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咯噔

第55章 咯噔

殷詭的過去有很多種流傳的版本,細節已不可考,但大家都認定的是,他在剛剛被囚禁時,經歷過一段屈辱的時光。

他是皇後親生,卻因為出生時碰上浔軍大敗,被迷信的先帝認作不詳,起名“殷詭”,更是在他四五歲時就評價“此子妖媚,男生女相,不堪大用”,連帶着皇後都被厭棄。

經典的男人倒黴怨女人,而被規訓過的女人再将氣都撒在更弱者身上,殷詭童年時期就經常遭到打罵,但相關文章都說他天性善良,并未心生怨氣。

北浔滅國後,先帝被斬,冉帝自稱“仁君”,不好對北浔皇室動手,卻也對他們萬分防備,說是在舊都留了一處莊子給他們住,賺足了名聲,生活質量卻無法保證,随着北浔皇室一同逃出來的太監也是見風使舵,投向東冉,東冉派來的官兵名義上是保護,實際卻是看管監視,對外稱呼莊子為“風月樓”,除了身份尊貴的皇後,其他妃嫔,甚至皇子都遭到過毒手。

而殷詭當時剛剛十歲,是皇子中最漂亮的一個。

那些人原本的目标是在外已經小有名氣、長相俊朗的大皇子,計劃着克扣他們一家的食物,逼他主動就範,但被還算忠心的下人聽到,偷偷告訴了太後。

這個小黃門就是後來跟随殷詭複國,服侍他一輩子的中常侍邱忠。《北浔列傳》中,就記載了他的這一段經歷。

“廢太後思之良久,诓稚子厲帝施粉着群,以換殷傑。忠大駭,急趨救之,然為遮門外,築室跪,冉軍往來,三日而出,邱忠斷指,以表忠諒。”

邱忠救人不成,在那間茅屋外跪了三日,眼看着見過的沒見過的東冉男人來了進去出來,等殷詭終于被擡出來,他自斷手指,發誓以後永遠只忠于殷詭一人。

這一段的經典程度不亞于長春宴,敵軍常常因為他的這段經歷在陣前侮辱叫罵,後世為了抹黑他,也寫了無數香豔的話本。

反殷派将這段作為攻擊反方的武器,而護殷派們常常避而不談,只當是殷詭人生的小小挫折。

他們無法想象,當從未得到過母親疼愛的小孩受寵若驚地被母親親手換上裙子,塗上脂粉,興沖沖去跟下人讨要食物,實際上卻是被送入魔爪時,到底有多絕望。

而他在三十歲時穿着女人的衣裙墜落自盡,不知是不是還沒有逃出兒時的夢魇。

當然,只是慘并不能得到那麽多人的崇拜,殷詭在被囚的第二年,就帶着心腹從莊子逃出,化名後成為了名動東冉、文武雙全的神童。

東冉朝廷幾次授職,都被他以年齡太小婉拒,誰知轉眼間,這位神童就公開了自己北浔皇子的身份,帶着北浔遺民和叛變的東冉将軍搶回了舊都,救出母親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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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知道他不會饒了自己,串通敵軍,卻不料彼時的殷詭已經不是任人欺辱,只會跟在他身後叫哥哥的傻孩子,他直接抽劍,結束了殷傑的生命,太後知道後大鬧,在殷詭出征前,硬是以孝道為要挾,抽了他三百鞭,十五歲的少年将軍好像沒受什麽影響,帶着一身的傷重回戰場,連奪三作城池,拿回了北浔。

這些歷史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但楚清筠聰明地借着發瘋,一點點将這些血淋淋的歷史呈現給觀衆。

多重人格和精神分裂同時在他身上表征,孩童人格的他,一會兒抱着皇後喊疼,一會兒又縮進中常侍懷裏叫父王,霍相忍不住伸手想要喚醒他時,他抱着頭,大哭着躲到了桌子底下。

暴躁人格的他一出現就喊打喊殺,一次次被身體本能攔住,然後自言自語地,與不知是其他人格還是幻聽的存在吵起來,發現無法傷害屋裏的其他人,就翻出長劍,對着地上的屍體猛戳。

