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055

在小鎮中鬥法的是修士和魔族, 為的是通天梯碎片。

通天梯碎裂後一共留下八枚碎片，北庭守着其中之一，并懂得如何運用，生滅宮和鎮殺殿在拿到北庭發布的碎片蹤跡後也搶到一枚, 但至今不善使用, 還等北庭明示。

魔族在雷音山搶走三片, 加起來就有了六片碎片蹤跡。

其中未破解出來的, 一枚在妖墓懸崖，龍湘送越拂玲下去之後, 也不知拿到了沒有。

再有一片，就是在魔窟裏了, 魔君自己恐怕都不知道。

此刻魔族聚集在小鎮頂端，引來烏雲密布電閃雷鳴, 是因修士潛入魔界探查三枚碎片的下落, 幾人在烏雲上的對話凡人聽不見, 龍湘卻聽得清清楚楚。

“北庭雪自己成了仙, 也不知惠及手下的人，就派你這等修士前來送死？”

“他一定很想恢複通天梯, 成為這世上唯一的真神吧？可惜了, 碎片全都在君上手中，他想銷毀是随時随地的事，要叫你們的太子殿下失望了, 他是絕不可能飛升的！”

“來人，殺了他！真當魔界是妖界，随他們修士亂入還不收拾！”

……她好像知道白浮笙派她出來鬧這一出是為什麽了。

龍湘藏在廢宅之中, 看不太清烏雲之上對付魔族的人到底是誰。但魔族不管不顧，法術餘波傷到了城中百姓, 龍湘所在的宅子也很快被劈中，她只能暫時出來。

回到街上，只見無辜百姓哭嚎遁逃不得，好幾個都被魔氣擊中吐血身亡。

龍湘瞪大眼睛，胸腔血氣翻湧，她知道自己該馬上離開，不該多事，她力量微薄，即便幫了也沒什麽用，還會殃及自己。

可是。

可是。。

Advertisement

龍湘咬破了嘴唇，最終還是無法袖手旁觀。

哪怕她力量微薄，哪怕她可以騙自己這裏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劇情，可她管得住腦子，管不住心，更管不住身體。

死之前做了錯事，還有機會重生，能拿到手機見到家人，說不定就是上天給她贖罪的機會。

她借着月光救起好幾個被遺棄的老人，又幫一對母女躲進了一旁的商鋪，随後支起結界，将一方人庇護其中。

反正還有白浮笙兜底，她要是快死了，他應該會來的吧？

妖界和魔族結盟，應該不會不給面子。

她雖然心裏這樣想，但也不敢對白浮抱有期待。

她緊盯着烏雲上的鬥法，那被魔族圍攻的修士看起來快支撐不住了，他是有不要波及百姓的意識的，為此不免更不利于對付敵人，加速了失敗。

眼見烏雲散去，龍湘看見了那人墜落時熟悉的黑衣。

竟是雲微雨。

魔族盤旋天際，見雲微雨敗陣仍不離開，打算趕盡殺絕，要他神魂俱滅不止，整個小鎮都得給他陪葬。

龍湘一看他們聚集魔氣就知大事不好，她布下的結界也暴露在魔族眼中，幾個魔族獰笑不屑：“哪來的小妖，居然護着凡人。”

她身上妖氣很重嗎？這群魔族居然一眼鑒定她是妖。

可他們并未留手，甚至下手更快，全不在意什麽同盟關系。

龍湘回頭看了看結界裏面的凡人，皆是孩子老人和女子，她若走了，他們便一點指望都沒了。

雲微雨重重摔在地上，煙塵四起，生死不明。

龍湘喉頭冒血，眼底發紅，她咬破手指，決定試試自己的靈根。

北庭雪教過她怎麽用。

“吾以吾血為祭。”

龍湘用血在地上畫出法陣，咬牙道：“破魔伏神！”

天雷隐隐，光芒閃動。

血靈成三線血光，将結界環繞包圍，龍湘的意圖已經很明顯。

既可破陣破結界，那該是一種空間法術。

空間法術的話，她能不能像移山填海那樣，移動自己所在？

這只是一種嘗試，且她只會北庭雪教的最起初的法咒，也只能帶起一小塊地方。

這需要很多血，龍湘從咬破手指到劃破掌心，血流如注，她臉色肉眼可見得蒼白。

血腥味彌漫四周，她看到身後凡人吃驚的眼神，低聲安撫道：“別怕。”

乾坤震動，魔氣猛攻，龍湘的結界很快就吃不住裂開縫隙。

她不得不将掌心傷口擴大，血變多之後，靈力不足的弱點被彌補，結界所庇護的地方還真的開始閃光消失。

若隐若現之際，魔氣更加濃厚，如烈焰一般灼熱襲來。

龍湘抵擋不住，吐血朝後摔到結界後壁，被庇護的凡人立刻湧上來将她扶起。

“仙姑！仙姑你沒事吧！”

