樂融融?
——以前我一直希望小貓能繼續剛,但是現在真的有點怕了,不像他繼續被報複。
——千萬別打起來呀!
——一群人維持這種虛僞的表面和諧還不如真的打起來。
……
事實上,楚清筠直接無視了周家。
他看向主持人:“我看到中間還有位置,能不能為我的親友争取一個?”
主持人一愣,觀衆們先反應了過來,場下突然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彈幕也是一片笑聲。
這話的意思不就是,周家只是周池的親友,不是他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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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給別人留一分臉面的性格,不愧是楚清筠!
主持人看過去,第一排還留着給導演準備的位置。
楚清筠善良地給了節目組反應的時間,繼續道:“他在我微漠之時給了我很大的幫助,不是親人,勝似親人,是我唯一的朋友。”
一旁的宋旭陽瞬間怒了,抱臂問:“唯一的朋友?”
何月嗤笑,随着作出同樣的動作:“唯一的朋友?”
大家都知道楚清筠不是那個意思,但看他露出窘迫的表情,就忍不住要跟着逗幾句,二組其他幾人都來湊熱鬧,虎視眈眈地看着楚清筠,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惹得臺下觀衆大笑。
楚清筠:……
他被隊友逼得後退幾步,無奈改口:“口誤,他是我唯一不用參加比賽的朋友。”
這本是回應隊友們的玩笑,但唯一的朋友……聽起來莫名得很是心酸,隊友們瞬間不忍繼續苛責,宋旭陽心疼地拍拍他的背,把他推回二組的c位。
“哈哈哈哈。”
主持人跟着笑了幾聲:“這當然可以的,本身我們也要感謝楚清筠的這位朋友,為我們節目組帶來了很多歡樂的梗。”
席同作為助理自然沒有選手熱度高,但他在節目中的不正常行為倒是頻頻熱搜,成為網絡熱梗。
幾秒後,鏡頭切換,席同從後臺的位置出來,呲牙笑得沒心沒肺,大概是沒有想到楚清筠會把他叫上臺,興奮地朝臺上招了招手。
楚清筠很給面子,輕笑着點了點頭。
然後現場的總裁們,周家三人,還有數不清的觀衆就看着這位穿着一件T恤的男人直勾勾地盯着臺上,臉的方向維持不變,人卻一路小跑到前排中央,像個會移動的向日葵。
氣氛一瞬間松弛下來,全場都是觀衆的笑聲。
“大娘,我們又見面了。”
到了地方的席同恭恭敬敬地跟周太太打過招呼,然後坐在她旁邊,饒過他跟另外兩個人道:“大爺,大哥,你們好,我是小筠的……好朋友。”
旁邊的霍總聽了這個稱呼,差點被口水嗆到,忍着笑朝那邊看過去。
果然,周太太的臉都黑了,差點維持不住她那溫和知性的笑容。
周立金知道他是楚清筠的合法伴侶,見這人穿得寒酸,傻呵呵的模樣又憨又土,忍不住一僵,但他維持表情的能力比周太太更強,慈祥地笑着,跟他握了握手:“小筠承蒙你照顧了。”
席同:“哪裏哪裏,是我要感謝你們把小筠帶到世上,他是這個世界最珍貴的寶物。”
你們也就這點用處了。
旁邊霍總不由一陣牙酸,但回憶一下席同在節目裏的表現,又覺得很合理。
他嗤笑着掃了一眼樂呵呵的席同,楚清筠心高氣傲,這人再怎麽舔,也拿不下他,舔也白舔。
楚清筠的要求雖然沒給周家面子,卻是給了主持人臺階,總算是将這一pa結束,他拿出一張卡,遞給楚清筠。
“這是節目組給二組選手的補償券:能夠首先決定出場順序的機會,二組隊長楚清筠,請行使你的權力。”
一組人不知道有這件事,還以為出場順序是現場決定,都對周池抽簽的“運氣”十分信任,見是二組決定順序,都有一點點的失落。
占盡便宜的人反而更不能接受失去特權,之前肯定會贏的信心先是被戲服給打擊到,随後又被這樣一下,一組不少人都不太開心。
周池倒是維持住了笑容,但他也擔心楚清筠選了後出場。
這次是觀衆在兩場比賽結束後投票,誰都知道,後觀看的一位肯定會留下更深的印象,誰在後面,就算是贏了四分之一。
楚清筠特意停頓了一會兒,欣賞了一下這群人緊張的表情,然後回頭看向隊友。
這個問題大家早就商量過,都對楚清筠肯定點頭,他回過頭:“我們選擇——第一個出場。”
二組選手一起松了口氣,接着滿眼不解。
他為什麽選第一個出場?是極度自信,還是徹底擺爛?明顯是第二個出場更占優勢啊!
