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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許遠看見郁風冒雨跑過來,揚起手揮了揮,笑着喊道:“喂,笨豬,你怎麽不打傘?”

郁風跑到他跟前,說:“忘了。”

不過來時雨大,即便打了傘,許遠自己也渾身濕透了。

兩人商量起去哪裏吃晚飯,許遠說:“要不去我租的房子裏吧,燒開水泡方便面吃。”他身上濕了,不想再在外面逛。

郁風說好,正好去看看。兩人在小商店買了四包康師傅紅燒牛肉面、四根澱粉腸、一包鹵汁鹌鹑蛋、一包有友泡鳳爪,擠在一把傘下快步跑回了出租屋。

許遠跟房東借了一只錫鍋、買了兩個蜂窩煤,點爐子燒水,郁風找了一只鋁盆,把四塊面餅、澱粉腸、鹌鹑蛋都拆開放進去,水開了,摻水全泡在一起。

郁風泡面,許遠就換衣服,他把窗簾拉上,屋子裏黑沉沉的。郁風偏過頭去看他,只見他麻利地把自己脫得精光,然後坐在床沿上套幹淨內褲。

泡面調料的香味充斥着房間,郁風咽了咽口水,突然熱得心悸,他起身想找風扇,看了一圈沒找到。

“好悶熱,有沒有電扇?”

“還沒買。”

“晚上下了晚自習,我去給你買。”

許遠又套了條短褲,光着上身站起來,把窗簾拉開,“不用你操心,上你的學,我自己知道。面好了吧,吃面。”

鋁盆不大,四包泡面裝得滿滿的,兩人挨在一起稀裏嘩啦大口吃完了面,湯也喝了個精光。

郁風該回去上晚自習了,其實他已經遲到了四十分鐘,只是不願意走。的确該走了。

“明天你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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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附近随便轉轉,找點事做。”

“哦,好,能打電話嗎?”

“我空了給你打。”

郁風點點頭,走出門。

許遠突然又叫住他,“對了,拜托你一件事,在學校幫我罩着點顏邵艾。”

郁風想起下午才見過他,點點頭答應,又說:“你當學校是流氓窩子?有什麽用得着罩的?”

許遠:“沒有最好。有的話,你也不用親自動手,告訴我,我自己想辦法。”

口氣好像個中年人,郁風給了他一個白眼,走了。

隔天,下午倒數第二節課是魯達的數學課,講高三下學期的課本內容,郁風聽着聽着心思就飄遠了。他悄悄摸出小靈通,低頭給許遠發了條消息。一起吃晚飯?

許遠:好。來我房子裏,我今天買了大鍋。

郁風默默笑了下:為什麽買鍋?

許遠:來了你就知道了。郁風:嗯。

許遠:哇,一條短信就一個字,浪費話費。

郁風: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這次達到字數上限了。

許遠:年級第一的腦子就是好。

郁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許遠:對了,我的自行車是不是在你那裏?還能用嗎?

郁風:在,能。

許遠沒有再回複,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問自行車。想到下節課是體育課,一般後半段都能自由活動,到時候可以躲起來給他打個電話,郁風微微抿起嘴角。

結果自由活動時,郁風還沒找好打電話的據點,許遠就打來了。

“喂,體育課怎麽不和同學打籃球?”許遠在那邊邊說邊嗤嗤地笑。

郁風:“?你怎麽知道我上體育課?”

“我在樓頂上晾衣服,能看到你們學校操場。我看到小雞蛋那個傻逼了,沒看見你。”

“哦,我……正準備去自行車棚。”

“哈,等等,我翻牆去找你。”

“行!小心點。”許遠偷偷溜進學校是順着那棵他摘過果子的桑葚樹爬過來。

許遠穿着一雙塑料拖鞋,爬過牆,順着操場邊緣溜溜達達地走過來,一邊走一邊饒有興致地打量做運動的學生,路過籃球架,還跟張俊打了個招呼:“小雞蛋!”

張俊驚得張着嘴看他。

他跟郁風在自行車棚碰了頭。

自行車棚旁邊有棵幾十年的大樹,在地上落成一片大大的樹蔭,這附近僻靜,沒幾個人來。

郁風把車身上的雨披揭開,露出裏面的車跟新的似的。

許遠“啧啧啧”地彎腰看,說:“哥們兒長高了,車座矮了。怎麽調?”

