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的城市降溫了
第01章 他的城市降溫了
“混得不錯,你一個人住這麽大房子?一個月多少錢?”
許遠跟在郁風後面,邁進家門。
郁風進去後把客廳所有燈按開,房子燈火煌煌的,過了好一會兒他回答:“一個人住。兩千多。”
“不是吧這麽便宜?!”許遠滿臉難以置信,“在重慶市區兩千只能租到一套老破小。我和朋友合租的套二,一人一千。”
郁風聽他誤會了,懶得解釋。他這裏也是兩居室,他把客房的門指給許遠看:“你住這間。”
許遠站在客廳,掃視了一圈,從裝修到家具,都是郁風的風格,郁風什麽風格?如果這是一道簡答題,他寫不出來,如果這是一道判斷題,他毫不費力。
這房子很漂亮很高級,白色為主,大量白色,其次是木質色和黑色。
因此他産生了狐疑,“你說的兩千,不會是貸款月供吧?這房子你買的?”
“我說的物業費。是。”許遠問兩個問題,郁風就答兩個問題,多的廢話都沒說。怕多說多錯。
許遠不說話了,他輕輕咳嗽了兩聲,把巨大的黑色旅行背包從背上取下來,拎在手裏。
郁風看了一眼,說:“我寫個地址給你,後續的行李物品可以直接寄到這裏。”
“咳咳,沒了,就這些。”
郁風皺了眉:“你怎麽總是走一路丢一路?三十多歲了,什麽時候能有個過日子的樣?”
“咳咳咳咳……”許遠回答他的是幾聲咳嗽。
最近成都大降溫,氣溫跳水10度,郁風對許遠解釋這個突發的天氣變故,最後補了句:“你來之前還挺暖和的,成都的氣候不錯。”他想起來,這房子好像安過地暖,住了幾年從來沒打開過,于是去研究怎麽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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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遠在他身後嬉皮笑臉地喊:“意思是我一來它就降溫了,怪我。”
郁風對他這種矯情的玩笑習以為常,沒搭理他,徑直進了設備間。
他不會解釋他的真實想法是:許遠感冒了,有可能是突然降溫導致的,但這個城市并沒有故意使壞。其實這裏很宜居,可以長住。
這麽簡單的事情,還需要解釋嗎?他們畢竟認識十五年了。
房子很大,郁風消失在了許遠視線裏。手裏的背包很重,許遠把它靠着茶幾放到了地板上,他看到茶幾上擱着一張家政服務确認單,全屋清掃,家政團隊固定每周來一次。
他猛地想起,自己進門沒脫鞋!
他趕緊把運動鞋脫掉,放到門口。
這時郁風恰好出來,看到他在門邊,問:“你要去哪裏?”
許遠感覺進退維谷,很快又想到自己沒帶拖鞋,牙刷、毛巾、睡衣等等全扔在了重慶的出租屋裏。所以他幹脆說:“嗯,出去買點東西。”
郁風也想到了,他那個旅行背包裏不可能裝下全套生活所需。
“家裏什麽都有,能不能将就用?你缺什麽我們明天一起去買。”
“沒事兒,你別費事找了,來的時候我看對面好像有個24小時便利店。拜。”
“許遠……”郁風都想求他了,但許遠已經走出去關了門。
房子是兩梯兩戶,幾乎不用等電梯,許遠東轉西轉找到了小區大門以及便利店。
他悶頭走進去,站在一排牙刷面前發呆。此時夜深,便利店只有他一個客人,他是乘坐的當天最晚一班高鐵從重慶到成都,票價最便宜。
從決定要來,到見到郁風,他都很快樂。現在快樂煙消雲散。
網上說“害怕朋友苦,又怕朋友開路虎”,他也産生了這種畸形的想法嗎?不是。
他只是發覺自己又一次不合時宜了。特別是郁風批評他三十幾歲還過得不像樣的時候,他想反駁,自己并非身無長物,他帶着六十多萬存款來的,把不重要的東西都抛下了,他一身輕松地來投靠他。
之後他可以在成都付個首付,他們一起挑樓盤,新房二手都可以,寫兩個人的名字,以後一起打工一起還貸一起生活。
可是見到郁風的生活,車子、房子,他覺得六十萬完全不值得提。
他拿了一副旅行裝牙膏牙刷套裝,帶有一只小盒子能當漱口杯。一塊毛巾。一雙涼拖鞋。還順手拿了一包抽紙。
他支付寶微信上都只剩幾塊錢,銀行卡上有666666元整,這是他精心組織的數據,讨個好兆頭,他特別喜歡“6”這個數字,指望着生活安定順遂。
許遠十五六歲讀完初中就出社會打工,賣過苦工,也當過撈男,十多年攢下這些錢,他覺得自己不好也不算太差,買個房成個家勉強夠。
夜班店員拿着掃碼器慢條斯理地掃描商品。一會兒結賬的時候,六十六萬六千六百六十六元就會被破壞掉,帶上一個七零八落的尾巴。這筆錢帶來的安全感也不過如此。
他感覺有點不爽。郁風自己過得很好,并不需要他,他對未來的想象和規劃是一廂情願。
店員掃完所有商品,許遠又拿了一小盒安全套,“加個這個,還要袋子,謝謝。”
到這時候他還沒有下定決心要走。
郁風把地暖和空調一起打開,整個房子迅速升溫,他找了一盒感冒沖劑出來丢在餐桌上,又把許遠放在地上的旅行包提進客房的桌子上放好。
接着拿了一床厚鵝絨被,一只枕頭,一套睡衣放在床上,都是自己用過的,郁風覺得給許遠用無所謂。
找出一盒沒拆封的電動牙刷,插上刷頭打開試試,發現還有電。牙膏、毛巾、拖鞋、剃須刀一一擺放在客房衛生間裏。
搞完客房,郁風在客廳坐了一陣。許遠還沒回來,郁風又進客房打開了許遠的背包,在裏面翻了一陣,從內袋裏掏出個錢包,錢包裏竟然就三張卡,一張銀行卡,一張信用卡,最後,身份證也在。
他放了心,把東西放回去,然後去廚房剝橘子。
橘子丢進榨汁機,可視對講機終于響起來,保安的臉出現在屏幕上,他身後隐約可見許遠的側臉,“業主您好,請問您有訪客嗎?”