主持人:“好的!那我們現在請一組選手回到後臺準備,二組選手進入攝影棚,開始表演。”
賽前的廢話終于結束了。
選手的粉絲們意猶未盡,只是想來看比賽的則松了一口氣。
枕雨是一位歷史科普博主,她作為網紅,粉絲有幾百萬,比在場的很多選手都要多,當收到節目組做評委的邀請時,根本沒想來。
在她眼裏,殷詭荒淫無道,哪怕在治國方面有些天賦,也是道德有損,喝了酒就發瘋的精神病,憑什麽被那麽推崇?而現在的大環境是護殷派占據強勢地位,不管是正式的電視劇,還是所謂的比賽,不過是強行洗白美化罷了。
可網上很快就傳來不少護殷派博主申請資格通過的消息,其中還有跟她吵了三天三夜的博主“穿越北浔”和“普通歷史生”,實在是不想讓現場只有一種聲音,才勉強過來。
她的旁邊,那兩位護殷派打頭人在黑暗中已經聊了起來。
穿越北浔:“剛剛那個演員長得真不錯,我想象中的殷詭就是這樣的!”
普通歷史生:“他可是讓敵軍将士都看呆的人啊……怎麽好看都不為過,只是這組的傾向……我之前看了一點這組的排練,好像是因為沒有編劇,只有浔史的那篇記錄,比較偏中立,他演的殷詭從頭到尾都特別變态,好像還是另一組的劇本好一點。”
穿越北浔:“唉,可惜那組的演員是個文盲,穿的什麽東西,早知道不來了。”
枕雨擡手擋住嘴角的笑意,将視線投向臺上,對接下來的表演終于有了點興趣。
短暫的黑暗結束後,屏幕終于亮了起來。
上面是一盞搖搖晃晃的燈籠,燈光昏黃,只映出拿燈人的下半張臉。
是穿着太監服的宋旭陽。
對那段歷史很熟悉的人立刻猜到,這人應該是殷詭身邊的中常侍邱忠。
他微微弓着身,将燈靠近一個放着菜的托盤,聲音尖細:“酒可溫過了?”
攝像頭的視角大概是端着托盤的人,觀衆們能聽到有拘謹柔和的女聲響起:“溫過了。”
“好,跟本常侍進來吧。”
鏡頭像是在行禮,向下一晃:“喏。”
接着,太監轉身,那昏黃的油燈左晃又晃,鏡頭的視角端着托盤,亦步亦馳地跟着向前,轉彎——
而在轉彎的瞬間,那一抹昏黃消失,被明如白晝的燈光照亮,一副明亮的宮宴圖映入眼中,絲竹聲入耳,如進入桃花源那般豁然開朗。
這是長春殿,帝王宴請群臣的地方。
這個開場是直播觀衆完全沒有看過的,對比原版的直接開始宴會的場面,不知要高級了多少。
觀衆們紛紛慶幸二組有江導的幫助,沒想到江導一個拍慣了□□電影的導演,還能指導出這樣意識流的唯美畫面。
鏡頭按照宮女的身份,貼着牆壁前進,眼睛确時刻觀察着大殿上的一切,畫面也随着宮女的行動,以一點為中心,緩緩移動:
兩側喝酒的官宦,中間跳舞的角色美女,還有被美女遮擋,影影綽綽看不清面孔的帝王。
畫面的中心一直在那跳舞女子上,也就是說,端着托盤的宮女是眼睛盯着美女,一路走過去的。
有人想起了剛剛出場的席同,猜想應該是同款動作,忍不住笑出聲來,引得旁邊觀衆不滿。
等鏡頭一步步走近首位,大家終于陪着宮女看到了帝王的臉。
