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聞言

聞言

知道是一碼事, 聽福嘉親口說出來又是另外一碼事。幾乎是一瞬間,蘭烽黑白分明的瞳孔裏就擰出猙獰的血絲。

福嘉直視他的眼睛,她預料到一個有過肌膚之親的男人, 對她琵琶別抱應有的沖動和憤怒。

但是顯然,她還是低估了這份沖動和憤怒的分量。

她有些好奇地看着蘭烽, 心裏卻沒有一點害怕。反倒很想知道這個向來沉靜的少年,也是會發瘋的嗎?

蘭烽雙目赤紅, 捏着福嘉肩膀的手指逐漸用力,“心上人”三個字像一塊火星迸濺的炭, 在他胸口燙出一個空洞, 讓他當即失去了全部的理智。

他忘記那些倫理,教養, 眼前只有這個沒心肝的女人, 明明知道自己喜歡她, 她将他的卑微和慌亂都看在眼底,卻驕縱又冷漠。

他忍無可忍, 低下頭, 嘴唇幾乎對着她的鼻尖:“你說你喜歡曹暄鶴, 那麽在慶州那晚……”

他咬牙切齒地問:“為什麽你不去找曹暄鶴,而是來水川縣找我?”

在那晚之前,蘭烽從沒對福嘉對他的感情有過任何幻想,他知道她絕不可能喜歡他,遑論與他白頭到老。

福嘉踮起腳,與他湊得更近,她幾乎是貼着他的鬓角, 與他耳語:“因為那時候,我需要你, 也感激你,想把最好的東西給你。”

福嘉笑了笑,她那時竟然以為,蘭烽在那麽段時間的相處中,對她一見鐘情,矢志不渝,愛她愛到願意為她赴湯蹈火。

那時候的感激,是真的感激,卻也不失為一種誤解。

她想,那時候蘭烽願意這麽做,更多是出于對她幼年救命之恩的回饋。

所以他才會對這段露水情緣,能夠輕易說出結束的話。

不像她優柔數月,始終在找各種理由拖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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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忘記了被他扼住的疼痛,柔笑道:“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墨硯是陛下了,我有更好的東西給你了。”

蘭烽眼中神色從難以置信變得越發疼痛,他喃喃道:“只是因為……這個?”

他哼笑一聲:“李墨爾,我不相信,你真的從來沒有喜歡過我。你不是因為要拉攏世家,要做出同曹暄鶴交好的樣子,再編造這些話來騙自己嗎?”

他幾乎是在央求她:“你告訴我實話,我們可以商量。就算你因此要同他見面……我也能理解。”

福嘉聽了實在覺得好笑,她拉開二人的距離,複又與他對視:“這不用回答吧?蘭平野,你自己回憶清楚,我們認識到現在,我可曾有過一次,說過喜歡你?”

在短暫的時間裏,他來到西京後與她相處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現。她始終是游刃有餘的,她冷眼看他沉淪,享受着逗弄他的快樂。

除了他提出和離之後的那一瞬間,他似乎從沒在她臉上看到過任何失控。

喜歡?他怎麽敢以為這輪天上明月會喜歡他。

蘭烽仿佛大夢初醒,松開手,對上福嘉調笑的眼,驟然又尋到剛來西京時,那種不安與焦灼。

只要福嘉不喜歡他,無論他是那個久負盛名的忠臣之後,還是現在手握兵權的準樞密使,都不能讓他心如止水地站在她面前。

喜歡一個人,還乞求對方垂憐,本就是件低人一等的事。

他難堪地退後了幾步,不敢再看她,最後只能落荒而逃。

*

紫宸殿內,剛登基不久的新帝李墨硯,早朝結束之後,很奇怪地問身邊的蔡玉集:“不是說蘭驸馬昨晚就回來了嗎,怎麽一直沒來述職?”

蔡玉集也答不上來:“驸馬不是那等不守規矩的人,許是有什麽難處。”

李墨硯也就随口一問,延州軍情一直有快馬飛報,蘭烽并沒有什麽好述職的,這次悄悄遞了折子回來,也是為了見他姐姐。

也對,哄得福嘉開心,才是他的本職。

李墨硯沒在這事上糾結太久,又說起別的事了。

在一旁給他更換便服的皇後田知意,手指頓了頓,李墨硯是個粗心的人,沒留心到。蔡玉集卻留意到了,他看了田皇後一眼。

田知意尚不知道福嘉已決意和離的事,但是她知道公主府絕對有事。一早臣子們都在殿內議事,公主府裏掌事的白禾,便笑裏藏刀的帶來一個人見她。

帶來是個清秀少女,模樣可人,白禾冷笑道:“這位是蘭驸馬的表妹,據她說,同驸馬感情極好。我看她很是向往內廷。”

表妹眨巴眼看着皇後,天真地點點頭。

田知意一挑眉,頃刻便明白什麽意思。她同白禾一樣,是在殘酷的宮廷中生存下來的,都算不得良善之輩。

白禾這樣怒極,卻不動手,無非是不方便,将這個燙手山芋丢給她。

福嘉與她有知遇之恩,田知意樂得送這個人情。

她彎下腰,點了點表妹的下巴,看着她道:“我看小娘子生的與我有緣,不如就留在坤寧殿,與我作伴如何?”

