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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回去嗎?”郁風問。

“回。”

許遠甩開總監哥的胳膊,朝郁風走去,郁風摸出随身聽遞給他,許遠坐後座的時候一般都要聽歌。

許遠剛把耳機戴上,準備坐上車,忽然聽背後總監哥陰陽怪氣地說:“哦……原來小男友要來接你?”

聞言許遠果斷把随身聽塞郁風手上,走回去一把掀了飯桌子,照着總監哥鼻子兜了一拳,“再說一遍,我、他媽的、不是變态!”

這地方許遠再也不會來了。鬼迷日眼。

回去的路上,郁風騎車載許遠,許遠坐後面扶着前面的坐凳,一不小心就會觸到郁風的皮股,這讓他心裏無端發毛,總覺得哪裏不對。

“停車停車!”許遠喊。

“你又要幹什麽?”郁風沒好氣地說。

“換個位置,我來騎。”

“操你會帶人?你轉個彎都能撞牆上。”

“我的車,我要騎!”許遠開始耍橫,“下來坐後面去。不想坐就跟着跑。”

郁風只好跟許遠換位置,“媽的,我的随身聽還我!”

朋友間的好物分享說停就斷!

許遠的小腦跟大腦一樣萎縮,騎車在直路上帶人,卻扭出了山路十八彎的效果,終于在壓到一塊石頭上時失去平衡,兩個人一起滾進了溝裏。之所以車子沒滾進溝,是因為兩人在跌倒的一瞬間一齊優先選擇了救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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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跌作一團,手腳纏得像同心結。

“他媽的,滾滾滾!”

“你快爬起來!”

“操你壓着我的腿了!”

好不容易解開,兩人重新登上自行車,許遠深吸一口氣,正準備人生豪邁從頭再來,郁風忽問:“你真的看完了《走後門》?”

許遠:“……”

“黃勇說的。”

“下去,別坐我車上。”許遠感覺今天特別煩躁。

“你有病?”

“滾滾滾,趕緊的。”

郁風看他血不耐煩的樣子,忽然覺得有點好笑,慢條斯理下了車,許遠立馬飛馳出去。郁風戴上随身聽的耳機,按下播放鍵,飛奔着追在自行車後面。

月色下,許遠聽見他的腳步聲,和在路燈下時而出現時而消失的影子,笑着回過頭罵他:“狗攆摩托!”

進入五月下旬,許遠每天被郁風按頭學習,他不知道這麽做的意義是什麽,也不知道初中畢業的學歷和混個職高有多大區別。不過他适應能力強,也比較随波逐流,郁風各種威逼利誘讓他學,他就勉勉強強學一學,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周五放學,郁風獨自去小賣部用公用電話,他給市重點高中招生辦的老師打了個電話。

“喂,您好,是曹老師嗎?我是漁凼鎮第三中學的郁風。”

郁風緊張地說完這句話,等着對方的反應。幸好曹老師對他還有印象,問郁風同學可有什麽事。

郁風說,是想跟老師打聽一下普高的學費,還有職高中專大概需要多少。

曹老師明悟,“是幫同學打聽嗎?”

“嗯。”

曹老師非常熱心,跟他整整聊了半個小時,把市裏各個普高同等學歷的學校給他大致介紹了一下。

随後他又去運輸公司找到卓揚清,跟他也打聽了一番。

卓揚清還在為公司倒閉職工下崗的事情焦頭爛額,随便對他說了幾句,郁兆偉聽到他們的談話,問郁風打聽職高做什麽,郁風說幫同學問問。就這麽一句話,郁兆偉突然擡腳就照他肚子踢了一腳,踢得郁風倒退着撞到桌子尖上,那九十度的尖角十分銳利,郁風頓時感到腰上劇痛。

“批娃兒該操心的不操心!你吃鹹了多管閑事!你爸爸都要下崗了你還有閑心管別人!日你媽的!”

郁風痛得臉色發白,緩了半天氣,扶着腰慢慢走開。

他慢慢走去了瓦房,不是找許遠,是找許多于。正好棒棒許和陳春芬也在。

許多于上次問過他關于高中的學費,當時他沒有好好回答,這次他打聽好了來告訴他們。

郁風說完,許多于他們都沒說話,顯然這對他們而言是筆不小的開支。但郁風同時也清楚,棒棒他們家不見得拿不出來。因為他們一家三個人掙錢,同時吃的喝得穿的都是能不花錢就不花錢,應該多少有一些積蓄。只是觀念轉變不過來,窮慣了,錢就是命,出錢和割肉是一樣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陳春芬說:“就怕,他不是塊讀書的材料。”

