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過去

第93章 過去

信任都是一點點建立起來的。

諜戰劇裏,主角往往頂着無數人的懷疑出場:

有的是喜歡試探的小boss,試探幾次,都被機智的主角化解,一點點交付信任,最後自食惡果,結局為主角頂鍋或是被輕易解決。

有的是自作聰明的大boss,一直對主角要信不信,自以為能驅狼吞虎,一邊懷疑一邊重用,卻不知早就在主角一次次的化解下被拿捏,任憑身邊人怎樣證明主角的身份,都只是淡淡一笑,只相信自己的判斷。

楚清筠一路上反思,一點都不想承認,自己對席同建立信任的過程像極了愚蠢的小boss,而因不想承認被騙,于是一次次逃避思考那些明顯證據的過程又像愚蠢的大boss。

總之就是愚蠢。

他一開始就沒有完全相信席同的話,一次次試探,一次次懷疑,又一次次被他說服,沉溺于他毫無保留的愛意,習慣他像手機一樣作為必需品融入自己的生活。

他甚至因為對方毫無底線的縱容,偶爾會生出一種類似“恃寵而驕”的感情,理所應當地冷落他,利用他,不憚于展示深藏心底,連母親都不知道的惡意。

對真相的逃避……或許是舍不得這種淩駕于人格之上,随意使用“工具”的舒适,或許是不願意承認,那個把他的生活搞得一文不值的廢物“穿書者”就是他本人。

所以在發現“穿書者”藏起來的那間屋子,從艾醫生和大學教授那得知“穿書者”四年中都在隐忍蟄伏時,他仍舊自欺欺人地想,說不定是那人對搶走他的身體有愧疚,替他尋找母親,與之前的熟人斷聯,也許是怕更換靈魂的事情被發現。

就算現在,他也在猶疑不定,不确定自己到底是被穿了,還是單純的失憶。

如果是假的,那麽所謂的系統,書中世界,主角配角,全部都沒有了說服力。

潛伏者撒謊都要遵循基本法,席同總不會蠢到直接構建起一個玄幻的世界觀,只為了騙他。

反過來講,如果自己被這套世界觀騙了,豈不是比席同還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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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然趕到酒吧時,楚清筠正端着一杯分層的雞尾酒,輕輕晃動,專注地看着中間的分界線,不知在想些什麽。

“恭喜,新片風向很不錯,”

他坐下打招呼:“難得你竟然願意在這裏見面,之前來過嗎?”

“你明知道我失憶了。”

楚清筠不滿地瞥他一眼,早就在旁邊暗中偷看的侍應生過來給邵然點酒。

“和他一樣的就行。”

邵然側目:“勒曼湖酒精度不低,你酒量不好,少喝點。”

這人和螢幕上乖巧善良的童星形象差很多,楚清筠不意外他對酒吧的熟悉,将酒杯對準燈光:“我只是讓他給我一杯好看的。”

“看來你失憶前是沒來過了。”

邵然低笑:“我聽宋旭陽說你大學幾乎不和人交流,估計是沒什麽來的機會。”

楚清筠放下酒杯,略帶嫌棄地看過去:“喝酒對身體不好,小心禿頭。”

“少喝點沒什麽。”

邵然接過侍應生遞來的酒,靠到椅背上:“不過你別喝了,上次喝酒把我們都吓壞了。”

他說完想起了什麽,表情變了變,左右看看:“你的助理不在?”

按照他的經驗,如果那人在場,應該會在他說出第一句話時就站到楚清筠身後,虎視眈眈地看着他。

“我把他開了。”

青年随意開口,聽起來像是玩笑話。

邵然自是不信,自顧自笑了笑,給楚清筠說起了最近的狀況。

“……我聽說你把何月和陳小迪簽下了,羨慕死我了。”

“你也可以來。”

青年像個成年人一樣陪他寒暄幾句,終究是發現自己沒什麽客套的耐心,語氣一轉,冷了半度:“前提是實話實說,對我沒有隐瞞。”

邵然露出意外的表情,楚清筠沒有給他思考回憶的時間,直接道:“我磕到頭之前,周池跟我說的話,你聽到了。”

他語氣篤定,沒有給對方反應的時間。

“如果不是聽到,你不會在回去那天就對周池改變态度。”

他低頭,像是想抿一口酒,可手腕不穩,杯中的清液撒了幾滴在袖口,便被放回桌面。

邵然回複鎮定,不由笑了:“所以願意出來跟我喝酒是為了這個?既然你一早知道,之前怎麽沒問?”

“之前對我不重要,現在我想知道,而且……”

邵然:“而且什麽?”