似乎還有一個女性人格,她出現後,将冕冠摘下甩了出去,散開如瀑長發,又不知從哪翻出挂着血的貴妃披帛,裹在身上對着鏡子左照右照,拉着皇後,一遍又一遍地問她“孤美不美”。

看到屋子裏另外的兩個男人,又吓得不輕,大喊着“不要”“別過來”,慌亂地扔下披帛,哭着扯下殿中屍體深色的男裝甚至地毯,一層層地往身上裹。

……

一句旁白沒有,也不像文學作品那樣需要大面積的背景鋪陳,他每進入一個人格,瘋言瘋語一句,旁觀者就多了解一分,感同身受着他的痛苦,他經歷的磨難,他遭受的背叛。

無論是誰,都會忍不住怨恨老天,為什麽偏偏要讓所有的厄運都降臨在他一個努力活着的人頭上,而有些人,比如反王,比如在殷詭去世後即位的阜王,為什麽明明什麽都沒做,就得到了命運的饋贈。

或許是醒酒了,殷詭穩了穩身子,雙眼漸漸恢複了一點清明。

他環視四周,殿內一片狼藉,人骨琵琶擺在案上,他的發妻,臣子,忠仆各自坐在地上,眼眶通紅。

當然,現場的哭聲不止來自音箱,觀衆席上,也是一片的抽搭聲,前排的總裁們也不再挂着假面般的微笑,皺着眉頭,認真地看向屏幕。

“你們在可憐我?”

他突然開口,讓三人齊齊擡頭,眼中帶着希冀,只是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清醒過來。

皇後試探着開口:“陛下……”

他朝皇後溫和一笑,好像又戴上了清醒時的面具,彎腰,将她扶了起來,擡起手指,輕輕幫她拭去眼淚:“梓潼,你說,那丫頭緊盯着我的臉,觊觎我,不該殺嗎?”

皇後心疼地看着他,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中常侍跟着他一路走來,自是知道帝王有多痛恨被窺視垂涎,咬牙附和:“該殺!”

“霍啓,”

他又看向跪着的霍相:“貴妃……她知道什麽,為了母後對我指手畫腳,她不該殺嗎?”

霍相附身磕頭,卻沒有回答。

貴妃無辜,可殷詭是帝王,按照帝王的法,貴妃惹他不快,殷詭想殺就殺,可他深受東冉的儒學仁教影響,說不出該殺的話。

殷詭眉眼壓低,帝王的威壓撲面而來:“孤在問你。”

“陛下。”

霍相再次叩首:“陛下是聖人,陛下想做自然……”

殷詭抽出長劍,喝道:“孤問你的是該不該殺?還是你也覺得孤瘋了?”

“該。”

一直以賢惠善良著稱的皇後突然開口,引得霍相,甚至殷詭都驚訝地看過去。

“自然該殺。”

皇後握住他的手:“陛下是天下之主,惹您生氣,為什麽不能殺?”

霍相皺眉:“殿下……”

“您征戰多年,複國平亂,如今海晏河清,無不是陛下的功勞,您為天下做了如此之多,他們憑什麽背叛!

您沒有錯,想殺就殺,想喝酒就喝酒,陛下沒瘋,是老天瘋了,如今的一切,都是它欠您的!”

殷詭愣了半晌,突然回握住她,急切地追問:“梓潼,你……你說真的?孤沒錯?”

她擡起手,輕輕撫摸他的臉,一滴清淚滑下,眼中蘊着無故生出的怒意。

“您沒錯,妾願追随陛下,斬盡天下該殺之人,做盡天下不韪之事。”

這句話取悅了殷詭,他大笑着将皇後打橫抱起來,轉了好幾個圈。

“哈哈哈哈哈哈!知我者,普天之下,唯有梓潼一人!”