年輕的帝王單腿屈膝,慵懶地坐在案幾後,一雙規整的桃花眼映着明明滅滅的燭光,深情地看着場地中央身姿婀娜的女子,嘴角帶笑,比周圍那些表情不一,但都身體緊繃的臣子要松弛自然得多,再配上天人般俊朗的容貌,立刻吸引了鏡頭,乃至全場觀衆的視線。
明明楚清筠站在臺上時,大家已經驚豔過一遍了,但是進入場景,脫離了舞臺耀眼的現代打光後,楚清筠那張臉在燭光中就像是蒙了一層淡淡的霧,看着并不模糊,但就是有一種如夢似幻的虛拟感,高高在上。
有反應快的觀衆明白了,鏡頭視角的這位宮女大概是傾慕殷詭的,不然無法解釋,哪怕她一點點靠近,鏡頭也是緊鎖在帝王臉上。
她大概是看呆了,就連走近帝王,手下響起倒酒聲都忘了收回視線。
楚清筠的臉自不必說,他那形狀沒有一絲不妥的明亮雙眼就格外顯眼,映着光時,眼中像是蓄着水,滿是說不出的慵懶和柔情。
正當全場都安靜地欣賞他的美貌時,年輕帝王的眼珠滑動,突然看向窺視者。
這麽近的距離,這麽讓人促手不及的對視,讓現場不少觀衆都呼吸一窒,随着鏡頭慌亂起來。
宮女低頭,畫面轉為案幾上已經空了的幾個酒壺和倒好的酒樽,一只修長白皙的手進入畫面,拿起了那盞酒樽,确沒有拿走,而是朝鏡頭而來,如果說鏡頭就是宮女的眼睛,那他就是……抵在這人的下巴上。
因為楚清筠剛剛那意外的一眼,不少觀衆都随之入戲,将自己代入了那鏡頭後的宮女,見自己被一只這樣漂亮的手擡下巴,不由心跳加速。
而帝王清朗溫和的聲音,加重了這種悸動。
“擡起頭來。”
帝王聲音多情卻也威嚴,帶着不容拒絕的強勢,鏡頭擡起,有觀衆毫無所覺地跟着揚了揚頭。
畫面中心,重新變回了殷詭那張臉,他似乎對宮女很感興趣,嘴角挂着溫和的笑,湊得更近了些,一種難以言喻的帝王氣勢和壓迫感撲面而來,可眼前的人卻是目光如水,溫柔深情,被他注視着,好像就是他的整個世界。
讓人幾乎将他那迫人的氣勢也給忽略。
鏡頭後,出現了屬于女性輕輕被勾引到的喘息聲,而場下的觀衆也是面紅耳赤,甚至有女生擡起雙手捂住了臉。
這其中數席同反應最大,他半張着嘴,呆呆看着,同時拿出剛剛從節目組那領回的手機,偷偷對準大屏幕,一頓連拍。
全場的人中,大概只有反殷派眉頭緊皺,枕雨最甚。
被自己讨厭的人撩了不算好事,哪怕對方帥得驚為天人。
那是演員的原因,她心中有些不滿,感覺這是個給殷詭設計的洗白套路,卻又沒法将視線從畫面上挪開。
“呵。”
帝王注意到觀衆沉醉癡迷的眼神:“看了我這麽久,你垂涎我?”
女聲響起:“妾……妾不敢。”
這話逗笑了對方,殷詭爽朗笑着回到原來的坐姿:“下去吧。”
“喏。”
宮女的聲音有些落寞,觀衆們也覺得可惜,可惜這麽近的互動只有一點點,這麽快就沒了,實在可惜。
大概是代入了感情,只有一部分人在宮女轉頭時看到,年輕的帝王笑盈盈地抽出了腰間的長劍。
“壞了!”