郁風閉眼瞎說:“他是。他腦子很聰明。”才怪。不過,上過學的猩猩和沒上過的也有區別,何況許遠。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來費這個事,可能是因為那一晚許遠說要跟他一起離開這裏,他們都受夠了這裏的無聊、閉塞。可能是因為他有點擔心在市裏的生活,未來是空落落的,身後也沒有支撐,多一張熟悉的面孔就會多一分前進的勇氣。

郁風在瓦房站了一會兒,腰痛絲毫沒有緩解,感覺快要站不住了。

這時,身後突然有人在他腰上捅了一下。“你怎麽在這兒?”許遠的聲音聽起來還挺驚喜,但郁風現在想打死他。

腰一軟,郁風向前一歪,幸好前方有根房柱,他伸手撐住,才沒撲到地上。

“怎麽啦?”許遠不明所以,詫異地問。

郁風撐着柱子回頭,咬牙瞪着許遠,嘴唇開合,無聲地罵他:“我他媽總有一天會死在你手上……”

兩人互瞪片刻,許遠終于看出郁風有點不對來,走過去扶起他,帶自己房間的床上坐着。

“你怎麽了?又挨誰揍了?”

郁風沒說被他爸踹了,只說:“不小心撞了腰。”

許遠讓他把衣服撩起來看看,果真有一塊地方青紫發黑。

“日哦,看起來好嚴重,要不要搞點藥塗塗?”

上次酒精燒背以後,郁風已經怕了許大夫治病,連連搖頭,“你算了吧,我自己能好。”

“嘁。對了你來我家幹嘛?”腩

“沒幹嘛。這你住的屋?”

“嗯。”

郁風坐在床邊,環視一圈,狹窄陰暗,幾乎沒有什麽家具,也沒有臺燈書桌。許遠的書包就挂在門後的釘子上,書本堆在牆角。有一個小櫃子估計是裝衣服被子的。

“你把地上的語文書撿起來,我給你抽背課文。”郁風說着,歪在許遠的被子上靠着。

許遠瞪眼:“你有病?”

“快點。你不是想離開這裏嗎,那就考出去。”

許遠:“我操我滿十六就能出去打工了,用得着考?”

郁風不耐煩地“啪啪啪”拍被子:“考了再說。”

棒棒許陳春芬在外面聽見許遠磕磕絆絆背書的聲音,不知怎麽就信了許遠确實是塊讀書的材料,悶頭悶腦地想了幾天,想通了願意供許遠讀書,就讀學費最便宜的、将來最能掙大錢的學校。

郁風跟許遠閑聊的時候說了一下市裏的中專和職高的情況,學習輕松、能住幹淨的宿舍,還有很多社會實踐的課,畢業說不定就能掌握一門技術,就像修理廠的修車工或者理發店的總監哥一樣,有一門手藝掙錢就比較輕松,至少比棒棒許那樣靠力氣吃飯輕松很多。于是他自己也想通了,決定最後一個月好好複習複習,稍微認真一點參加中考。

光陰轉瞬即逝,特別是為了具體目标忙碌起來以後。南方小鎮的天氣逐漸炎熱起來,五月過去,六月也一晃而過,江邊的小樹苗忽然拔高了一截,似乎竟然都活了下來,開枝散葉,有了一點小小的樹蔭。

七月,中考終于來臨。

考場在鎮小學裏,許遠的考試座位在三樓某個靠窗的位置,窗外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桂圓樹,上面已經結滿了指甲蓋大小的果實,枝幹像雲一樣堆在窗前,當許遠拿着準考證和文具坐到考位上時,也突然有了一種坐在枝條上的、懸空的感覺。

非常不踏實。像做夢一樣。

卷子發到手裏,輕飄飄的,仿佛窗外的小鳥一振翅就能把它吹走,而非常神奇的是,自己的未來似乎就系在這張輕飄飄的紙上。如果他從沒想過繼續上學,倒還沒什麽感覺,但現在進入了一種上不上下不下的境地。

一輩子随波逐流倒還罷了,只要不去想着非要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可是命運現在短暫地握在了自己手裏。破卷子他媽的比自己的命還薄,輕飄飄的、ABCD那麽不确定、加減乘除得不出一個确切的數字、作文題目橫看豎看看不出那個寓言的隐喻。

許遠前所未有地迷茫,中考的最後一天是他的十六歲生日。他确信自己站在一條分叉路上,可是眼前一片白霧茫茫,前路無跡可尋。好幾次他覺得自己該像前排那個人一樣,趴下睡覺算了,反正答題也答得像在夢游,可是又想到郁風說:考了再說。

唉,那就考了再說吧。這破寓言到底什麽意思,到底要圍繞什麽雞毛中心思想完成600字作文啊,他媽的一個字都寫不出來啊。

唉,郁風讀懂了嗎?那個家夥多半已經寫了800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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