他忘記了其他人存在,小心翼翼地将皇後放在桌案上,拿起人骨琵琶,就像是想要取悅心上人的小公子,對着皇後大聲彈唱。

最終,觀衆也沒明白,殷詭到底瘋沒瘋,前半段和後半段,到底哪個是真瘋,哪個假瘋。

當然,也沒有什麽知道的必要,瘋與不瘋,都改變不了歷史,只是知道他在這一秒是開心的就足夠了。

中常侍絲毫連忙爬起,拿着笏板為他和歌,三人在一片屍山中自得其樂,随着鏡頭漸漸傾斜,移動到角落,被燭光遮掩,漸漸模糊。

觀衆後知後覺得反應過來,現在的視角,竟屬于一開始頭被踢到角落的宮女!

她帶着觀衆,一如大戲開場時那般,在遠處觀看着殿中荒誕模糊,如夢般不真實的一切。

而唯一清晰的霍相将頭抵在地上,一動不動。

時間恰好三十分種,表演結束。

*

大家這才想起來他們是在看演戲比賽的觀衆,而不是那個被砍了頭的宮女,後知後覺地鼓起掌來,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差點掀翻演播廳的屋頂。

精彩!

如果說楚清筠的《卧底》帶給觀衆的是震撼,《血月》是共情與感動,那《長春宴》就是絕對的精彩!

無論是高潮疊起,全程都緊緊将觀衆的視線吸引在屏幕上的劇情,還是畫面編導帶來的試聽感受,帶來的都是無與倫比的刺激和精彩!

楚清筠的表演與其說是一場破釜沉舟的搏殺,不如說是一場單純的炫技,從臺詞,場景,劇情,處處炫耀着他豐富的知識和邏輯審美,而多重的人格,殷詭的兩次發瘋,則是在炫耀他輕松就能帶動觀衆、甚至搭檔情緒的演技。

他甚至同時取悅了水火不容的護殷派和反殷派!

殷詭的美貌,智慧,堅毅,苦難,發瘋的合理性,還有恐怖又令人上頭的人格魅力都被完完全全地開發,僅僅半個小時,就讓很多不關心歷史的觀衆對殷詭産生了堪稱的狂熱的興趣!

他有美化殷詭嗎?好像又沒有。

宮女的頭與鏡頭相連,時時刻刻警醒着這所謂的“千古名君”對普通人來說,是多麽恐怖的災難,而輔佐他幾十年,對他忠心耿耿的名臣霍相,到最後也沒有加入那場荒誕的夢境。

衆人都在鼓掌的時候,枕雨和剛剛跟她吵架的兩位護殷派博主都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

“他經歷的那些在看古文時覺得沒什麽……”

枕雨首先破冰:“但……被演繹出來,還是挺讓人同情的。”

“穿越北浔”博主朝她淡淡地笑了笑,神情複雜:“我……也能理解你的觀點,但身為後人,不在那個時代,是很難脫離上帝視角去看待的,何況他……真的很特別。”

普通歷史生擡手,使勁在臉上揉了一把,自嘲地笑笑:“其實咱們根本用不着沒完沒了地吵,歷史是物質的,它又不随你我的意識改變,以史為鏡,過好自己的生活才最重要。”

枕雨嗤笑,也選擇了和解,故意露出嫌棄表情:“真夠說教的,知道你考研政治分數高了。”

這樣的對話在不少人之間上演,當然,也有一部分人都認為楚清筠的表演是重要的佐證,更加堅定了從前的想法。

但毋庸置疑,無論下一場的周池表現如何,這一版的《長春宴》,已經被這些博主和知識分子接納,即将長久地出現在歷史區。

就在三位歷史博主達成歷史性和解時,枕雨另一邊的廖教授抱歉地打斷他們:“小雨,我剛用投票器按了2,怎麽沒什麽反應?”

枕雨連忙回答:“老師,這個不是直接投票的,應該要等另一組表演完,節目組開啓投票通道。”

她調侃着笑笑:“您不看看一組的表演了嗎?”

