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章

第 37 章

給太後送過點心後三日, 月下用過早膳就往宮中來了。到了皇宮,月下換上了她的專屬擡辇。

這架車辇,乃先帝特賜。整個擡辇都是先帝身邊的大公公專門看着人打造的,擡辇制成後, 第一次啓用就是先帝陪同小郡主一起乘坐。據說是先帝怕摔着郡主, 故而專門同坐。

兩年前, 嘉祥公主也鬧着要在宮裏有自己的擡辇。正昌帝已着皇城匠作司打造, 雕鳳嵌寶的擡辇已完工,卻被禦史以不合規矩制止,攔在宮門不讓進。

正昌帝大怒, 禦史二話不說就要撞牆死谏。

論理說, 公主的擡辇不合規矩,郡主的就更不合規矩了!公主的不能進,郡主的就更不能進了!

可偏偏禦史不這樣說,禦史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先帝是為國朝戰死,就是再不合規矩都不好更改先帝聖意。被問到先帝在時怎麽不死谏, 這禦史還委屈了, 直言當時他不在他在的話肯定也是要血濺宮門的!

為這件事,皇後直接病了。正昌帝更是悶悶不樂, 連日不上朝,後來又直接從內庫撥款交工部去辦, 為嘉祥公主造了一個水晶閣。整個閣樓建在水中央,大面積使用稀罕的琉璃建成,這才讓公主轉怒為喜,皇後的病才好了起來。

湛藍的天幕下, 明黃的傘蓋撐開在擡辇之上。傘蓋下方繡的是盤旋的龍。

為這不合規矩的規格,皇後也痛斥過, 但禦史又說了,當時先帝賜給郡主的時候,這事兒他們都不知道,誰能想到先帝送給小郡主的傘蓋繡龍呢。也不能怪他們發現不了,就是繡哪有人繡在傘蓋內的.....

再痛斥,禦史們又開始哭,先帝一生,從未有奢侈之舉,體恤民力,輕徭薄賦,後又死國,無有子嗣,就是在傘蓋下偷偷為疼愛的小郡主繡了龍,他們也不忍在先帝身後收回呀!當年就氣得皇後才好了的病又犯了。

遠遠的,正往永壽宮去的嘉祥公主也看到了明珠郡主的擡辇,心情一下子不好了。

蕭珍身旁是祁白萱,正在誇太子殿下送給公主的幾顆珠子又大又圓,出主意讓公主用在大紅錦緞翹頭履上,準保好看。

祁白芷已注意到蕭珍突然沉下的臉,她順着公主視線看過去,遠遠就見明黃傘蓋下那個懶倚轎辇的明豔少女。

湛藍的天都化作了背景,代表着至高榮寵的擡辇,漫不經心的絕色少女,仿佛一幅絕美的畫面。

難怪公主看着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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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珍不說話,祁白萱終于也發現了遠處經過的明珠郡主。

“原來郡主今兒也進宮了。”她不冷不熱道。

“瞧着郡主,就是事事稱心的樣子。”祁白芷溫柔道。

“她當然稱心!要什麽有什麽,還有誰能比她稱心!”祁白萱恨恨道。

“真有人就能事事稱心嗎?”

祁白萱立馬回:“原來還當她多不滿意這門婚事,眼下看來還不是好了,她還有什麽不稱心的!”

聞言,蕭珍明顯更不高興了。

祁白芷柔聲道:“聽說郡主與郡馬還是兩處住着呢.....”說到這裏她臉微微一紅,聲音也低了:“當然這樣的事兒我也不懂,只是《儀禮》上說‘夫妻一體也’,目下這個樣子,也沒有外頭說的那麽好吧。”

蕭珍幽幽道:“一直不滿意的婚事怎麽就突然滿意了,還不是胳膊折了往袖子裏藏!做出這副什麽事兒都沒有的樣子給咱們看呢!真要滿意,怎麽還分房呢!”