他們你一言我一嘴地關心，龍湘咬牙表示自己沒事，在結界沒有徹底破碎之前繼續轉移法陣。

她雙手捏訣，腦海中浮現出北庭雪漂亮的手指捏訣的樣子。

她一點點重複他的指法，在快要昏過去的時候，看到魔氣攻入結界縫隙，對着她的眉心而來。

千鈞一發的時刻，魔氣被銀光消弭于無形，所有籠罩在小鎮上方的烏雲頃刻間蕩然無存，就連地動的煙塵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龍湘一怔，望向造就這一切t的人，有神明腳踏七星而來，神光照耀天地，飛雲凝聚在他周身，日月為之颠倒，方才将雲微雨合力打傷的魔族面對他簡直不堪一擊，轉瞬間化為微塵。

龍湘看到神明的臉，明明不過一閉眼一睜眼的功夫不見，這個人好像變了許多。

他看上仍然冶豔俊美，但美得毫無生氣。

她在他身上再也看不見羸弱與破碎，只看到尖銳的殺意與正神凜氣并存。

他恍若開敗了的彼岸之花，沒有生機，也無芬芳，只有幽冥死亡的煞氣。

他也看見了龍湘。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龍湘法陣成，帶着百姓轉移陣地，與他失之交臂。

也就在那一瞬間，她在他眼裏看到很多情緒。

麻木與冷漠，晦暗與殺意。

沒有震驚，沒有懷念，全是惡意。

龍湘心涼了半截。

她還在這叭叭地糾結見不見人家呢，人家好像都不認識她了，還想着幹掉她。

所以世界意志在她死後到底幹了些什麽？？

算了，現在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身後還有一堆人呢。

龍湘撤掉結界，既然北庭雪到了，那就說明這裏徹底安全了，她對一衆吓傻了的凡人道：“好了，沒事了，有神仙救命，你們都家去吧！”

哪料他們不肯走。

“仙姑這裏才是最安全，仙姑救我們性命，不如帶我們走吧！”

他們看起來是真的不敢再回家去了。

龍湘也不确定自己把結界轉移到了哪裏，看周圍天色漆黑，一片密林，放任凡人這麽離開，還都是老人孩子和姑娘，确實不太妥當。

龍湘便道：“那就在這裏住一晚，大家靠在一起，別散開了，我幫你們守夜，待天亮之後看情況再決定回不回去。”

衆人立刻應好，哪怕已經被吓得快要精神崩潰，還是強撐着給龍湘道謝，有人甚至拿出自己身上僅有的銀錢給她，想要報答。

龍湘确實缺錢。

但她也不會要這些錢。

“你們自己留着花，我用不上。”

她這樣說完就重新布下結界，走到邊緣去守着了。

恐怖的森林裏，劫後餘生的人們看着光源處身姿單薄的姑娘，她年紀比他們這些凡人看起來還要小，卻在生死關頭站在前面不曾退讓，他們很清楚若不是她，自己此刻早就化為灰燼。

她柔弱的肩頭撐起數條性命，與傳聞中那些大宗們的修士截然不同。

凡人中還有在夜市上見過龍湘的，當時覺得她發色和裝束奇怪，他們還避諱不已，現在心中只餘慚愧。

龍湘正守夜，衣袖忽然拉了一下，她回眸一看，是個小姑娘，瞧着最多三歲，穿着打滿了布丁的布衣，上面滿是塵土，頭上雙髻也松散亂掉。

她手裏拿着一塊麥芽糖，小心翼翼地遞給她：“姐姐吃。”

龍湘愣了愣，順着她的身後往後看，看到孩子的母親朝就在不遠處緊張地抓着衣袖，對上她的視線之後尴尬地笑了笑。

這樣一塊糖，于他們這樣貧苦的百姓來說是好東西，孩子常日不見得吃得上。

可龍湘這樣的“仙姑”應該不稀罕才對。

剛才有人給銀錢她都不要，又怎會要小孩子的一塊糖呢。

那糖紙還髒了。

孩子母親想上前給仙姑一個臺階下，主動把糖和孩子叫回來。

但在那之前，龍湘伸手接過了麥芽糖。

“謝謝，我正需要呢。”

傷口失血過多，又靈力透支，龍湘正難受着，有種低血糖的虛弱感，這糖真的是及時雨。

看她接過去吃了，小女孩特別高興，蹦蹦跳跳地回到母親身邊。

母親訝異了一下，也彎起眼眸笑了。

這樣溫馨的畫面大大緩解了衆人殘餘的恐懼，他們從一開始的抗拒回家，到現在開始回望家鄉了，就是不知道他們現在具體身處何地。

有人輕聲詢問龍湘：“仙姑，不知我們現在何處啊？”

龍湘：“……”很好，你問住路神了，生平第一次，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哪。

比龍湘更快回應那人的，是熟悉的神明光輝。

那撥開烏雲的銀色降臨在結界之上，整片密林被點亮，龍湘的結界幾乎是一瞬間就被打開了。

結界內的人瞬間擠在一起，躲在龍湘身後，仿若受驚的兔子一樣又開始害怕了。

真的很辛苦。

書裏文字描寫的大戰，一旦到了現實中，哪怕只是一次小小的鬥法，都意味着民不聊生。

只要是戰争，不管戰鬥雙方是人是仙還是妖魔，戰鬥是大是小，都不是什麽好事。

龍湘這次沒怕，也沒什麽要應對的架勢。

她靜靜看着月華布滿四周，有蒼白夢幻的影子從月華中走出來。

是北庭雪。

她就知道他會來，比她想象着來得更快。

龍湘定了定神，想讓自己看起來狀态好一些，冷靜自在一些。

但她好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沐浴在北庭雪冰冷專注的視線中，她渾身麻痹，手腳發抖。