廖老好笑地搖搖頭:“看到那大黃袍,他在我這兒就算了。”

二組表演後,節目組讓主持人上臺,先請導演們點評,留給觀衆幾分鐘緩和心情的時間,二組選手不用上臺,直接回到後臺準備室。

現場的觀衆只能聽主持人跟江導交流執導《長春宴》的心情,而直播觀衆有條件,雖然決賽沒有單人直播通道,但是可以切換到後臺去看選手。

九個人幹幹淨淨上場,又一身假血地回來,各自看看都忍不住笑了。

宋旭陽這回倒是沒有血月那次入戲太深,但是看着楚清筠時,依然眼淚汪汪的。

不止是他,蘇雅,邵然都有點被影響,看着他的眼神溫柔又動容。

當然,剩下的人都有意跟他保持距離,明明後半場只是躺在臺上裝屍體,現在還是心有餘悸。

走到一半,他們就被等在這裏的平臺記者攔住了。

記者笑容洋溢:“恭喜恭喜!現場和網絡上的觀衆都很喜歡你們的表演,請問現在什麽心情?”

“放松。”

宋旭陽笑着将手搭在楚清筠肩膀:“演太監半個小時,腰都沒直起來過。”

何月身上的假血是最多的,故意抖了抖:“我很害怕,貓哥這幾天噶了我好幾次,我要對他ptsd了。”

大家嘻嘻哈哈答完,主持人又将話筒遞到楚清筠面前:“你覺得自己這次有沒有可能拿冠軍?”

此話一出,整組人都沉默了,他們倒是對自己的表演有信心,但WD的報複沒成功,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接着使絆子?

巧合的是,一組正在朝舞臺走,恰好路過,楚清筠擡頭,對上周池冷冰冰的眼神。

他沒忍住,嗤笑出聲:“這個,就要看我的對手了。”

周池一頓,随即将頭轉回去,腳步加快。

與此同時,席同坐在第一排,像是被蟲子咬了一樣,焦急地等着拍攝觀衆的攝像頭移到後排,躍躍欲試地要起來。

周太太原本盯着舞臺發呆,被他打擾後,側目看過去,終于從剛剛的表演中抽身,想起來楚清筠不是那鏡頭裏惹人心疼的大男孩,而是事事跟她對着幹的土包子,忍不住皺眉:“你做什麽?”

她突兀的埋怨吸引了周圍一圈人的視線。

席同視若無睹,坦誠道:“小筠表演完了,我得回後臺。”

說起這個周太太就來氣:“沒有你他還不活了?”

對方傻乎乎地笑笑:“大娘,是我沒有他不活了。”

後面有的老總聽說過一點周家嫁兒子失敗的風聲,聽他這樣說,心中隐隐有了猜測,忍不住笑起來。

楚清筠還真有趣,找一個這樣的傻白甜氣周家。

而對此一無所知的霍總聽了,忍不住皺眉,在心中評價這個助理沒有分寸感,繼續豎着耳朵偷聽。

“你不要這麽叫我!”周太太怒道:“我很老嗎?”

“不好意思,”

男人撓了撓頭發,笑道:“在我老家,比父親年紀大的叫大爺,比媽媽年紀大的叫大娘,您不愛聽,那我叫您大姨?”

霍總:噗

周太太:“你不要叫我!攝像頭過去了,你還不快走!”

“哦對!”

席同一拍腦門,朝對方笑得親切:“那大姨拜拜,我找小筠去了。”

說完,貓着腰小碎步竄向後臺。

霍總想了想,也站起來,裝作想要解手,沿着席同的方向走去。

周航将這一切看在眼裏,也要跟過去,起身時被周太太叫住:“小航,小池就快表演了,你去哪裏。”

周航:“衛生間。”

周太太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囑咐道:“快去快回。”

周航點頭,然後快步離開。

另一邊,席同恰好趕上滿身血的二組選手換戲服,他快步走進楚清筠的化妝間,接過他的冠冕:“老板,我幫你拿吧。”

楚清筠并不驚訝他會跟過來,點了點頭,轉身朝他站定。

席同低頭,給他解開複雜的腰帶。

他毫不吝啬溢美之詞,興奮道:“老板,我看了表演,太震撼了!我都看哭了。”

在化妝間外,剛要敲門霍總漸漸停住:……

這個馬屁拍得真夠爛的,楚清筠這人有趣,交朋友的眼神卻不太好。

楚清筠每次表演,席同就沒有不哭的,他習以為常地嗯了一聲,轉身伸手。

席同從後面幫他脫下外袍,望天思考了一會兒,忍不住笑了:“哈哈哈,您是沒看到,我剛才快把周太太氣死了,她還以為我是個真沉的傻子呢。”

門外的霍總:?

