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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許遠和郁風推着車準備走時,一下午沒怎麽說話的顏邵艾突然叫住他:“小遠!”
許遠回過頭:“嗯,還有事?”
“你要回漁凼鎮嗎?你哪天回?”
郁風聞言,隐隐感覺顏邵艾是想跟許遠一起走,不過他知道許遠的态度。
顏邵艾和許多于辦酒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所謂辦酒,也只是兩邊最近的親戚一起關上門吃了個飯,像馬天才、馬芳芳、卓揚清這些不遠不近的鄰居都不一定知道。畢竟顏邵艾還在上學,要不是可憐許多于急用錢,加上娶她回來多個人手是合算的,顏家也不想這麽早辦事。
許遠的回答十分生硬:“跟你不是同一天。”
顏邵艾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什麽,最後又咽了回去。那個窦文樂又湊到他身邊說了句什麽,顏邵艾和他小聲說起來。許遠便不管了,推着車走了。
路上郁風問許遠:“這車這樣好騎嗎?你要不要練練?”
許遠說行,騎上去慢慢悠悠前行,“好像是重了點。”
郁風:“裝上貨還會更重,你行嗎?”
許遠:“行——怎麽不行。錢難掙屎難吃。”
郁風笑了笑,又走了一段,他看着汗流浃背的許遠說:“等我将來掙錢了,我養你。”
這話不知戳中許遠哪裏的笑點,他笑得差點跌下來,笑完他解釋說,趙可人有一個前男友是大學生,傻逼一個,騙她的錢花,他媽的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郁風的臉綠了。
說到趙可人,許遠起了談性,說他剛到成都的時候,沒錢沒地方住,最開始一個月在趙可人租的房子裏打地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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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們不住一起,她晚上上班,早上回來,我白天出門,晚上回來。有時候兩三天打一個照面……”
“不是說贏了錢吃頓好的?我們吃什麽?”郁風突然打斷他,不知道為什麽,不想聽他講這些,聽了心裏很悶,不痛快,還找不到原因,無處發洩。
許遠沒在意,順着他說:“你說。”
郁風:“你選。”
這時,一輛公交車從兩人前面緩緩駛過,車身上印着廣告:千呼萬喚!豪客來!
一塊牛排躺在盤子裏,油光閃閃,左右擺着高貴的刀叉,銀光閃閃。
許遠饞那塊大肉,咽了一口唾沫,對郁風說:“你聽見那塊肉在說話了嗎?”
“說什麽?”
“快吃我!快吃我!快吃我!”他夾着嗓子喊。
郁風哈哈大笑。
兩人把自行車弄回了出租屋,接着馬不停蹄往豪客來去。
豪客來在市裏的商業廣場,得坐公交車去,這時沒到下班時間,車上很空,許遠直奔最後一排靠窗,郁風跟上。
“為什麽你總是急吼吼的,空車你跑什麽?”
許遠把腦袋伸出窗戶吹了一下風,然後縮回來對他說:“你不是說我是過街鼠嗎?你見過慢騰騰的過街鼠?”
“嘁。”
“喂,芋頭,你吃過西餐嗎?”
“沒吃過。”
“那一會兒我們怎麽吃?不會丢人現眼吧?”
郁風想了下,說:“我知道應該左手拿叉右手拿刀,用叉子固定牛肉,用刀切,再用叉子叉到嘴裏。我們英語老師課上講過的。”
“哈哈,牛。”許遠給了他一個大拇指,如釋重負似的。
可是到了餐廳,兩人還是被服務員第一個問題就問懵了。
他們點了一份意面套餐一份牛排套餐,服務員舉着紙筆邊寫邊問:“牛排要幾分熟?”
許遠和郁風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茫然,許遠眯了眯眼,示意郁風說話。郁風只好硬着頭皮問:“嗯……有、幾分熟?”
服務員:“想要幾分熟都可以。”
郁風估摸着,說:“那就,八分。”
服務員撩起眼皮把他倆打量了一下,笑了笑,說:“牛排分為一分熟、三分熟、五分熟、七分熟和九分熟。”
兩人:“……”
如果放在現在,這樣在自己面前裝逼的人,許遠一定會嘲諷拉滿怼回去,但是當時年紀輕,臉皮還在猥瑣發育中,被服務員一個嘲諷的笑搞得臉面發熱——當然也許人家沒有嘲笑他們的意思——但很有可能就是嘲笑。
郁風被噎了一下,緩過神來說:“能全熟嗎?”
服務員微笑:“全熟就是九分熟。”
郁風:“……那就這樣。”
服務員走後,兩人又默默對視了一眼,誰都沒好意思說話。
這場小尴尬的對話只持續了一分鐘,後來他們還是吃得很開心。不過,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裏,郁風發現,許遠對西餐的态度輾轉反複。
開始是堅決不進西餐廳,說八國聯軍的逼味兒太沖。
後來願意進了,但是每一次都會點牛排,并且每一次就要八分熟,要不就是六分熟。如果服務員要教他沒有八分熟,他就會擡杠:我就要八分熟,能做不能做?