沒等反應過來的人開口,畫面突然在移動中定格,停在了一個傾斜的角度!就在不明真相的觀衆以為是攝像設備出了什麽問題時,一瞬間,畫面天旋地轉,就像是翻滾落下的頭顱,掃過臣子驚駭的目光,掃過殷詭嘴角的笑意和手上挂着鮮血的長劍,然後重重砸在地上。
最後停留的畫面貼着地,停留在在殿中起舞女子的繡花鞋上,而在畫面角落,還隐約躺着一具無頭血淋淋的無頭屍體,只是占據的地方小,看不到全貌,也因為那點點現出重影的燭光遮擋,像是打了馬賽克,并不血腥,也不恐怖,反而讓鮮紅的眼色作為那雙五彩繡鞋的陪襯,顯得有幾分唯美。
那雙繡鞋舞完一曲,輕盈地落在地上,一步步朝鏡頭——不,不是,她應該是向帝王的案幾走去,只是路過鏡頭時,大概嫌它礙事,輕輕向旁邊一踢,像是踢開一顆不重要的石子。
畫面果然就像一顆真的頭顱一樣,幾經滾動,滾到了大殿角落,以颠倒的狀态拍攝着這其樂融融的宮殿。
觀衆:!!!!
——卧槽!吓的我趕緊摸摸脖子!這什麽恐怖片!
——啊啊啊啊啊!什麽鬼啊!神經病嗎突然就砍人頭!我要被吓死了!
——我錯了,我剛開始還以為這一幕是要展示一下小貓的臉……
——我的天,想想就可怕,大家好好喝着酒,突然人頭飛出來,眼睛還是睜着的!雖然我一點血腥的畫面沒看到,但是已經要被吓死了,楚清筠這是改拍恐怖片了嗎!
——不至于吧……沒感覺吓人,就感覺到畫面的美了,殷詭喜怒無常好殺人又不是冷知識。
——我的天,一想到我現在是以一顆腦袋的視角看着這場戲,就全身寒毛直立,它好瘋!
——貴妃的人設也好帶感啊,她輕輕踢過來的時候我滿腦子都是她好帥。
——我知道為什麽江導看到劇本的時候說楚清筠會挨罵了,很難想象他是以什麽精神狀态寫下的這段。
——所以說設計這一段的不是江導而是楚清筠?他也太厲害了!
……
直播間的觀衆還可以讨論,互相安慰,現場的觀衆卻沒有這個福利,當鏡頭滾落時,全場滿是抽氣聲,尤其是一衆剛剛因為楚清筠的顏值淪陷,正在得意的護殷派,都有些忍不住與鏡頭中的人生氣。
可他做的這件事,确實是殷詭會做的,而楚清筠不止不醜化,甚至連抽刀時、砍頭後,都沒有露出一點猙獰的表情,他只是溫和笑着,面若冠玉,謙謙君子。
歸根結底,很多護殷派對殷詭殺人沒有感覺是因為事不關己,而這種毫無預告的意外出現在自己身上時,他們就受不了了。
關燈時嘀嘀咕咕的穿越北浔和普通歷史生都靜得出奇,枕雨在旁邊嗤笑一聲:“葉公好龍。”
周圍實在是太安靜,所以另外兩位猛然聽到,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不由将頭轉過去。
“我們只是被吓到了,你難道會因為怕龍,就否認龍是萬獸之首嗎?”
枕雨壓低音量,盡量不去影響其他人:“軍事上的成功和所謂政治/智慧,不過是君王對封建統治的鞏固,他的存在,他的行為,對當時任何一個人來說,分明就是災難,你們這是狹隘的慕強心理,是英雄史觀。”
“少扣帽子,喜歡殷詭又不是否認群衆的作用,沒有他,北浔早就消失在地圖上,更沒有後來北浔統一天下建立盛世,你直接否認殷詭的貢獻,屬于數典忘祖,如果死得其所,在那個年代死了又怎樣?”