難道你不是嗎?

楚清筠挑眉,好心地沒有戳破席同的自我認知,低笑道:“我該說……多謝?”

席同見他笑,就知道他是演高興了,得寸進尺道:“那我可以要獎勵嗎?”

楚清筠心情好,對他多了幾分耐心:“什麽獎勵?”

“能不能像上次那樣……”

男人眼中閃着光,小心翼翼開口:“摸摸我的……頭。”

楚清筠:“頭?”

席同猛點頭,半蹲下去,讓楚清筠擡手就能碰到:“嗯,頭。”

門外想歪的霍總:“頭?”

“什麽頭。”

周航的聲音在旁邊響起:“霍總怎麽來後臺了。”

“關心一下我們公司的藝人。”

霍總舉了半天的手終于敲在門上,沒等裏面的人回答,不知為何看起來帶着氣,直接不懷好意地開了門:“周總你也是來看弟……”

沒等說完,他表情一愣,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只見屋子中央,楚清筠穿着還剩一半的古裝,略帶嫌棄的垂着眼,手放在半蹲着的席同腦瓜頂,敷衍地揉了一把頭發。

霍總:……

摸一下腦袋說得那麽難以啓齒做什麽……真不愧是傻子,這叫什麽獎勵。

見突然有人進來,楚清筠皺眉,冷冷地看過去。

而席同也一反剛剛的興奮,拉下一張冷臉,直起身,在楚清筠旁邊站定:“誰讓你們進來的。”

楚清筠側目:“你沒關門?”

工作人員都知道選手在換衣服,沒有人會開門,席同也就疏忽了,他的嚴肅臉一瞬間垮了,低頭認錯:“對不起,我忘了。”

這兩人的互動跟鏡頭中很不一樣,楚清筠現在要比直播中不客氣很多,而系統也比鏡頭裏更舔,看着……更親密暧昧,卻又處處透着怪異。

霍總抱臂靠在門框,讓周航先進去。

楚清筠在賽前見過周航,卻不知道穿書者怎麽叫他,幹脆不說話,等着對方先開口。

“小筠,爸媽的事……我很抱歉。”

楚清筠意外地挑了挑眉,掃了一眼席同。

席同在醫院時周航的評價是“存在感不強,不關心他和周池”,可沒說他是會特意找過來道歉的人。

他點了點頭,等着對方說出下文。

周航也不多說,拿出一張副卡:“這張卡你拿着,沒有額度,爸媽之前忙着安慰周池,忽略了你,我希望能彌補。”

這話說得真誠,霍總在後面挑眉,心道周航還真是能屈能伸,不過是發現這個弟弟更有價值,說得好像真的一樣,對方怕是會不好意思不收。

下一秒,楚清筠:“不用。”

周航仍然舉着那張卡:“收下吧,以後被欺負記得跟我說,我來解決。”

欺負楚清筠的公司總裁霍總在後面微微一笑。

“不用。”

楚清筠态度不變:“席同有錢。”

霍總:?

周航記得還有外人在,不好說楚清筠已婚,堅持道:“你……不要花他的錢,你不要想着爸媽,只當我是有血緣關系的親人。”

“周總,我想你是誤會了。”

楚清筠嗤笑:“我這個人,只接受雪中送炭,你現在才來投資,是當我傻子嗎?”

周航:“你誤會了……”

“我有自己的親人,血緣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如果你真想為我做點什麽,就去管管你家長輩,少打我的主意。”

楚清筠說到這裏,看到旁邊看戲的霍總,冷笑道:“或者你現在揍他一拳,就當幫我報仇了,如何?”

霍總舉起雙手:“跟我沒關系啊,我剛接手WD,算計你的事都是公司領導跟周池做的。”

這話沒有人相信,周航沉默着回頭,深深地看着他。

楚清筠把周航晾在一邊:“所以說,霍總對公司的情況一點都不了解?”