說到後來幾乎能讓人聽到咬牙切齒的聲音。

“公主,這樣的話可不是咱們該說的。”祁白芷扯了扯蕭珍的袖子,低聲提醒她。

“她不滿意,未見得宋大人就滿意了!”祁白萱哼了一聲。

“宋大人”三個字好似有特別的力量,只是提起,就讓漢白玉欄杆前的三個姑娘同時沉默了。

那位名滿京城的探花郎,只怕任誰都無法忽視他耀眼的風華。

進士游街那日,有多少貴女不以為然,就有多少貴女在宋晉出來的那一刻,在高樓輕紗羅帳後頓住了聲音,粉了面容。

要不是對方出身太低.....

不知多少京城貴女這樣想過。

更有不知多少貴女家裏已經動了招親探花郎的心思,只是誰也沒想到還沒等他們行動,賜婚的旨意就下來了。

意識到宋晉帶來的安靜,蕭珍咬牙恨聲道:“宋大人,也不過是個攀附權貴依靠裙帶的僞君子!”

對,就是僞君子!僞君子!

咬住唇的蕭珍死死看着遠方。

*

多數時間都安安靜靜的仁壽宮,每逢郡主來的時候就好似一下子活過來一樣。來往的宮人們步子都跟着輕快起來,這樣的日子就是錯了差事,周嬷嬷那裏都比平時好說話。

月下見了祖母,話就沒有停下來的時候。祖孫兩人再加上一個周嬷嬷,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偶有進出的宮人們,不時能聽到裏面傳出的笑聲。

午膳後,天兒又熱了些,仁壽宮裏草木靜靜伸展着,安靜了下來。

月下靠着太後擡手掩唇輕輕打了一個呵欠。

周嬷嬷笑道:“瞧瞧郡主困得眼睛都直了,還舍不得放開娘娘呢。”

太後撫着身邊的月下,慈聲道:“白日長了,必須要歇午覺的,養養神。”說着拍着月下,讓她起來。

月下牛皮糖一樣往太後懷裏一鑽:“我要跟外祖母睡!”

太後又笑了:“還當自己小呢?傳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由他們笑話去!”月下心道她這個郡主可笑話的地方多了,也不差這一星半點。

太後撫着月下散下的發。外頭關于郡主的很多說法,她不是不知道,甚至從哪裏傳出去的,她也清楚得很。

要不然,永壽宮有皇帝t捧在手心裏護着,皇後別說吃荔枝,就是吃人肉,也不會掀起那麽大的風波。

太後垂下的眼皮動了動。算計人行,可算計到她孩子身上,不行呢。

周嬷嬷已帶着人放下了一重重明黃繡鳳輕紗帳。

大床上月下滾了滾。

太後:“剛才困成那樣,這會兒又精神了?”

月下滾到太後身邊,半擡起身子湊到太後耳邊道:“外祖母,您真信蜀地那邊的銀山茶減産?”

太後正抖開輕羅單子要給月下蓋住肚子,聞言一愣,看向月下:“誰跟你說這些的,郡馬?”

月下哼了一聲:“外祖母也別太小瞧了我,我心眼多着呢!”

太後:她看着,不多。

“這樣的事兒,你別管,外祖母心裏有數。”

原來外祖母都知道呀。

果然,好些她重生才知道的事兒,不管是宋大人還是外祖母都早知道了。有些事兒只怕她重生都沒看出來,宋大人和外祖母也知道.....

她到底重生了個啥呢。每次試探的事兒,不管是宋大人還是外祖母都是知道的.....

月下擡起眼皮瞅了外祖母一眼,“要是,我是說如果,如果陛下嘎嘣沒了——”

“說什麽呢!”太後輕輕呵斥了一聲。

“我是說如果。新帝登基,威權更重,制約陛下的老臣一個個都沒了,新帝再提當年的大禮之争.....外祖母,怎麽辦呢?”

太後看着月下,似笑非笑道:“新帝?不叫太子哥哥了。”

從來在她面前,提到太子,都是一口一個太子哥哥.....

