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章

第 64 章

每年立秋, 月下都會前往西山大慈恩寺齋戒兩日,為亡母誦經念佛。這一年也不例外,翠珏等人早早就帶人準備行裝。

這日月下別過宋晉和宋婉,一早就出發了。這些日子她苦苦思索前生關于徐律的線索, 結果除了做到苦苦地, 什麽也沒思索出來.....

随着馬車駛出城門, 進入京郊地界, 月下望着車窗外連綿的青山,深深呼了口氣。只眉頭不覺又微微蹙起。

車子沿着兩邊青山之間的沙石路一路向前。

車內翠珏輕輕給月下按着額角,小安子安安靜靜坐在一旁打磨着手裏的銅錢。翠珏輕聲問月下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月下靠着她點了點頭, 嘆了口氣:“翠珏,你還是歇歇吧,哎我這個頭再怎麽按也就那樣了.....”好用不起來了。

翠珏:“.....奴婢是讓郡主松快一些,解解乏。”

月下:“我的頭就是太松快了.....”松得什麽有用的都留不住。

幾人正說着話,穩穩當當行駛的車子驟然一停!

月下“哎呦”一聲, 翠珏趕緊抱住郡主, 小安子當即一握銅錢,整個身體都繃緊了, 默默靠向月下。

翠珏穩住月下,帶着火氣掀開了車簾:“誰讓停的——!”

後頭的話一下子噎住。

月下擡頭, 對上了外面看過來的人。

是蕭淮。

蕭淮一身錦袍,坐在馬上,看過來。

兩山之間,清風襲襲。郡主馬車內外這麽些人, 卻都噤聲,無一人敢動, 全都垂下了頭,屏息垂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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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裏響起了“噠噠”的馬蹄聲,蕭淮控着□□黑馬來到了月下馬車旁,他輕輕一擡手,馬車外所有人就都遠遠退開。瞬間就剩下了一輛光溜溜的馬車,沒反應過來的月下,跪在車門旁垂着頭沒動的翠珏,以及垂着眼睛依然守在月下身邊的小安子。

蕭淮用馬鞭挑開了車窗,正對上月下轉過來的眼睛。

他看得分外仔細,視線逡巡過她的眉眼、小巧的鼻、唇、下颌,線條迷人的脖頸,最後落在她放在身側不自覺死死攥着的手上。

蕭淮臉上肌肉控制不住一抽,一雙含情桃花眼凝着月下,壓着聲音裏的怒氣道:“怕我?”

“哼!”月下用鼻子回答。

蕭淮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喟嘆道:“朏朏,你從什麽時候開始躲着我的?”

“我為什麽要躲你,我又不欠你的。”

蕭淮看着她,咬着牙道:“沒躲?那怎麽如今我想見你一面,比登天還難。”

月下看着蕭淮,一笑,“殿下,太子哥哥,我嫁人了!麻煩您心裏有點數好嗎?”

蕭淮凝視月下,聞言咬着後槽牙笑,“所以,什麽時候和離呢?”

“不關你的事!”

蕭淮周身散發着冷氣,語氣卻是好言好語的和氣,耐心十足的樣子:“朏朏,這關系很多人的事兒。例如,宋大人——”

吐出這三個字的時候,蕭淮視線死死鎖定月下的反應。

月下驟然緊繃的身體,被蕭淮瞬間捕捉到,他攥着馬鞭的手一下子迸出了青筋,桃花眼中瞳孔一縮,下颌繃得死緊,再也維持不住似笑非笑的表情。

蕭淮的語氣透出了森冷,凝着月下繼續道:“孤,這些日子看他,真的是越來越不順眼。”

月下起身攀住車窗,一雙眼睛死死盯着蕭淮:“太子哥哥,你也知道宋大人為我大周立下汗馬功勞,平民亂,穩東南,充盈國庫,更換北地軍備,對抗俺達貢!你為我大周儲君,怎能說出這樣的話!”

蕭淮仔細觀察月下如此認真的神情,略略覺得能喘過氣來了,緊繃的身體松弛下來,他問:“這些都是太後娘娘告訴你的?”

月下明豔的小臉一繃:“我就是再不學無術,也知道宋大人乃我大周肱骨!”

蕭淮更放松了一些,t驅馬靠了過來:“你就是為這個,對他好?”

月下哼了一聲,嘲諷道:“殿下,您該帶着祁國公府那幫子扒在我大周身上吸血的爛東西都對宋大人好一些!沒有宋大人做這些,國公府那幫只知道貪賄争權的就沒戲唱了!”

怒氣燒亮了月下的眼睛。

蕭淮反而高興了一些。他拿馬鞭敲了敲車窗,又看了月下兩眼,道:“我想你也不喜歡他那樣的!”

說着就笑了,望着月下道:“你真該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說着他再次靠近車窗,低聲道:“義正辭嚴,特別像我大周的——太子妃。”

聞言,月下連冷笑都擠不出來了,一雙手冷得要命。

“至于母後那邊——”

月下打斷蕭淮的話:“殿下,明天是我娘的忌日。今兒我能不關心您的母後嗎?”

蕭淮馬上斂了笑,低聲道:“別氣了。姑母那裏,兩個月前我就安排人點燈誦經,七七四十九日的無量功德經,從東都請的珈藍寺大德,悄悄地。”

蕭淮口中的姑母就是月下的娘親,華陽公主。

月下轉開了視線,咬住唇,沒有說話。

蕭淮柔聲道:“孤不過就是.....”蕭淮又瞥了月下一眼:“這些以後再說,孤這就讓路!”

離開前,蕭淮好似想起什麽來,再次道:“對了,宋大人就該好好做他的肱股之臣。如果,有那一天,他除了臣,還妄想別的,孤,不會讓他活着。”

說完他最後看了月下一眼,一勒缰繩調轉馬頭道:“收隊,回府!”