“有。”
郁風替許遠打開門,看了眼他提的購物袋,問:“怎麽去了那麽久?”
“差點忘了你的房門號,幸好想起來了。”
“手機給我。”
“幹嘛?”許遠解了鎖,遞給郁風。
郁風打開NFC功能,打開華為錢包app,把小區和樓棟的門禁卡讀進去,“以後用手機開門,不需要打可視。”又操作門鎖,“嘀嘀”兩聲,門鎖說:“請錄入指紋。”
許遠沒伸手,“不用了吧,你給我個房卡,或者密碼。”
“密碼11223344。怕你忘了,再錄個指紋。”
許遠邊笑邊咳嗽:“咳咳咳咳,這麽沒心沒肺的密碼我能忘?”不過他還是聽話伸出了手指。
“嘀嘀。”
“錄入成功,0-0-1號。”
許遠沒怎麽用過密碼鎖,他奇怪道:“诶?為什麽我是001?你的呢?”
“我是管理員。”
“哦。”
許遠換上新買的涼拖鞋,房間裏溫暖如春,他提着塑料袋慢條斯理往客房方向去,郁風叫住他:“吃包感冒沖劑。”
許遠喝了沖劑,郁風又遞給他一杯橘子汁:“維C。”
“好喝,什麽牌子的?”
“剛榨的,砂糖橘榨的。”
許遠想了想,說:“你說你在做水果生意,也賣砂糖橘嗎?”
“這是買的。改天帶你去果園轉轉。”
郁風跟着許遠進客房,講完wifi密碼就不知道該說什麽,看着他脫外套,把購物袋裏的一包抽紙擺在桌上。
看着那包紙,郁風皺起眉頭,欲言又止。
接着許遠從購物袋裏拿出最後一樣東西,他拆開包裝,拿了一只安全套出來,轉身拉開背包,取出錢包,把安全套塞進小隔層裏。
郁風終于忍不住開口:“幹什麽?”
許遠:“什麽幹什麽?”
郁風指了指他的錢包。
“哦,前年一個老板教我的,男人在錢包裏放避孕套可以招財。”
郁風聞言嗤笑一聲。
“笑什麽?”許遠把錢包放回包裏,轉頭看他。
“沒什麽,”郁風抱起手臂,靠在牆上,“就覺得,有些男人為了給自己對上床的企圖打掩護,真是充滿了奇思妙想。”
許遠疑惑:“你是說我嗎……還是老板?”
“沒說誰。”
郁風這一夜輾轉反側,本來接到許遠的時候,他心裏充滿一種倦鳥歸巢的踏實感,他重新感受到了對未來的希望和憧憬——一種對他來說已生疏多年的感覺。
可事實上那種踏實感非常短暫,整夜他腦子裏雜念叢生,這些年許遠遇過些什麽人?他答應過其中哪幾個?他和他們在哪些地方牽手徘徊?他有沒有想起過郁風這個人?他想到郁風時是什麽心情?是不是依然瞧不起他?
——“郁風,你他媽就是個廢物,懦夫,垃圾,我怎麽會跟你交朋友的?”
——“我真的很後悔,我不該相信你。”
——“郁風,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的人格是個侏儒,還沒有我吊長。”
——“什麽?是我說過的要跟你試試?試個幾把,你不配。”
許遠的話像鋼叉從四面八方插入他的大腦,在半夢半醒間,郁風看見了自己腦漿迸裂、死去活來的形象。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許遠都是早早出門,很晚回家,他說有幾個打工認識的朋友現在也在成都發展,他們聽說他來了,非要帶他逛逛成都。
郁風問他去了哪些地方,許遠坐餐桌邊撕着在寬窄巷子買的龍須酥,說:“錦裏,寬窄巷子,春熙路,太古裏,大慈寺,青羊宮,武侯祠,杜甫草堂。”
他記性不怎麽好,這幾個地方數了好一會兒才數完,龍須酥黏了他滿手,在被地暖烘烤得暖乎乎的室內,很快就融化了,許遠伸出舌尖挨個舔舐。
郁風在剝橘子皮,他想,龍須酥好像是麥芽糖做的,很甜,吃了那個再吃橙子,就會覺得很酸。這可不太妙。
“吃橘子嗎?”
“不吃,朋友發消息來催了,走了。”
“這麽晚了去哪兒?”
“九眼橋,酒吧街。”
郁風又想到了那個錢包裏放安全套招財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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