霍總:“當然不了解,我心裏一直是想跟你達成和解的,你喜歡演戲,我們有的是影視資源,我覺得我們很合适。”

楚清筠輕慢地揚起下巴:“想簽約需要排隊,你可以先把公司資料和條件發給我的助理。”

系統往他身邊湊了湊,舉手道:“就是我。”

霍總還從來沒見過藝人反客為主的,暧昧地朝他笑笑:“好,我等着你。”

周航也無奈地将卡收回,低聲道:“抱歉,我會攔住他們。”

然後跟霍總一前一後地離開。

“晦氣死了。”

系統在他們剛出門時,就将門關上反鎖,嘀嘀咕咕地抱怨:“看原著的時候怎麽沒覺得他這麽油。”

楚清筠加快換衣服的速度,好笑道:“你看原著的時候覺得他什麽樣?”

席同轉身,猛然面對自家宿主裸露的白皙皮膚,吓了一跳,連忙轉身面壁,緊張道:“就,就覺得,他是個傻叉。”

楚清筠好奇:“人工智能也會害羞?”

面壁的男人很不服氣,悶聲道:“我可是高位面來的,超出地球科技。”

楚清筠:“那我呢?”

“啊?”

席同愣了一下,随即意識到楚清筠是在問他看原著時對他的感覺,cpu一下子燒起來了。

楚清筠在後面看着他的耳朵以湊眼可見的速度爬滿紅色,挑眉問:“很難回答嗎?”

“這這這這……這倒不是,就是,我,我那個……”

他支支吾吾道:“我覺得您是世界上最厲害最聰明的人!”

密碼正确,楚清筠顯然滿意了,扯下頭套,撥了撥被悶在假發裏良久,快被汗染濕的頭發,路過不敢回頭的席同,打開門,好心情地招了招手:“走吧。”

“好嘞!”席同拿過化妝包,興沖沖地跟上。

回到後臺時,隊友們都已經出來了,見到他,連忙招手:“快來!已經開始五分鐘了。”

楚清筠坐過去,席同坐到他旁邊,給他梳頭發補妝。

其他幾個人為了能看到第一組的表演,也是在這裏補妝,他們在其中并不突兀。

準備室的電視自帶彈幕,楚清筠雖然沒看開頭,但只看彈幕,就知道了他們的表演如何。

——什麽叫高下立判,開頭那一堆大家早就知道的旁白就要把我無聊死了。

——确實,那個旁白濃濃的一股古偶風,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架空仙俠。

——哈哈哈哈哈哈!周池趁着一組表演,把服裝給換了,盲猜粉絲會洗他之前是隐藏實力。

——本來就是!池池很聰明的,如果之前不藏着,怎麽用現在的扮相驚豔觀衆!

——說實話,周池好矮……這套衣服也撐不起來,一點沒看出驚豔。

——我記得一組的劇情之前挺正常的,怎麽改成喜劇了啊?

——呃……這麽嚴肅的歷史,本來應該血流成河的,不能因為胡亦明和周池的長相很現代,就把詞也寫現代了吧?我記得給他們編戲的編劇寫過古裝劇啊!

——笑死,幾年前就有人吐槽過,所有電影不管合不合适總要加點喜劇元素,到現在這個毛病還不改。

——哈哈哈哈哈快去看後臺二組的表情!我要笑死了!

……

這條彈幕提醒了後臺目瞪口呆的二組選手,幾人面面相觑,連忙把嘴閉上。

他們是才知道周池那組在後半場改過劇本的,但二組也是在倒數第四天改了大半劇本,不至于……演成那樣吧。

電視裏,一組的角色并不像二組那樣盡數可考,除了皇後貴妃,其他都是原創。

楚清筠的劇本,前期矛盾主要在君臣博弈,争執是否要給太後治罪,而一組直接把反王寫活了,劇本的前期矛盾集中在他們如何砍反王的頭。

歷史上,反王是在城郊就被射殺,但古文上沒有寫明,編劇這樣創作……雖然牽強,也還算說得過去,但不知怎麽想的,他們在反王和殷詭的鬥嘴劇情中加了一部分喜劇元素。

如果是往常,沒有楚清筠的表演在先,觀衆們興許還會在演員玩梗的時候笑一笑,但是随着第二組的“宮女”,切身體會過殷詭的恐怖命如草芥的絕望後,他們很難在一組玩梗的時候笑出來。