郁風沒好氣地說:“這是我的車?你的車?”

許遠笑道:“我們的。熱死了,我去校園超市買根兒旺旺碎冰冰,你研究一下。”

郁風想說他帶了白開水,随後又想随便他吧,那就是個貪吃鬼。

調座位沒什麽難的,許遠回來之前郁風就調好了,跨在車上坐着等。

他把雙臂架在車把手上,又把頭枕在手臂上,眯着眼假寐。頭頂上有吵鬧的蟬鳴,操場上的呼叫和教室裏的齊誦聲都是杳杳的。他又聽到一個“啪嗒啪嗒”的聲音。

他睜開眼,眼裏出現一雙藍色拖鞋,是最淡那種天色。郁風想起來,他第一次見許遠,他在大冬天裏也穿一雙涼拖鞋。

許遠手裏有一根粉色的旺旺碎冰冰,他從中間掰斷,遞一半給郁風。

郁風搖頭:“你自己吃吧。”

“一人一半。”

“不要。”郁風看他只買了一根,就知道他大概率是沒錢了,所以不肯要。

許遠假意手滑,棒冰擦過郁風的嘴唇,“哦喲,沾到你口水,這下只好你吃了,哈哈哈哈哈。”

郁風也跟着他笑起來。

許遠咬着棒冰打量自行車,說:“我要把它改裝一下,改成一個能出攤的車。”

“改裝?”郁風心裏的第一感受是舍不得,畢竟這車他照顧了兩年。

“嗯,本來想買個出攤車,手上錢不夠了,先用這個車改改,把後座拆了,加上箱子和板子。”他邊說邊對着車敲敲打打,像打量待宰的肥羊。

郁風受不了了,推了他一把,“別摸了你手是濕的。”

“濕的算什麽,以後還得跟着哥們兒風裏來雨裏去呢。對了,最好再做個雨棚……”

說着他心裏也不痛快起來,到底也是舍不得,抽獎抽中這輛車時那種天降狂喜還盤旋在心底,這兩年人在外鄉,沒少拿這件事吹牛逼。

他能拿出來撐面子的東西左不過兩件:抽獎中了一輛自行車以及,有個好哥們兒是中考第一。

下課鈴響起來,響徹整個校園,許遠說:“走吧,下來,我載你。”

郁風:“學校裏不能騎車。”

許遠:“所以沒讓你騎啊,你坐後面,讓你最後再感受一下VIP至尊寶座!”

郁風笑了笑,依言乖乖地坐在後座上,許遠拿起雨披蓋在他頭上,把他整個人攏起來,“這下誰還認得出這是市高的好學生?坐好,走了!”

郁風打眼一看,出租屋裏多了不少東西。

房裏沒有桌子,許遠就用幾塊紙殼子墊在水泥地上,上面堆着水果、蔬菜、調味料,還有許多一次性塑料飯盒、泡沫飯盒和筷子。

許遠有些興奮,指着地上的東西說給郁風聽:“看,我打算在校門口賣果切,你知道什麽是果切嗎?就是把各種水果削好皮、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裝進飯盒裏賣,有西瓜、葡萄、哈密瓜、梨子、荔枝。”

他又指着一只新爐子說:“這爐子火力比房東的大,我打算炸狼牙土豆。我本來想賣炒飯,今天中午去你們學校門口轉了一圈,賣炒飯的飯館太多了,我想,你們是不是寧願去飯館坐着吃?”

郁風想了想,說:“也不一定,有些同學喜歡端回教室吃。”

“這樣啊。嗐,出攤車還沒搞定,現在不方便帶着爐子和大鍋出去,我先試運營,在家裏準備好果切和狼牙土豆,拿出去直接賣。萬一學生不喜歡我的味道呢。”

郁風對這種瑣碎的小生意一無所知,只能說:“會喜歡的。”

他環顧四周:“風扇還沒買?”小房子窗戶朝西,西曬襲人,熱浪滾滾。

“暫時沒錢了,很快,明天開始賣,等我買的這些原料回本了就有錢了。”

郁風還沒說什麽,許遠又道:“我先弄兩份你嘗嘗,看怎麽樣。”

“好。”

他張羅起來,切土豆切蔥切折耳根切芹菜丁,然後把土豆泡在涼水裏去澱粉。接着拿起一只蜜瓜,唰唰削皮切塊,碼在塑料盒裏,紮上兩根牙簽。

然後他把土豆濾起來,倒進油鍋裏炸,油星子四濺,雖然是在走廊裏炸的,但正對着房門,屋裏溫度又升高了幾度。

許遠被油星子濺到,往後跳了幾步,嘴裏念叨着:“哇,失誤失誤,下次多濾一會兒水。”

郁風:“沒事吧?”