楚清筠:“而且相比那時,我們現在算是朋友了。”

邵然微愣,半晌搖頭低笑:“這個理由,還真是……難以拒絕。但……你知道我不想參與到這些事中,我們也只是合作炒炒cp。”

楚清筠并不着急,将注意力從酒杯移到他身上,酒吧彩色的燈光映地他雙眼盈盈,像是蓄了水。

邵然:……

“算了,不逗你了。”

楚清筠以為他會複述當時的情景,沒想到邵然直接給他發了個音頻。

“我沒有什麽後臺,這段錄音……”

楚清筠不用他說透,還未開始聽,直接點頭:“放心,我不會給別人聽到。”

【你說什麽?】

【哥哥,別難過,就算你的養母死了,你還有爸爸媽媽和我,我們都是你的家人。】

【我真的盡力了,你知道那種地方本來就很危險,我已經盡最大的努力保護她了,誰知道她意外看到了你前幾天的直播,應該是擔心你的狀态吧,當天晚上就逃跑了。】

【據說是很急的一條河,下面就是瀑布,每年下雨都要沖走不少人。】

【真的很可惜,本來你還有機會把她救回來的……哥哥你太着急了,為什麽要來參加綜藝呢?】

【你可千萬,千萬,不要想不開啊,阿姨到了那個世界,總算不用忍受被囚禁的痛苦了,你說呢?】

除了第一句的質問,其餘全是周池的聲音。

楚清筠靜靜聽完,久久沒有反應,看起來面色如常。

邵然觀察着他的表情,見他還算能接受,聲音也低了一點:“這個東西,你不問,我真的不太敢直接給你,在大廈的時候你還在吃藥,我也怕你聽了受不了。”

“有什麽受不了的,更難聽的我都聽過。”

楚清筠從怔愣中清醒,放下手機,似是因為短暫的頭痛皺了皺眉,還未等邵然關心,又平靜下來,指尖沿着酒杯的邊沿滑動。

不再有任何自欺欺人的可能。

他之前從來沒問邵然,是認為周池是用“穿書者”在網絡上被造謠誣告,一時絕望才撞到頭的。

畢竟在席同的故事裏,“穿書者”是個因為被周池打壓,無法實現個人價值才生病的廢物,網絡上的造謠讓他前途無望,絕望之下離開自己的身體。

但錄音明晃晃地證明,綜藝中那個出了衛生間便失魂落魄的青年,其實是得知了母親的死訊。

從骠國發現“穿書者”暗中動作起就隐約梗在心頭,仿佛與世界斷聯的不适感消失,一切不真實都有了理由。

一個世界之外的陌生人,哪怕真的願意替他這個“原主”對周家報仇,又怎麽可能因為一個名義上早就死亡的陌生人難過成那個樣子。

從始至終,那個買下對門房子伺機報複,結交心理醫生等待反擊,在大學老師眼裏扮豬吃老虎的低調學生,就是他本人。

半年前從醫院醒來,楚清筠用了一整個通宵重塑世界觀,消化席同的故事。

可加上漫長的懷疑期,他花費了近兩個月,才将世界觀又掰回來。

果然……被騙了。

行動與人設嚴重不符的“穿書者”,存在普通人身體裏,毫無其他能力的“系統”,這麽離譜的謊言……他當初怎麽就相信了?

不,不能怪他。

要怪,應該怪席同撒謊時裝得太過真沉,要怪他看自己眼神太過炙熱,要怪他的照顧簡直無微不至,麻痹了自己的神經。

邵然給他時間放空了一會兒,才繼續道:“要不今天先這樣,我送你回去休息一下。”

“好。”

楚清筠只覺頭痛,渾渾噩噩地起身,套上了外套。

*

席同在公司忐忑了幾個小時,也沒敢派人去監視楚清筠。

上午的首映禮他可以說霍北城是原著重要角色,偷聽是為了保護,可邵然只是個在書中沒有名字的炮灰,他沒有什麽理由跟着,總不能說覺得他心術不正,對楚清筠有意思。

平時嘴上吃吃醋也就算了,不能真的付諸行動,他只是個系統,有什麽資格幹涉宿主正常的交友,就算楚清筠戀愛了……

整理着文件的男人一愣,有些焦躁地捏緊手中的幾頁紙,使勁甩了甩頭。

周家沒倒,仇還沒報,楚清筠不會戀愛的。

原著哪有他懂楚清筠。

上午看電影的後勁還在,席同打開手機相冊,從頭到尾将他拍的和在網上存的楚清筠照片翻了個遍,稍稍安心下來,繼續翻看周家的信息。

資助被騙的業主們維權,不是只想小打小鬧地搞輿論戰或是讓他們賠錢,周家在S市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立足,自然不是有錢就夠,與周氏相關的企業,有利益置換的官員,周家成員投資的企業和項目都需要查到。

席同的公司發展很快,但一時間很難有什麽影響力,主要還是靠着家族的力量,好在S市對外來資本很是寬容,大家憑實力說話,不存在“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的情況。

業主維權的過程中,他就查到了威脅業主的物業公司,一同站臺的保安公司,以及開庭前出面跟法官“打招呼”的人。

只要有些耐心,順藤摸瓜,說不定還能找到周家和骠國園區的聯系,華國最近在着力打擊網絡詐騙,要是周立金也摻和進去就好了……

突如其來的電話鈴打斷了他的思路,第一次被楚清筠打電話,興沖沖接起來,對面卻是邵然的聲音。

“你好,你是小筠的親人吧?”