“那你覺得剛才的宮人死得其所?就因為多看了他一眼?什麽封建入腦,回家做你的皇帝夢吧……”
後排的觀衆聽得一臉黑線,果然不能讓護殷派和反殷派坐在一起,這三人眼看就要打起來了。
好在一旁的廖教授咳了咳,打斷了他們:“我覺得這不是無的放矢,後面應該會有宮人被殺的原因,認真看,不要打擾到別人。”
最德高望重的人發話了,三人都安靜下來,重新看向屏幕。
他們吵架這段時間,錯過了殷詭為是否将太後擡上宮殿的争吵,何月扮演的貴妃已經開始去拿盒子,其他觀衆卻看得認真。
很多人是看直播排練的,他們記得當時楚清筠雖然笑着,卻陰陰沉沉的,一直有種莫名的病嬌感,吓得何月直害怕,入不了戲,現在一看,他的改變算得上是天翻地覆。
那種讓人懼怕的陰沉不再,一颦一笑中,盡顯風流,摟着跳完舞回來的貴妃時,也是表情溫柔,目光深情,就連跟臣子吵架,說話也是有理有據,不輸風度。
但經歷過剛剛那短暫的“砍頭”體驗,觀衆已經對鏡頭裏的帝王産生了或深或淺的敵意,他表現得越正常,越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再看下面的大臣,似乎也是跟觀衆一樣的狀态,哪怕最莽撞的武将,也不敢太過嚣張。
【夫人獻反王之首,帝噎嗫,撫之,邃號禦弟,潸然淚下,半刻而止。】
鏡頭中,楚清筠顫抖着伸出雙手,捧住那被布料包住的道具頭顱上,聲音哽咽,眼淚不止。
他喝酒時,一點哭模樣不願意被觀衆看出來,可在鏡頭前,卻絲毫不在乎形象,捧着反王的頭嚎啕大哭,聲聲哀切:“阿弟,六郎……六郎!”
熒幕上,很少有男性角色這樣哭,即使有,很多角色也會因為演員為了包袱,幹打雷不下雨,更有甚者哭着像笑,唯獨眼前的殷詭,哭得表情扭曲,滿臉都是眼淚,像個失去了玩具的小孩子,仰着頭,痛苦地捶着胸口:“阿弟啊!我愧對父王在天之靈,六郎……”
有些觀衆被他的哭聲感染,聽着一聲一聲的“六郎”,不由紅了眼眶,剛剛對他生出的恐懼漸漸消退,他看起來……似乎真的很舍不得弟弟。
然而下一秒,男人哭聲一停,視線停留在貴妃臉上,表情驚訝又專注,緩緩坐直。
一旁安靜如雞的臣子們都不敢擡頭,貴妃對上他還流着眼淚的雙眼,不明所以地歪了歪頭:“陛下?”
那雙眼睛還不停地流着淚,活似楚清筠喝醉時的模樣,仔細對着貴妃的臉觀賞半晌後,突然笑了。
【再見夫人,喜不自勝,頓擲人頭,言淚中美人如霧下觀花,命群臣嚎啕,以顧夫人容貌,不從者俱斬之。】
霍相連忙站起,眼神示意中常侍将他扶走,同時對其他人解釋:“陛下醉了。”
殷詭喝醉後耍酒瘋的情況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只是知道的人很少,衆臣大多數也是第一天才看到他這副模樣。
群臣約好了般,起身叩首:“陛下,飲酒傷身,酗酒傷神,望陛下聖體珍重!”
可對方似乎什麽都沒聽到,笑容不帶着一絲陰沉,就如同剛剛撒潑哭泣的孩子得到了安慰的糖,他轉手将手中屬于“六郎”的頭扔到一邊,醉醺醺地站起來,,雙手捧着貴妃的臉,左看右看,然後哈哈大笑。
剛剛差點跟着流淚的觀衆們:……
他們一部分人沒看過原文,也沒看排練,完全把這段表演當作新作品看,到現在才明白“瘋子皇帝”這個詞到底有多重。
這樣漂亮,這樣高大,手握江山的男人,為什麽是瘋的呢?