“沒事,錢難掙屎難吃。”這還是兩年前小鎮中學門口賣炸串的大叔的口頭禪。

郁風插了一塊哈密瓜喂到他嘴裏,他說:“很甜,你快吃。”

油星蹦地最猛烈的時間過去,許遠又靠近油鍋,開始慢慢翻攪裏面的土豆條。

郁風問:“你是怎麽想到把水果切成這樣賣的?真有人會買嗎?”

“我上班那家KTV,水果就是這麽賣的。”他饒有興致地給郁風講述他們KTV裏賣的食物,果盤、花生、毛豆不用說了,連煙酒都比外面貴很多。

“那不會有人買吧?”

“一開始我也以為,傻缺才買,西瓜六毛一斤,KTV賣20一小盤。從外面買一個帶進來吃多劃算。不過我在那兒幹了一年,從來沒見過有人自己帶水果進來的,都是進了包間再點。後來想想,靠,哪個老板會提個西瓜出來玩兒,不要面子的嗎。煙和酒也是,在我們這裏消費,有小姐陪酒,有我們單膝跪地點煙……”

“你也要給他們點煙嗎?”

“我搶着點,運氣好有小費。”

郁風一時語塞,許遠描畫的這些都市燈紅酒綠,他當然也知道,來自遠方绮麗的金錢與欲望的種種傳說早已在這邊鋪陳開來,雖然現實還是陳舊的一切,但報紙雜志、故事期刊、電影綜藝還是不缺乏的。

小地方的少男少女們容易早熟,但和看《康熙來了》的港臺小孩或者看《美國派》的外國小孩的成熟方式不同,一撥人是在開放的外部環境中擁抱成熟,另一撥人是在極度的壓抑中腦內高朝。

“腦補”的力量是強大的,小城的少男少女沸點很低,凱特溫斯萊特在甲板下的一聲嬌喘、課本裏“停車坐愛楓林晚”的一個諧音,都可以煽動他們的情緒。

郁風在許遠身上看到了割裂。他看起來天真落拓,與癡男怨女燈紅酒綠是兩個世界,直到郁風聽見他的“打工”竟然包含給人跪着點煙。

他是怎麽想的?

他這麽從容地說出口,也許他并不覺得跪着賺錢是堕落,畢竟他似乎沒有習得所謂的“禮義廉恥”,他又是個男的又是個不成熟的少年,所以社會對他的規訓天然少了一層。

他在外面恣意生長,好像某種食物充足、沒有天敵的神秘幼蟲,不知會演化成什麽形态,危險的同時讓人生出無限好奇心。

許遠還在念念有詞,盤算他的生意經。

“興許我還可以賣煮毛豆煮花生,唉,就是毛豆太多毛了,我怕癢……果切賣多少錢合适?肯定不能像KTV賣那麽貴,我可以參考水果攤的定價,加上切出來的損耗和我的人工,這樣學生可以買得起,唔……損耗和人工算多少呢?”

郁風找了一張煙紙殼、一支筆幫他算,他問原料的采購價格,許遠一多半兒稀裏糊塗的,說一起結賬的,記不清。他只好估摸着算出幾個數字。

“先按這個價賣完這批原料,以後記好帳我來幫你算。我估計,最後毛利應該有四成。”

許遠瞄了一眼數字,點點頭:“行。”

“你都不問問怎麽算出來的?”

“不問,聽你的,你又不會害我。”

郁風問:“如果我沒跟你在一塊兒,你自己不會算怎麽辦?”

許遠把一盆拌好的狼牙土豆“當”一聲放在他面前,很有氣勢地說:“那不行,你不準跑!你要一直給我當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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