席同:“我是席同。”

對面沉默了兩秒,聲音中多了幾分不情願,但還是坦白道:“小筠喝醉了,他好像有點發燒,但是不願去醫院。”

青雲集團,助理與家裏派來幫忙的經理人敲響總裁辦公室,打算聊聊最近收購的幾個公司,沒等聽到裏面人回複,門就“嘭”地一聲開了。

“我必須要回去一趟。”

兩人只覺得一陣風吹過,小少爺的背影就消失在拐角,一點沒留給人反應時間。

經理人尴尬地笑笑:“小少爺真有活力啊,這是……”

“應該是去找少夫人了。”

秘書直接關上辦公室的燈,鎖上門:“我把資料給你,你先接管吧,下次見到老板不知要什麽時候了。”

*

楚清筠像是浮在長滿水草的池塘上,身體輕得像一片浮萍,随着風的吹動起起伏伏,卻因為水草的纏繞,無論如何都掙脫不開。

他對這種感覺并不陌生,在清醒後,這種因為極度的抑郁導致的僵直時有發生,他在大廈的宿舍時,因為認定這是“穿書者”留下的疾病,總是憑借對那人搶占身體的仇恨,強制自己從堕落的情緒中蘇醒。

可今天,他卻不想掙紮。

堕落,疾病,失去母親的痛苦,壓抑的四年,都屬于他自己。

既然如此,還有什麽反抗的必要。

不知是身體加重,還是水草的功勞,他終于被拉扯下去,沉沒進黑沉冰冷的水中。

被騙了。

在他失去記憶,茫然無措時抓住的稻草,重新接受的家人,将他當作蠢貨,耍得團團轉。

他想做什麽?利用他?觊觎他?還是如自己一般,以看人被戲弄為樂?

他怎麽想他?好騙的蠢貨?需要拯救的廢物?掌心掙紮的玩具?

這個認知讓他全身的肌肉關節都變得如針紮一般。

被細細密密的疼痛包裹,突然很想,很想媽媽。

“她死了,為了你,不記得了嗎?”

耳邊是周池的循循誘導:“她會在那個世界等你,你不去找她嗎?”

去找她嗎……這裏沒有他能信任的人,沒有願意包容他不容于世惡毒想法的人,席同無法代替……也許他真的該離開這個令人失望的世界。

這個針對他,背叛他,讓他在無望的陷阱中掙紮,又在自以為見到希望時将他打入深淵……

掙紮?深淵?

沉在水中的青年悄然睜開眼睛,似是對剛剛的獨白很是不解。

他很确定自己的經歷與那些幻聽不同,還未來得及深思,便看到一個虛弱消瘦的背影,像個提線木偶,被支配着前進。

轉眼間,他仿佛成了那個人,遵循着耳邊引導的聲音,一點一點走上天臺,直到——腳下一滑,後腦傳來駭人的疼痛。

天臺……

原來那時,他是被幻聽引導着走去天臺?

一點零星的記憶,像一把鑰匙,帶着洶湧的畫面直沖進腦海。

*

【歡迎回家,笨蛋。歡迎回家,笨蛋。】

“周家又送東西了?”

穿着白襯衫的冷清少年甩掉随身帶着的斜挎腰包,看了眼放在門口的包裹,眉頭禁皺:“真是蒼蠅一樣。”

“你別管了,回頭我找人給送回去,明天就開學了,還往出跑。”

廚房做飯的女人探頭出來:“去哪玩了?”

“陪我班女生出門逛街。”

少年跟進廚房,見鍋裏煮着魚湯,心情更好了幾分,從包裏拿出一根簪子,幾下将母親散着的頭發绾起來,發簪上挂着的玉石叮鈴碰撞,清脆悅耳。

小孩踩着拖鞋踏踏踏跑出去,又踏踏踏跑回來,把鏡子舉到母親面前,有些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她們找我做參謀,說我眼光好。”

“确實好。”

媽媽左右照照,再看向貼心漂亮的兒子,不由嘆氣。

“我這麽貼心可愛的寶寶,以後不知道要便宜了哪家臭小子,要不回頭媽媽幫你聯系一下心理學教授,看看咱們還有沒有別的可能,說不定你同時也喜歡女孩子呢?”

“嘶”

少年一啧,把手重新放到發贊上,威脅道:“再胡說我生氣了。”

“不說了不說了。”

媽媽護好後腦勺,也不見遺憾生氣。

少年探頭觀察了下她的表情,半晌“哼”了一聲,音量高了幾分:“是不是那家的神經病又找你了!連我什麽性向都管,他們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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