那段歷史确實有歡樂或是好笑的時候,可歷史上血流成河的長春宴,枉死的宮人實在是不适合用來開玩笑。

所以在抖包袱的時候,全場沒有一個人能笑得出來,甚至有人忍不住摸了摸脖子,滿腦子都是那枉死的宮女。

并且,一組大概是為了讨好現在占據主流風向的護殷派,完完全全地美化了殷詭的形象,比楚清筠前半段的“誅殺亂臣賊子”還過分,跟反王一句我一句,把古文中的暴行撇了個幹幹淨淨。

直到——長春殿中,君臣其樂融融喝着酒,反王輸了和殷詭的辯論,要被當場砍頭。

觀衆們這才有了反應。

這不是一組的包袱,但看過二組後,它像極了一個包袱。

二組砍了宮女的頭,是因為殷詭暴虐,群臣各懷心思,忍着恐懼陪帝王演戲,除了殷詭,沒人對流血産生一丁點正面反應。

可一組的所有人更像是在吃滿漢全席,反王就是那只被敲開腦殼倒開水的猴子,他血濺三尺,而周圍的人像是在欣賞某種表演,拍手叫好。

——媽的,毛骨悚然,我剛想說一組沒意思,現在吓得我汗毛直立,哪怕它一點流血的畫面沒有,我看着也渾身難受。

——吓人歸吓人,但是它不合理啊,物傷其類沒聽過嗎,何況大殿還有逆臣餘黨,這群人怎麽這個反應?

——好家夥,要不是學過歷史,我還以為是在看明君錄。

——有沒有人覺得一組洗白殷詭的手法跟現實好像啊……什麽事都是別人做的,就他清清白白最慘了。

——護殷派不承認這是殷詭,我們喜歡的是枭雄殷詭,從來沒有不承認歷史,上一場的才是真殷詭好嗎。

……

選手們表演的攝影棚與演播廳只有一牆之隔,是能夠聽到觀衆的反應的。

在一組人發現所有的笑點都沒有人笑,而不該有反應的時候一片噓聲時……不,在他們坐在後臺看到楚清筠的表演時,就知道自己輸了。

誰能想到,沒有編劇,沒有妝造,沒有表演老師的二組,能表現成那樣!而他們作為掌握着資源帶來的絕對優勢的一組,不說松懈,也是從來沒把二組當過對手。

他們算是知道為什麽二組要選擇第一個出場了,在水平差不多的情況下,後出場自然有優勢,可在絕對的實力壓制下,觀衆看過了真正精彩的劇本和表演,再看其他的,眼中只會剩下挑刺!

随着劇情進行,一組的所有演員都有些心浮氣躁,狀态還不如排練。

其中以周池最甚,其實在反王砍頭後,一組的劇情算是走上正軌,殷詭的獨角戲不像二組那樣複雜精彩,也還是挺能展現爆發力的,但周池此時的心态因為穿錯戲服和觀衆的冷淡反應,已經快要崩了,他本該絕望地對着人頭控訴,提起“弟弟”,眼前就閃過上臺前,楚清筠對他露出的那個諷刺的笑臉。

最終展現在觀衆面前,就是扭曲和無能狂怒,瘋是有了,但不止不會激起觀衆的同情心,反而怎麽看怎麽low,不像衆叛親離的帝王,倒像是占盡便宜,卻還是失敗了,對勝利者萬分嫉妒的反王。

席同看不太懂:“他這是入戲了嗎?”