月下咬牙恨聲道:“他要是就向着他自己的親祖母,欺負我的外祖母,連道理都不講臉都不要,我還喊他哥?我恨不得——”

說着,一張小臉已漲得通紅。

“瞧瞧,沒影兒的事兒就自個兒氣成這樣!”太後忙撫着月下後背,“小小年紀這麽大氣性可不好,對身子不好。有個好身子,将來懷孕生子才能少吃些苦頭!”

“哎呀!跟您說正事,您說這些幹嘛!我跟誰懷孕生子去!”

太後眉頭一皺,凝着月下慢慢道:“自然是同郡馬。”

月下小臉登時就變作一副驚恐狀。

她跟宋大人?懷孕生子?......

簡直想都不敢想好嗎!

那可是宋大人!

宋大人為大周如此不容易,難道還得為大周郡主生孩子?!

見狀,太後不由嘆了一聲。果然還是不行.....慢慢來吧,慢慢來,不能急,太後告訴自己。

她輕輕拍着月下,像月下小時候那樣。回答外孫女關心的正事:“你說的這些,難為你能想到,外祖母都想着呢.....很多事都得慢慢來,有外祖母在,你不用擔心這些,只管好好過你的日子。”

聞言,月下鼻子一酸。

微風透過雕花窗棂撩動了輕羅帳,外祖母就陪在她身邊,輕輕對她說話,輕輕拍着她。外祖母喜歡的檀香靜靜燃着,外頭有明亮的日頭。

月下抓過太後的手,靠在臉邊,輕聲道:“祖母哄我睡覺。”

太後笑了,輕輕哼起了月下熟悉的歌謠:“風兒過,花兒動,樹葉遮窗棂。祖母的好乖乖,閉上了眼睛.....”

月下靠着太後,一遍遍想着,她必要——,她必要!

漸漸在太後的聲音中沉沉睡去了。

帳子外周嬷嬷輕輕倒了一杯水端進來給太後,太後慢慢喝了。

“娘娘,郡主懂事了,是好事。”

“哎,哀家但願她永遠不必懂這些.....”

“都是命數,就像郡主和郡馬,眼看就要散了,不還是續上了!郡馬那樣好的人才,日久天長,兩個人總會好的.....”

“但願吧。”

午後,月下起來,陪着太後說話吃了點心。眼看日頭偏西,月下也該離宮了。

太陽緩緩西沉,餘晖灑向這座巍峨宮城。禦花園中,精心打理的花木郁郁蔥蔥,被夕陽染上了一層溫暖的光輝。

月下行走在其中,沒有說話。翠珏幾人也安靜下來,望着前方的郡主,總覺得自打那場雷雨夜後,郡主好似就有了心事。

桃花早已謝了,牡丹卻開得正好。綠葉簇擁中的大朵牡丹,開得熱烈而張揚,宛若天邊最絢爛的晚霞。

月下不由停了腳步,看得認真。想到小洛子當年給璎珞作弄簪花的樣子,月下回頭,忍不住笑向小洛子問他還記不記得。

一回頭,月下臉上笑容驟然一滞。

站在她身後的不是旁人,是她雖知道早晚會碰上,卻怎麽也沒準備好在這樣猝不及防的時候撞上的人。

“朏朏。”

蕭淮噙着一抹笑,向她道:“吓到你了?”

夕陽下的月下,好似定格在原地。

蕭淮皺了皺眉,輕聲又喚她:“朏朏?”

“月出為朏,你的小字就作朏朏吧。”

“誰讓你不高興了?說出來,孤為你做主。”

“想要什麽?這天下的好東西,你想要,都有的。”

.....

有那麽一瞬間,月下好怕這一場重生都是夢。誰在耳邊喚她朏朏,是不是她一睜眼依然困在那個富麗堂皇的坤寧宮,聽着那個人前尊貴萬方的天子或嗔或怒,或無奈或冷淡。

“朏朏,乖一些。”

“朏朏,又不乖了?”

“朏朏,朕好累,別鬧了好不好?”

“朏朏,你不乖。”

.....

月下長睫輕輕顫了顫,重新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晚霞滿天,禦花園中有風過。翠珏、璎珞,小洛子和小安子都在。

她的視線慢慢落在眼前這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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