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章

第 38 章

月下慢慢看清了眼前的人。

正紅色繡蟠龍外袍, 白色襯裏,金冠束發。站在落日光輝中,一雙潋滟桃花眼,就是無情也總像含情, 不笑時也仿佛含着笑。

蕭淮見她終于回神, 挑了挑眉, 含嗔帶笑道:“一段日子不見, 是瘦了還是又長高了?”

說着蕭淮上前,自然地擡手放在月下頭頂,要比一比月下身高有沒有變化。

眼前人卻避開了他伸過去的手。

月下撤得急, 碰到了一旁牡丹花枝, 層層疊疊的牡丹花簌簌而動。

蕭淮止住了動作,依然噙着笑,目光從月下無意識攥緊裙裾的手到她微微繃着的芙蓉面,最後落在她那雙永遠好似汪着水一樣的眼睛,這雙見到他常常彎成月牙一樣的眼睛, 此時微微圓睜着, 猶如他在山間獵場遇到的鹿。

好似他伸出的不是手,而是對着她的弓。

一時間禦花園中一片安靜, 能聽到風過花葉的聲音。不管是跟着月下的翠珏四人,還是跟着殿下的秦興, 這時候都大氣不敢喘。

翠珏慌張地看了一眼郡主,她很想鼓起勇氣說點什麽,把郡主帶離這裏。可前方太子,明明含着笑, 對于他們這些奴才來說,卻是壓迫感十足。任憑她把手攥得再狠, 在這位尊貴的殿下面前,甚至不需要他輕蔑的一掃,翠珏喉頭都好似哽住,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來。

殿下跟郡主從來都是不同的。在郡主面前,奴才說錯了話,她會生氣,甚至會氣到擡手摔東西,一個不夠消氣郡主可以摔一屋子。可他們的太子殿下,下頭人說錯了話,最多看你一眼,甚至很多時候連一眼都不會看,在你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的時候,也許人就——沒了。

前方殿下微微偏了偏頭。

翠珏幾人越發屏息。

蕭淮看了秦興一眼,秦興就知道殿下有背人的話跟郡主說,立即帶心腹往後頭退了退。同時給翠珏幾人遞眼色。

哪知道平日挺有眼色的幾個人,這時候都跟木頭一樣,還是釘在原地的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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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洛子瞅了瞅月下,見郡主沒反應,他立即低頭裝瞎。小安子從來就是除非郡主說話,不然就跟聾子瞎子一樣,不會看眼色的。璎珞覺得好似應該避開一點,好給郡主跟太子殿下說話的機會,可見旁邊幾人都跟瞎了一樣,她索性把頭一垂,不管了,裝死吧。

蕭淮這才往四人身上掃了一眼。

被掃到的人立即把頭埋得更低了。即便裝瞎的裝瞎,裝死的裝死,這時候也都心裏一個激靈,只能拼命調動全身力量告訴自己:我是木頭人,木頭人,木頭人.....

如此才能站在原地不腿軟。

蕭淮笑了一聲,目光依然落在月下身上。見月下一張小臉冷若冰霜,他低聲道:“還氣呢?”

見月下冷着t臉不理人,蕭淮又笑了,聲音越發低了,向她道:“花也掐了,脾氣也發了,人也打了,你的氣還沒消?”

聽對方提到祁國公府這些破事,月下的臉登時更沉了,冷笑一聲:“殿下這是為他們來了?”她笑得如同一只兇狠的小獸,“是祁國公府的花掐不得,還是祁國公府的人打不得?殿下不妨直說!”

呦,殿下都出來了.....

蕭淮看着月下這副兇得好似要咬人的樣子,可愛得讓他手都發癢,很想狠狠——揉她一把,或者——

他又笑了一聲,含着兩分嗔七分縱容還有一分無奈道:“別說掐他們府裏的花,你要想要,今兒孤就把這一園子的花都讓人掐下來送你房裏去,要不要?”

見月下寒着小臉學人冷笑,蕭淮又有點想笑了。

“至于打人嘛,孤早就說過這世上沒人配你跟他生氣,誰讓你不高興了,拖下去随便打就是了,就是打死也有孤替你善後。”說到這裏蕭淮笑向月下道:

“只是祁三,怎麽說都是孤的表弟,祁國公府畢竟是孤的外祖家——”

月下目中更冷,一雙常常好似籠着水汽的眸子這時清亮逼人,“可我就是抽的祁三,就是打的祁國公府的人,不行?”

蕭淮看着月下那雙亮得動人心魄的眼睛,舌尖輕輕抵了抵上颚,挑了挑眉:“行!怎麽不行呢!就是能不能——,再有下次,咱們別往臉上抽,孤就是替你收尾也能省點事?”

月下不知為何,見他這副樣子,整個人都控制不住發抖,手冷極了。她死死控制着自己發顫的身子。

“別這樣咬着。”

月下擡眸看說話的蕭淮。

蕭淮嘆了口氣,投降一樣道:“什麽都成,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只是能不能別咬你自個兒的唇了,不是最怕疼?一生起氣來也不怕疼了,也不怕脫妝了?”

見月下根本沒有絲毫好轉的跡象,蕭淮瞅了瞅四周也沒人敢過來,轉了轉手上的青玉扳指,心說就是在外頭,也得低聲下氣哄了。

他再次拿舌尖頂了頂上颚,掃了一眼四周。

越發放軟了聲音,哄道:“你還要氣多久,你給孤個日子?”