接下來,事情變得完全不受控制,觀衆也見識到,這個瘋子還能有多瘋。
覺得淚中看美人如霧中看花,所以就逼迫所有臣子大哭欣賞貴妃容貌,見有臣子覺得受辱,堅決不哭,就把人砍了。
砍完之後想了想,覺得貴妃這樣尤物,也會像太後那般老去,心下不忍,便割斷了貴妃的喉嚨,讓人剔出髀骨做琵琶,當場彈唱起來,引得臺下臣子忍不住幹嘔,他又以大不敬之罪,手起刀落,斬了幾人,然後将其他朝臣和七弟阜王都趕了出去。
短短十幾分鐘,大殿中到處都是散落的屍體和血,除了抱着琵琶陶醉彈唱的殷詭,只剩下在自己的位置低頭喝酒的霍相、進獻反王人頭,現在已經看呆了的孫太尉、和安安靜靜站在角落,仿佛融入背景的中常侍。
“陛,陛下……臣,臣……”孫太尉的聲音都在發抖,已經沒有了方才怒斥妖妃的膽子,跌跌撞撞地從案中出來,看起來想要告退。
殷詭手指一停,笑着擡眼:“你……也怕孤?”
嘴角帶着笑意,眼神卻一反常态,鋒利如刀,好像對方說錯,就會立刻人頭落地。
孫太尉吓得連連磕頭,觀衆卻松了一口氣。
相比于他現在肉眼可見的狠戾,剛剛那樣笑着殺人才更讓人毛骨悚然。
雖然他們不知道殷詭改變的原因,但這樣的帝王,給了他們稍稍平緩心跳的機會。
讓人絕望的是,這個酒瘋子在放下人骨琵琶後,直接從桌下摸出了一整壇的酒,大口灌下,酒液沿着頸部流下,染濕了衣襟。
這畫面本該勾起幾分邪念,可場內場外,所有人都對他畏懼得很,一味擔心場內對他忠心耿耿的幾位臣子也慘遭毒手。
下面,孫太尉還在發抖,霍相沉着臉,緩緩開口:“陛下,您……”
還未說完,突然被一個女聲打斷。
“孫太尉。”
皇帝喝酒的手一頓,不滿地将酒壇放下,不知他喝了多久,兩側臉頰通紅通紅,頹喪地趴在桌案上,目光迷離。
這似乎才是喝醉了真正的樣子。
已經相信了他在發酒瘋的觀衆突然全身發冷。
這什麽意思?難道說……他剛才其實沒醉?
臺上沒有人解釋這個問題,皇帝不再大口灌酒,改讓中常侍拿着,為他倒入酒樽,再背過身偷喝。另外兩位大臣則轉頭看向此時才緩緩出場,身着盛裝的皇後。
霍相起身行禮:“皇後殿下,您病體未愈,長春殿風大,您怎麽孤身而來。”
皇後的腳步在他身邊停下,側目看他:“我若不來,怎麽看到霍相如今的威風模樣,北浔自古以忠義立身,以法立國,倒是頭次聽說,滿朝文武,衆口一詞地逼着浔王去守東冉的酸儒規矩。”
霍相聞言,擡頭反駁:“可北浔滅國數年,百姓早已……”
“霍啓!”
皇後猛地叫住他,看到帝王還在上首喝酒,冷聲道:“你現在是北浔丞相,你知道什麽不該說。”
霍相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緊張地看向帝王背影,眉頭緊皺。
而一開始被叫了一聲的孫太尉已經懵了,跟觀衆是一個狀态。
剛剛那段信息量看似不大,實際隐藏了很多與前面相對的暗示。
比如之前矛盾的起因,比如群臣統一求殷詭別多喝,很有可能是霍相安排的,而霍相似乎也與皇後有些關系,還有滿地的屍體……霍相管他孝敬母親,管他喝酒,怎麽不管他殺人?
臺下,枕雨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他們不會是要開始洗白了吧?