表妹眼珠子都發光了,她覺得自打逃婚開始,便一路通途,見識到了享受到了一輩子不敢想的好境遇。如今,又要進宮與皇後作伴。

她一邊點着頭,一邊去看皇後。這個田皇後,雖說模樣的确是美豔,但是缺少了幾分少女的靈動。

表妹心裏很有底氣,覺得陛下看膩了她,一定會更加為自己這樣年歲相仿又機靈可愛的女子傾心。

田知意還沒來得及從她這裏找樂子,又聽李墨硯說蘭烽沒來辦正事,心裏有了不祥的預感。

她把自己多嘴,讓事情愈加複雜,又覺得墨硯把姐姐的事看的重,怕瞞着他,往後福嘉吃了虧,他心裏悔恨。

就這樣糾結着陪他去勤政殿歇下,田知意等他躺在軟榻上小憩的時間裏,讓人趕緊去公主府請來白禾。

福嘉壓根沒打算瞞着,因此白禾得過她的準許,盡量如實将事情敘述了一遍:“總之,就是如此。殿下被表妹氣哭了,說要與蘭驸馬分開。蘭驸馬剛巧聽見,就主動提了和離。”

田知意無端想起在慶州軍營那天早上,蘭烽看福嘉的眼神。在她看來,兩人無疑是兩情相悅的,嘴上說了要分開,也不可能真的分開,無非是拌嘴說氣話。

白禾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沒鬧清楚事情的嚴重:“殿下其實早就想分開了,只是一直沒忍心,現在正好順水推舟,是真的打算和離了,今天都去同曹暄鶴一起出門散心了。”

田知意這才色變:“那蘭驸馬能同意?”

白禾對蘭烽現在是沒什麽好臉色,她譏諷道:“公主休夫,輪不到他不同意。況且我當時求他說幾句軟話哄哄殿下,他連動都不動,人走了,一整夜都沒見影子,殿下就這麽睜着眼到了天亮。難不成他提的和離,還指着我們殿下死纏爛打?”

田知意大驚失色,還沒來得及張嘴,內殿李墨硯忽然跳出來:“你說什麽?蘭烽說要同阿姐和離??”

白禾低下頭不再說話,田知意知道他性子躁動,趕緊勸道:“殿下念着他的前程,才想和離吧。驸馬用情極深,偶然得知殿下這打算,一時轉不過彎,說了氣話。墨硯,你先不要插手,看殿下如何決斷。”

李墨硯皺眉,還是氣得發抖:“就是有萬般理由,也不行,那他和曹暄鶴又有何區別?”

田知意聽到這裏,知道李墨硯話聽了半截子,沒聽到前面關于表妹的部分。她有點怕李墨硯一氣之下把表妹弄死了,反倒便宜了對方。

于是她捋了捋前因後果,從福嘉的角度想:“殿下自小嬌貴,卻同我一起跋涉千裏,給蘭驸馬送劍。若說有什麽區別,我覺得殿下是喜歡驸馬的。若她今後不喜歡了,你再替她出這口氣也不遲。”

*

田知意那頭安撫了李墨硯,開始同表妹玩兒起來。

福嘉從瓦子裏出來,同蘭烽分別之後,感到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

她昨晚幾乎一夜未睡,憋着一口氣,氣惱交加,今早見了蘭烽憋屈的模樣,又總算将那些在肚子裏藏了許久的話說出來,立即卸掉了心頭的一樁大事。

她回到公主府,躺在榻上,很快便陷入沉睡。

一覺睡得昏天黑地,醒來時已經是傍晚。白禾煮了粥,用水溫着,等她醒了喝。

福嘉躺在榻上,就着白禾的手喝完,白禾順帶把李墨硯知道的事告訴她。

福嘉沒睡醒,懵懂地問:“墨硯怎麽說?”

白禾道:“陛下說,他都由着你。你若不要蘭烽了,他就去落井下石。看上什麽別的郎君,他就替你安排。但是……”

福嘉:“嗯?”

白禾低聲道:“陛下說,不必為了政事,勉強同曹暄鶴見面,這樣會讓他覺得自己好無能,還需要出賣姐姐的色相……”

福嘉忍不住笑了。白禾為難道:“哎呀,陛下怎麽讓婢子傳這樣的話呢。”

福嘉道:“不挺好的,我知道他的苦心了。曹暄鶴和我只是相互利用,他是個功利的人,談情說愛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

白禾不在多問。福嘉吃飽了,又覺得有些困,睡了個回籠覺,再醒來天色徹底黑了。

她起來之後,白禾道:“那個,曹運使在外面求見,說是想帶殿下逛逛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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