一道光如白練般飄向某個方向，道路出現在龍湘守護的凡人面前。

“順着它往前走，歸家去。”

北庭雪實在生得太好，他一現身，甚至不需多言，大家就自發地按照他的命令行動。

他看起來就是會拯救蒼生的神明，是可以依靠信仰的存在。

龍湘并未阻攔，既然北庭雪說他們可以歸家，那就是可以回去了。

只是她站着，有人突然握住了她顫抖的手，她回眸，看到那個送她糖的女孩。

她擔憂地望着她，對她說：“姐姐，別怕。”

龍湘眼眶一熱，差點哭出來。

她抱起小女孩，剛想說自己不怕，就聽北庭雪再次開口。

“她應該害怕。”

龍湘心裏咯噔一下。

“別管我，快走。”

意識到北庭雪氣息不對，龍湘趕緊把小女孩塞給她母親，推着女子的背讓她走。

女子有些擔心龍湘，但見龍湘态度堅決，也只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凡人幫不上任何忙，不如早些走，別拖後腿就是幫忙了。

等林子裏安靜下來後，那白練跟着消失，夜色裏最亮的就是仍然站在原地的北庭雪了。

他在發光嗎？當然沒有。

但龍湘眼裏的他在發光。

北庭雪幾乎是瞬間行至她面前，冰冷的手扼住她的喉嚨，唇齒裏呢喃着“都是假的”四個字。

待手上要用力，觸及她眼底的神采時，他忽然愣住了。

北庭雪倏地松手，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龍湘的臉，目光從她的發色移到她的指甲，又落在她生掌心的傷口。

熟悉的血腥味。

若是心魔作假，這也不該是假的。

這如何作得了假？

北庭雪掐過龍湘脖子的手忽然開始發抖，精致的眉頭緊緊鎖住，他像是困于泥潭之中的冰雪，痛楚和苦難挾持了他，他呼吸不能，罪惡不對，仁善也不對，複雜翻湧的情緒繃在岌岌可危的神智之下，是快要燒死他的岩漿。

他不敢再随意動作，也不敢随意開口，幽冷空洞的雙眸凝在她身上，像是在等待她主動給他一個答案，是好是壞，他全然接受。

他好像已經被類似眼前這樣的景象折磨了數次，才會有重逢初時那樣惡意的眼神。

龍湘了解他，明知如何化解他的苦痛和煎熬，可她張張嘴，有些無所适從。

小鎮上的一場鬥法讓她再次見識到了這裏的危險。

她很怕再發生一次那樣的事，自己真的會死在其中。

她還想回家，且有了真正回家的方式。

若她選擇再次接觸那些混亂和波折，就不可避免還是會遇見兩相為難的狀況。

她不敢保證自己總會幸運活下來，所以最好遠離這一切。

她知道劇情最終修界會走向勝利，該尋個安全的地方穩穩修煉，開啓空間結界回家就好。

手機也在這裏，難得還有網絡，無聊了就追追劇看看小說，和家人朋友聊天，總不會寂寞。

怎麽看都該如此。

哪怕她願意冒險，那又怎麽樣呢？

她總是要和眼前的人分道揚镳的。

她最擔心的都不是生命危險，而是要如何向北庭雪解釋自己身上發生的事。

若将一切和盤托出，北庭雪知道她是為了回家才去做任務，自然會明白她永遠不會放棄回家。

她的靈根他最清楚，他那樣聰明，恐怕比她更早想到空間法術，得知原委後，他應該很快就會意識到，她此次回來，也是有機會離開這裏回家去的。

若他為了留下她，阻止她修煉回家怎麽辦。

要是沒t有那一次生死離別，或許他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可看着他眼神變幻莫測的模樣，龍湘一個半吊子小修都察覺到了不尋常。

“你。”她斟酌良久，開口說，“你走火入魔了？”

北庭雪繃緊的情緒在這一句話下化為無邊的雲海。

輕巧，綿軟，起伏不定。

他神色恍惚地往前，顫抖的手緩緩探向龍湘的臉，在碰到她的前一瞬，紅光乍現，隔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你這小妖，真是不讓人省心，才出來多久就出事了？”

龍湘眉心發燙，紅點與來人相應程輝，白浮笙紅衣長槍将她護在身後，挑剔且趾高氣昂地睨着北庭雪。

“瞧瞧這是誰？這不是北庭太子嗎？你還真是有些本事，竟真的将他引了出來，控靈環可給他戴上了？”

北庭雪僵在半空的手漸漸落下，冷清的眼神越過他落在龍湘身上。

龍湘：“……”

殺了，殺了，把他們通通都殺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