聲音清朗,顯然心情不錯。

郡主府的馬車重新沿着砂石路繼續向前。風大了一些,吹得山林發出蕭蕭簌簌的響聲。馬車外護衛隊長看了一眼陰沉下來的天空,沖着兩邊喊了一聲。立即,馬車速度就更快了。

馬車裏倒是很安靜。

終于,翠珏怯生生問道:“郡主,殿下到底是什麽意思?”

月下冷笑,“什麽意思?就是龌龊!”

只是,她的手卻不自覺攥得死緊,死緊。

翠珏不敢說話了。

小安子好像什麽都沒發生,繼續守在門邊打磨他的銅錢。

*

到了大慈恩寺,翠珏帶着人從馬車上搬下來郡主的東西,重新鋪設郡主今晚要居住的廂房。小安子始終寸步不離跟着月下,此時正倚靠着寺院大殿門框,看着天上雲湧。

月下正在殿內為亡母誦經。

等月下一出來,小安子立即收起了銅錢,跟上。見郡主不耐煩地甩掉護衛隊,獨自從寺院一個角門出去,他也并不多話,只是安靜跟着。

一入後山,愈發安靜。先前的風突然停了,松林靜谧,偶爾能聽到不知哪裏的鳥鳴。

月下沉默得走在山間,走得很快,走了許久。直到一處山頭,才停了下來,只見腳下是一望無際的蒼翠松林,無論是來時的路還是大慈恩寺都隐沒其中,只有松濤陣陣。再就是頭上一望無際的天空,她這才狠狠呼出胸中一口郁氣。

重巒疊嶂,樹木茂盛,綠色遮擋了一切,掩蓋了一切。

月下眺望,似對小安子說,又似自言自語:“這樣的地方,能藏下多少殺人越貨的賊,謀財害命的匪.....怪不得就連北地的奸細,要麽藏身繁華的街市,要麽藏身這西郊廣闊的山林。”

小安子:“郡主,奴才叫劉衛他們過來?”每逢月下出城,負責護衛的是皇宮衛隊的一支,今日領隊的衛隊長叫劉衛。

月下哼了一聲:“我這會兒寧可遇到賊,都不想看見他們!”

小安子動了動腰間的竹管,這是與衛隊的聯絡信號。這支隊伍是專管護衛帝後、公主和郡主等往西山京郊來的,對這片地形無比熟悉,一旦看到信號,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到達信號發出處。

月下望着眼前這片看不到頭的山林,思緒又到了前世徐律之死上,“死于京郊”,這個京郊總不會是西山吧?

天邊突然滾過一聲低低的悶雷,不大,卻暗示着将來的風雨。

小安子雖帶了油傘出來,但見山雨欲來的樣子,也不能讓郡主再在山間閑逛了。“郡主,咱們該回去了,再不回去劉衛他們就該鋪開來尋了。”

月下好似沒聽見一樣,微微凝着眉,有什麽随着這個很遠很遠的雷聲湧動。

前世,暗沉的天,天邊遙遠的悶雷。是誰說了一句,“白石林”.....

月下蒼白着臉色,一動不動,循着她脆弱的記憶。是璎珞的聲音,刻意壓低,在吓唬旁邊那幾個圍着她的小宮人,“.....就是這樣的天哦,最容易有妖魔鬼怪出來.....去年秋天徐大人死宋大人死裏逃生.....好大的雷,好大的雨.....在叢林掩映的白石林.....”

“白石林.....白石林!”

天上烏雲開始集聚,山頂的月下一動不動,蠕動的嘴唇吐出這幾個字,驟然一驚!

小安子瞧着天,把後背的油傘取了下來,聽到郡主的話忙回道:“白石林離這兒不遠,不過今日大雨馬上來了,瞧着還有雷,明兒奴才陪郡主去看吧。”

說着他往身後大慈恩寺瞧了瞧,“劉衛他們再是不敢違郡主的令,這時候肯定也循着咱們過來了!”

劉衛這個人精,肯定看出來了郡主對他們見了殿下就不聽郡主令的不滿,但他更擔不起郡主在山間有損的風險。

一轉頭,小安子卻發現郡主一雙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你說,白石林就在這附近?”

小安子點了點頭。

“今日休沐,宋大人出門了?”

小安子點了點頭。

“去哪兒了?”

小安子搖了搖頭。

天一下子暗了下來,月下蒼白着臉望着天際醞釀的大雨,一顆心突然砰砰跳了起來。她一把抓住小安子,盯着他:“帶路,去白石林!”

小安子嘴唇動了動,見郡主神色,一言未發,沿着山路往前帶路。

“快,快!”

月下幾乎立即跑在了小安子的前面,催促道。

小安子感染了郡主的不安,腳步更快了起來。

山風起來,吹動松林發出陣陣呼嘯。

兩人沿着山頂小路越跑越快。小安子明明聽到了郡主呼呼的喘息聲,可郡主的步子卻沒有一點要慢下來的意思,反而越發急了。

他只得加快步子,手已經按到了腰間竹筒上。他知道此時劉衛已經帶人搜索而來,只需要一個信號,他們就會立即趕到。

前面只見一塊巨大的白石立在山頭,小安子停了下來,“郡主,這一片就是白石林了”。

月下扶着白石,呼呼喘氣,目光往下一尋,喘息聲一滞。

小安子也已看到了山道間的人,是宋大人和徐大人!

他大拇指已壓住了竹筒,不知為何會在這時看到這兩位大人,更不知道郡主為何會知道他們在這裏。

月下直起腰,揮動右手正要呼喊。

變故瞬間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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