再後來,有一次,許遠不點八分熟了,老老實實要七分。郁風覺得奇怪,問他怎麽不擡杠了。許遠笑着說:才知道人家外國不叫一三五七,叫什麽rare、medium。郁風問他誰告訴他的。他說跟打工的酒吧的老板去某國考察葡萄酒莊,長見識了。
餐廳中央有免費的自助小食島臺,兩人吃完了套餐還吃了七八碟炸薯片、涼拌海帶絲和水果,吃到喉嚨眼才停下。
吃完散步去給陳春芬買藥,藥店旁邊有一家小家電門面,他們又走進去挑了一把打折電扇,是老板去年陳列用的,到了今年已經折舊,價錢劃算。
一把電扇讓兩人的心情又雀躍起來,感覺這個夏天變得很合心意。
回到出租屋,許遠先去洗澡,出來時看到郁風舉着兩根旺旺碎冰冰等着他,他把碎冰冰塞他手裏,急匆匆鑽進廁所沖澡,留下一句:“等我出來一起吃。”
十分鐘後,郁風穿着四腳內褲、頂着濕漉漉的頭發出來了,問許遠:“等我了嗎?”
許遠洗完澡也只穿內褲在屋子裏活動,他正在拼裝電風扇的底座,聞言不耐煩地說:“等了等了,我沒吃!”
底座拼好了,擺在正對床的位置,通電、開機,一陣涼風悠悠而至,郁風擦着頭走過來看,兩人并排着看那由于高速轉動而不分彼此的扇葉。
郁風:“嗯,還不錯。”
許遠:“我怎麽覺得有一點噪音?”
郁風傾耳聽了聽,點頭道:“有一點,估計是機頭裏面灰多,我的機油還剩了一點,改天拆開加點油潤一下。”
“你行嗎?別拆開裝不回去了。”
“說屁話,要不是我,你的自行車能這麽順滑?”
對話的聲波近距離撞到旋轉的扇葉上,被攪碎了一些,帶着“嗡嗡”的回響傳回耳內,有一瞬間,郁風以為自己身處科幻電影裏的異世界,與人間暫時隔絕,輕飄飄的,有一種不真實的自在感。
他們橫着躺上床,雙腿半吊在床沿,咬着碎冰冰,貪婪地吹着涼風,感到久違的涼爽和放空。……
郁風睜開眼,眼前一片白花花的炫光,他發懵,感覺自己的腦子丢了,裏面塞了一團白雲,還是史前的白雲。
一陣漸漸清晰的嗡嗡聲讓他想起了自己在哪裏,他一偏頭,果然看見許遠。
他們昨晚居然就那樣睡着了,忘了在聊什麽,不知道誰先睡着。現在天已大亮,陽光透過窗簾灑到床上,曬得皮膚發燙。
郁風突然感覺很踏實,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
許遠剛睡醒,嗓子啞啞的,眯着眼問:“你在傻笑什麽?”
郁風:“啥?誰笑了。”
起床洗漱後,許遠帶着郁風在樓下菜場的早點攤喝涼稀飯就小鹹菜和饅頭。
涼稀飯裏摻了綠豆,悶熱的早晨喝起來別提多舒服了。
郁風喝了三碗,朝菜市場上左右看了看,奇怪道:“斜對面也有一家稀飯包子,生意比這家差很多啊?”
許遠擡眼看了眼對面,點點頭:“是。”
“為什麽?那家不好吃?”
“味道差不多。”
郁風就覺得很奇怪:“那為什麽?價格貴?”
許遠擺擺手,咽下一口饅頭說:“門對門做生意,價格都定的一樣的。”他指了指面前的稀飯,“因為這家有涼稀飯。”
郁風:“就因為涼稀飯?”
“是啊,對面也想賣涼稀飯,不過要不就是冰的要不就有點發酸,估計是放冰箱裏凍過,或者提前一天熬好,隔夜就酸了。”
“那這家?”
“我半夜下來偷看過,老板兩口子每天晚上三點起床煮稀飯,等它自然晾涼,六點開門做生意正好。可能對面那個婆娘比較懶,起不來吧哈哈哈。”
“三點?”郁風對這個起床幹活的時間感到吃驚。
“三點有什麽稀奇的,我原來在鄉下,到了茶葉或者水果采摘季,農民半夜起來搶摘的多了去了。
今天也就是休息不做生意我才起來晚了,平時比他們晚一點,我四點起來做準備,趕着做你們學校七點上學那一波生意。”
郁風默默點頭。過了一會兒說:“以後早上我幫你。”
許遠把碗舉起來喝幹了稀飯,笑道:“你算了吧,專心學你的習,你這種細皮嫩肉的讀書人幹得來個屁。”
郁風不服:“說的什麽基霸話,難道我是沒吃過苦的人?”
許遠:“那倒不是。你和我不一樣。”
郁風:“哪兒不一樣?”
許遠:“哎呀怎麽說呢,你讀書這麽厲害,以後能當科學家、當大老板、當人上人,不要把時間浪費在這些沒有意義的事上。”
許遠表達能力不行,心裏有一些的想法和道理,但是沒有辦法頭頭是道、铿锵有力地講出來。但他始終記得楊剛以前跟他說過的那些話,具體說了啥記不清了,大概就是不要爛在不好的環境裏。只有英雄可以不問出處,狗熊一輩子都帶着狗熊的印記。
許遠對自己不抱任何希望、不懷任何憧憬,但是他相信郁風絕對可以。
郁風跟他争辯:“社會主義沒有‘人上人’。還有,什麽是有意義?什麽是沒意義?我幫你為什麽算‘沒意義’?”
這種問題許遠怎麽可能答得出來,連回怼都不知道怎麽怼,已經不想跟郁風繼續聊下去,于是嘲諷:“懶得跟你說。書讀多了的人廢話真多。”
郁風還想說什麽,許遠已經站起來走到門口去付錢了。
“我不回屋了,我去車站坐車回漁凼鎮,你吃完早飯自己上樓。”
郁風咽下剛才的氣悶,瞪着他說:“我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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