而她旁邊廖教授摸着胡子,若有所思。
熒幕中,皇後終于看向孫太尉:“陛下已将反王餘黨盡數斬殺,衛将軍已帶人圍住了這幾位的府邸莊子,你去抄家,找出證據,莫要污了陛下名聲。”
孫太尉:!!!
觀衆:!!!
竟然有反轉!
除了對北浔很有研究,早就提出同樣猜想的廖教授,全場都驚了,似乎也忘記上面演的是歷史人物,深深地進入劇情裏。
如果這些人罪有應得,那殷詭到底是瘋還是不瘋?
霍相有沒有參與其中?
皇後到底為什麽知道的這麽多?
節目還剩多久?這些坑還會不會填?
與此同時,孫太尉也反應過來,之前的慌亂變為即将被重用的興奮,崇敬地對着帝王的方向叩首領命,然後匆匆離去。
霍相僵硬地看向皇後“那薛夫人……”
“這我不知,你要問他。”
皇後說着,踱步到男人身邊,将剛剛諷刺霍相的鋒芒收了起來,在殷詭旁邊跪坐下來,聲音溫和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陛下。”
觀衆們經歷了大起大落,此時對殷詭的感情很是複雜。
在朝堂上以發瘋的名義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鏟除逆黨,确實是聰明絕頂的做法,剛剛他有多瘋,現在回想起來就有多帥,可大部分人還記得剛剛作為宮女的被吓之仇。
那些臣子不無辜,可貴妃和宮女又是真的無故被殺。
背對着鏡頭大半天的楚清筠終于動了,他這回應該是真的醉了,沒有直接轉身,而是一點一點,僵硬地将頭向後仰,鏡頭也随着他仰倒的動作,緩緩上移,最終,男人仰倒在案幾上,而鏡頭也到達了天花板,向下俯拍。
畫面中,殷詭倒着與觀衆對視,烏黑的長發散落在桌案上,瀑布般鋪開,那張白皙的臉此刻已經緋紅,花瓣般曲線漂亮的眼睛迷離氤氲,明明上一刻還是個又哭又笑,滲人的變态,此刻卻脆弱得像是一只瀕死的天鵝,又像捕獵後,累癱在草地裏的雄獅,怔然迷茫。
随着一滴眼淚從眼角滑下,他緩緩移動雙眸,看向皇後:“梓潼。”
彈幕瞬間刷屏。
——這個畫面!啊啊啊啊皇後怎麽忍得住不親他的!
——絕美,超了。
——被宮女吓到後,對剛剛的反轉都無感,結果小貓一仰頭,我的心直接化了。
——這劇本真的是楚清筠獨立寫的嗎?被他的歷史知識吓到了,我剛才翻了《三國列傳》,發現孫太尉确實是在這一年查出反王餘黨,一路高升的……他媽媽不會是研究北浔的專家吧?
——我天!所以說這個反轉很有可能是真的!他真的在裝瘋!我明白為什麽那麽多人喜歡殷詭了,他的人設也太帶感了!
——雖然但是,宮女……
——不懂歷史,但是懂審美,不管劇本怎麽樣,我宣布這個畫面封神!
……
皇後愣了一下,似乎也被這場面驚豔住,一只手漸漸擡起,放在他的額頭:“陛下,您怎麽又喝這麽多酒?”
殷詭盯着她防空一會兒,突然扯開她的手,一個翻身滾了起來。
坐起來,也找回了帝王威嚴,他突然怒目圓睜,捏住她的脖頸:“你要做什麽?”
這一下讓之前血濺幾尺都沒什麽反應的中常侍和霍相都急了,連忙沖過去攔他。
“陛下!那是皇後!”
可醉醺醺的人仿佛完全聽不見聲音,盯着皇後的視線仿佛泣血,滿是恨意和絕望。
“你也想殺了我,是不是?殺了我,就可以讓你的兒子做皇帝了?你也不要我,你也不要我!”
聽這話的意思,他知道這是皇後?
“殷詭!你瘋了!”