楚清筠同樣蹙眉,有點覺得跟這樣的人做對手面上無光。

僅僅因為這麽一點挫折就心态崩潰,他是怎麽走到今天這個地位的……楚清筠忘了自己算是倒黴過頭,不禁搖了搖頭。

可能世上就是有沒什麽能力,但是憑借極佳的背景和運氣獲得成功的人吧……

“可能是出現什麽意外了。”

楚清筠頭一次沒在鏡頭前表現出厭惡和抵觸,在隊友們驚恐且不解眼神中為周池說了一句:“抛開其他,作為對手來說,這不是他的水平。”

待一組表演結束,全場都有些安靜,不過觀衆們素質很高,在領掌員的帶領下,還是鼓掌鼓勵了。

“好,辛苦格外演員,我們請一組選手先回去休息一下,現在,投票通道開啓,如果大家支持一組,請按下第一組的按鈕,支持二組請按二,棄權請按三,五分鐘後,關閉投票通道。”

主持人忽略了此時的尴尬,伴着音樂活躍起氣氛。

“剛剛幾位評委老師點評了二組的表演,方導,就由你先說說這次的拍攝感受吧……”

舞臺的聲音漸行漸遠,一組人不敢想象現場的幾位導演有多尴尬和難辦,面色沉沉地穿過後臺通道,直接無視了平臺的記者。

周池走得最快,他将所有人甩在身後,首先沖進了化妝間,拿起了電話。

臺上,方卓導演滿頭大汗,但作為一組的執導導演,又不能說自己的水平不行,他将話題重心放在了一組選手排練有多努力上,最後簡單辯解了幾句:“……巧合的是,一組的編劇雖然很有能力,但是沒有像楚清筠那樣熟知歷史的選手,他們就吃了一點虧……”

現場觀衆給面子地拍拍手,場外觀衆卻不買賬。

——吃了沒文化的虧是吧?

——北浔黑紅為尊是冷知識嗎?何況小貓給他們留下的朝服都是黑紅的,根本原因就是周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再加上在組內搞一言堂,別人不敢告訴他!

——想起二組一起創作劇本,誰都能提建議……這樣想想,其實表面看着難相處的小貓其實脾氣更好,他有不滿直接說出來,比某些口蜜腹劍的強多了。

——哈哈哈哈哈我都替方導尴尬,其實後半段劇本還行,劇情的反轉也挺讓人意想不到的,但是周池演的是什麽東西,毫無風度,難以想象他是豪門養大而楚清筠來自普通家庭。

——不不不,周池欺壓其他選手和操縱比賽結果的傲慢的确很豪門。

——話說周池剛才真的是在罵反王嗎?我怎麽總覺得他在看着鏡頭罵我?

——這還用投票嗎?碾壓了好嗎!

——意滿離,小貓贏定啦!

——別急別急,我想聽林導的評價。

……

看過綜藝的觀衆都知道林導的個性,見朱麗導演和江導都給了比較溫和的評價後,把希望都寄托給林導。

她果然沒讓大家失望,在拿過話筒後,放在嘴唇下,像是網絡上一個大火的表情包,面帶難色地抿了抿嘴,咬了咬牙,又把話筒放下了。

觀衆哈哈大笑,演播廳中充斥着快活的氣息。

主持人滿頭冷汗,連忙笑着解釋:“哈哈哈哈林導在上一場評價二組表演時太激動了,我們給她時間組織一下語言,林導,您覺得一組選手的表演怎麽樣?”

說完這句話,他暗中握了握拳,有點害怕自己挨罵,兩組差距太大,問林導這種問題,不知道是害了林導還是害了一組選手。

可流程是已經确定好的,确定流程的導演顯然高估了周池,也低估了楚清筠。

鏡頭堅持對,而主持人也不知道見好就收,林導嘆了口氣,重新拿起話筒。

“我覺得三位導演已經把我想說的都說完了。”

主持人笑了笑:“那您簡單一點,只用兩個詞來點評一下好嗎?”

林導放下話筒的動作一頓,突然笑了。

主持人心髒“咯噔”。

觀衆們大概猜到會發生什麽,已經提前笑起來,舞臺的副屏上,是成片的“哈哈哈哈哈。”和“你說你惹她幹嘛?”

林導:“劇本……一般。演技……垃圾。”

此話一出,整個演播廳響起了如雷的掌聲、口哨聲和叫好聲,比一組表演後的反應熱烈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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