“或者,或者你怎麽能消氣,你指條路,嗯?”

“要不,孤給你再把祁三打一頓?”

月下猛得看向蕭淮。

蕭淮嘶了一聲,又笑道:“還真要再打一頓啊?”他姿态更軟了,“我說朏朏,你就不能換一家子收拾。你要不高興,盡可以砸東西打人。想砸誰家,想抽誰,你一句話的事兒。只是也別只盯着國公府一家,好不好?”

見月下只是安靜地看着他,目光中甚至沒了悲喜。蕭淮趕緊道:“不換,就祁三!”

月下望着蕭淮,突然意識到一直是這樣。從她五歲第一次在宮宴上遇到進京的獻王世子,到十歲那年,獻王世子變成太子,從此兩人就再也沒有分開過。

一直到她十五歲那年,蕭淮突然對她說:“朏朏,孤可能以後不能這麽縱着你了。”見自己望着他,他笑了笑,低聲道:“以前孤總覺得旁人的媳婦,孤就是慣得脾氣再大,也不打緊。可現在,孤改主意了。”

那一天開始月下喜滋滋地知道她一輩子都不會跟蕭淮分開。兄妹會分開,夫妻不會。她将是蕭淮的太子妃。唯一沒變的是,蕭淮依然縱容她,甚至比以往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永遠是這樣。

月下輕聲道:“縱容我的脾氣,教我不講道理。”

蕭淮望着她,還是笑。“孤富有四海,你本就可以不用跟任何人講道理。東西不好,砸了就是。誰讓你不高興,抽他就是了。”

“任何人。”月下輕嘲。

蕭淮:“.....看在孤的份上,有些人是不是得例外?”

月下突然覺得疲憊極了。“行了殿下,我得回家了。”

“回家?”

蕭淮看着月下,咂摸着這兩個字,沖她一笑:“孤出了趟京,再回來新鮮事兒确實不少,你都有家了?”

蕭淮知道尚書府對月下來說從來不是家,空蕩蕩的郡主府也不是。她的家原來在皇城,後來她離開了皇城,就沒有家了。一直在等着嫁給他,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月下也不知自己怎麽脫口而出是“回家”而不是回府。“我成家了,怎麽就沒有家?”

蕭淮目光盯着她:“朏朏都成家了,孤怎麽不知道。”

翠珏四個木頭人死死垂頭。秦興也老老實實垂手低頭,好像聽不見看不見。

月下擡頭,盯着蕭淮含笑的眸子,一字一句道:

“殿下,我成家了,是個人都知道。”

說完轉身就走。

秦興屏息。換言之,就是他們殿下不是.....。秦興不敢想。暗道郡主脾氣壞,生氣就罵人。殿下一直慣着,好像生怕郡主脾氣還不夠大一樣,往死裏縱!得,這次殿下惹了郡主生氣,罵到殿下自個兒頭上了.....

自己慣大的脾氣,蕭淮能怎麽辦,他只能自己追。

“哎,朏朏,月下,慕月下!”

蕭淮幾步跟上來,伸手要拉住她,被月下直接狠狠甩開:“殿下自重!我身為人婦,殿下公然拉拉扯扯,殿下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一直帶着笑的蕭淮臉上笑容消失。“人婦?你知道什麽叫人婦,就學人家胡說八道!”

月下歪頭冷笑道:“我最多就是胡說八道,你倒是看看你外祖那一大家子,一肚子壞水,除了巴結人就會害人,從小的到老的,沒一個好東——”

蕭淮就差直接伸手捂月下嘴巴,目光狠狠一看秦興。

秦興立即往四周看去,确保沒有任何人聽到這些話,要是趕上有人聽到,他再是決定念佛也只能把人帶走了。

有秦興盯着,蕭淮這才又看向月下:“你真是什麽話都敢說了!這是皇宮,還是你當整個皇宮都是仁壽宮呢!”

月下怒了:“我罵我的人,跟仁壽宮有什麽關系,你攀扯我外祖母做什麽!”

果然,她能罵他外祖家,他就不能說她外祖母一點點。

蕭淮吐了口氣,低聲道:“這樣的話,萬一給人聽到,你是一點都不想後果啊!”

月下昂起瑩白如玉的臉接道:“給誰聽到?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再厲害,還能打死我不成?最多最多不就是咬牙切齒告訴天下人她絕不會要我這樣的兒媳婦,太子哥哥,你真以為我稀罕呢!”

蕭淮面色發白,冷聲道:“慕月下!你還沒完了!還有,我提醒過你,你怎麽說旁人我不管,但永壽宮那是孤的母後!”

月下輕蔑地嘁了一聲。

蕭淮:.....

“就為了那麽塊破石頭,你就鬧起來沒完了!”

“破石頭配破人,你們全都是一鍋破爛貨!”

蕭淮:......

說完月下再也不理人,悶頭往前走自己的路。

而此時六部值房,人早已走得差不多了。往日宋晉還要更晚一些,今日他卻決定早一點回府。

時安納悶。

宋晉笑了笑,看着手中提盒,輕聲道:“有人說過,點心放到晚上就不好吃了。”

時安撓了撓頭:“誰說的。明明店裏師傅說了,這點心能放兩天呢。”

宋晉卻不答,只是輕輕笑。

一出宮門,宋晉臉上的笑容一滞。

時安跟着看過去,驚喜道:“大人,那是郡主!”

宋晉輕聲道:“還有殿下,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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