霍相怒從心起,在中常侍驚恐的目光中,一拳打上了他的臉。
這一下可不是假打,觀衆們眼看着楚清筠的側臉腫起一塊,直接被打倒在地上。
中常侍是太監,連忙從後面過去,打算扶住皇後,卻沒想到皇後什麽事都沒有,擺手示意他退開。
霍相也懵了,他驚訝地看過去:“殿下?”
“他沒使力。”
皇後也面帶疑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連忙蹲下去看他臉上的傷。
殷詭從嘴裏吐出一口血,擡頭看跪下來請罪的霍相,表情經過一個奇怪而又扭曲的變換,從憤怒轉為冷靜,急迫地看向他,像是要确認什麽:“你剛才……叫我什麽?”
霍相低着頭。
“陛下,臣,臣以為……”
沒等他說完,殷詭連滾帶爬地沖過來,像是剛剛掐皇後那樣掐住他。
果然沒有用力,霍相學過武,能從他那顫抖的手上感受到暗中的發力,卻不是沖着他來,而是沖着帝王自己。
他……在努力控制自己。
和自己打架?
霍相咽了下口水:“殷詭。”
一瞬間,危險解除,殷詭松開手,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嗤笑:“你……你,直呼孤的名諱,死罪。”
在場沒有人将這句話當真,殷詭自顧自地笑了一會兒,好像聽到了什麽笑話,低着頭,肩膀的抖動幅度越來越大,直至——再擡頭,又是一片的淚水,眼神中滿是委屈。
“你撒謊,你心中,只有陛下,沒有殷詭。”
霍相見他還是這副喜怒不定的醉鬼模樣,張了張嘴,咬牙道:“您不也是沒告送我今天的事情……”
皇後低頭不語,殷詭則自嘲地笑了笑,楚清筠絕對是吸取了他自己喝醉時淚失禁的經驗,看着他的眼神漸漸危險,可眼淚還是如注落下,借着酒意,惡狠狠地問他:“告訴你,你還要去給誰報信?”
一部分觀衆不懂,但是前排的幾個人已經開始落淚。
歷史上,霍相不是主謀,卻也牽連其中,與其他都被斬首的人不同,霍相只被罰了兩年俸祿,連降職都沒有。很多研究者堅信這是殷詭任人唯賢的證據,但根據史料記載,他們其實在孩童時期就是朋友。
看着鏡頭裏的人低頭哭泣,又有人開始受不了。
要殺他的是母親和親弟弟,而兄弟也有背叛的嫌疑,對一個普通人來說,就已經足夠痛苦,何況是童年被囚時就受盡折磨的殷詭。
窗戶紙捅開,霍相提了一晚上的心終于落下,不等君王試探,連忙解釋:“陛下如今酗酒加重,動辄殺人,臣只是希望太後殿下能對您規勸,才将您出游的事告知,啓絕非有意!”
話音落下,殷詭立刻興奮地站起來,表情鮮活,像是個鮮衣怒馬的少年,圍着案幾轉起圈,嘴裏嘀嘀咕咕:“我就說他不會,看見了嗎?他說他不會!”
可再轉一圈,臉上又是剛剛掐皇後時的憤怒:“他說你就信!他們早就背叛我們了!你倒是信了殷诘,信了母親,他們怎麽對我們的,是母親,她恨我,她……從你殺了大哥起,就想我們去死!”
男人的身體因為這一句話突然停下,坐到了地上,眼睛微微睜大,透着愚蠢的天真和迷茫,聲音也變得遲鈍緩慢,像個剛學會說話不久的娃娃。
他掙紮了幾下,見站不起來,又開始忍不住落淚,連滾帶爬地撲進皇後的懷裏大哭:“母後——母後對不起,別,別打我,別打我,我不該殺了大哥!”
殷詭……又瘋了。
觀衆們早就忘了此刻有人在扮演殷詭,只看着表情他來回切換,隐隐覺得,像是人格分裂。
可既然是人格分裂……那剛剛那段,讓霍相、太尉還有全場觀衆都松了口氣并覺得厲害的瘋狂,到底是演的,還是他的另一個人格?
一時間,全場寂靜,一抹寒意自每人的脊骨向全身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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