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哥哥,我害怕

第37章 哥哥,我害怕

“哥哥。”

“嗯。”

“哥哥。”

“嗯。”

“哥哥。”

“……”

“哥哥,哥哥,哥哥——”

明聞低頭。

他的懷裏,銀發紅瞳的男孩揪着他的衣角,仰起漂亮的臉,一聲聲軟軟地喊他。

明聞眉眼柔和,又“嗯”了一聲。

雖然叭叭叭的,但真的很可愛。

是個會一直喊“哥哥”的叭叭球。

他抱着這只小小小污染物走出雨衣店,轉身回望。

店內,一件件普通的雨衣飄蕩在半空,宛若不甘上吊的死屍。

執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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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個字沉入明聞心底,他向前走去,并未再回頭。

安靜的古街,有人低聲說:“他們沒有死在那裏,活着出來了。”

“不可能,那件雨衣是規則系污染物,沒人能破解上面的規則,觸碰必死。”

“這是事實。告訴村長,槐來村真的要亂了。”

“……”

過了古街,周圍又變成了平常的建築,兩邊的房屋高矮不一,時常有村民在門口閑聊散步。

路邊飄來濃郁的肉香,一家包子店的老板端上一個熱騰騰的蒸籠。

包子店對面,兩個七八歲的小孩蹲在路邊,穿着緊巴巴的衣服,其中一個頭發毛躁、身形瘦弱的小女孩盯着那籠白乎乎的包子,黯淡的眼睛裏流露出渴望的神色,咽了口口水。

她的身邊,稍大一點的男孩在衣兜裏掏啊掏,手指穿過衣兜的破洞,什麽都沒能掏出來。

兩個小孩子低着腦袋,走開了。

“老板,”明聞停步,說,“兩籠包子和饅頭,兩袋豆漿。”

“好嘞!”

包子店老板掀開蒸籠,熱氣飄到前面,那對小孩子的頭垂得更低了。

兩大袋饅頭包子很快裝好,明聞接過,白熠伸手,幫他提着。

“诶等等!”

店老板發現他們似乎要走向路邊的那對小孩,立馬開口。

“小哥,你不會看他們可憐,想把我的包子分給他們吧?”

明聞回頭,店老板又加了一句:“勸你離他們遠一點,那兩個是喪門星,靠近準沒好事!”

明聞:“為什麽這麽說?”

店老板笑了起來:“他們全家都死在了污染裏,就他們兩個活了下來,不是喪門星是什麽!”

說完,他發現對面這個年輕人懷裏的男孩,眼神忽然變得很可怕,非常可怕。

“……”

路邊,男孩牽着妹妹的手,垂着腦袋,一下一下踢一顆小小的石頭。

肚子好餓,婆婆送的粥還有一點點,要留到晚上喝。

男孩又踢了一下石頭,腳趾忽然涼涼的——鞋子裂開了。

“……”

他悄悄把腳趾縮了回去,有點難過,很快又安慰自己,回去拿膠水粘一下就好了。

“哥哥。”女孩小聲地說,“我想喝粥。”

男孩搖搖頭:“再等一等,晚上就可以喝了。”

女孩的聲音更小了:“婆婆不來了嗎?”

男孩沒有說話,昨天,婆婆給他們偷偷端來了粥,今天早上他就聽見,婆婆被王叔罵了。

“婆婆不會來了。”男孩說,“我們乖乖的,不要給婆婆添麻煩,好不好?”

小女孩沒有吭聲,默默耷拉着腦袋,紮發辮的繩圈裂開,露出一截皮筋。

男孩鼻子酸酸的,那是媽媽留下的發繩,可是今天早上,被扯壞了。

沒人給妹妹買發繩了。

肚子咕嚕嚕叫了起來,他聽見妹妹的肚子也在叫,腳趾涼涼的,又從鞋子裏蹭了出去,他努力地想要蜷縮起腳趾,又怕太用力弄壞鞋子,回去就不能用膠水粘起來了。

男孩停在路邊,彎腰,脫下了鞋子。

他擡起頭時,面前多了一袋熱乎乎的包子和饅頭。

兩個小孩子呆住了。

幾分鐘後,明聞牽着白熠的手,從一家鞋店裏出來。

路邊,那對小孩子好像餓了很久,熱騰騰的包子,都顧不上燙手,抱着就啃。

明聞:“慢點吃,還有豆漿。”

他蹲下來,打開袋子,男孩和女孩的鞋子,冬天夏天各兩雙。

男孩嗫嚅:“好多錢……我們不要。”

“沒關系。”明聞說,“錢是搶的。”

兩個小孩又是一呆。

明聞:“你們叫什麽名字?”

男孩:“許天天。”

女孩:“許黎黎。”

明聞看看身邊的白熠。

明球球,三只小孩。

白熠眼底陰沉沉的,對上他的目光,飛快抱住他的手臂。

不準哥哥撿別的東西!

明聞搖搖頭。

不撿。

銀發紅瞳的男孩不吭聲了,晃了晃他的手。

破舊的土胚房,泥瓦屋檐,黃土磚塊,旁邊是一棟剛打了地基、還沒搭起來的樓房,沙土紅磚都已幹燥,看樣子不會再建起來了。

哪怕是白天,土胚房裏也一片昏暗。明聞坐在低矮的凳子上,目光落向前方。

六張嶄新的遺照,一對夫妻,四位老人。

許天天和許黎黎踩着凳子,努力想要夠到櫃子上的搪瓷杯,明聞說:“不用水,過來吧。”

這對兄妹乖乖地坐到他和白熠面前,明聞開口:“想讀書嗎?我可以送你們去外面的學校。”

“……學校?”許天天呆呆地說,“學校是不是在很遠的地方?”

“村長說過,我們都不能離開村子的。”

明聞:“他還說了什麽?”

許天天:“村長還說,村子裏人的都不準出去,不然,不然會有很可怕的怪物來吃掉我們。”

明聞:“那,他住在哪裏?”

許天天搖搖頭:“不知道……我們也很少見到村長,大家都很怕他……”

明聞擡手,摸摸這兩小只的腦袋:“我會想辦法,你們只要告訴我,想不想就行。”

許黎黎:“想!”

許天天:“可是,我們沒有錢……”

“沒關系。”明聞溫和地說,“不用擔心其他問題,只要好好讀書就可以。”

他收回手,白熠嗖地拉住他的那只手,摁到自己頭頂。

“謝謝大哥哥!”許天天揚起的臉上滿是驚喜,偷看了眼明聞身邊被他摸摸腦袋的白熠,又磕磕巴巴地說,“謝謝小哥哥。”

然後,他跑到床底下,拖出一個破破爛爛的紙殼箱子,翻過來,裏面滾出幾顆小小的土豆。

這對兄妹把幾顆沾着泥的土豆捧到明聞面前,好像那是什麽很珍惜的寶貝。

明聞低頭,土豆放了不知多久,已經發芽了。

他把它們全都拿走,說:“謝謝,我喜歡吃土豆。”

許天天和許黎黎頓時很開心地咧嘴。

“大哥哥再見,小哥哥再見!”

土胚屋前,和許家兄妹告別,明聞戳戳白熠的臉:“小哥哥。”

銀發紅瞳的男孩看着他,好像有點幽怨,小聲地嘟囔了一句:“哥哥是不是就喜歡小的。”

明聞:“什麽?”

白熠兇巴巴地說:“不準哥哥養別的東西!”

然後抱緊明聞。

明聞看着這只八爪魚一樣黏住自己的小小小污染物,失笑:“不養,就養你一只。”

“這對兄妹,如果能帶出去,就交給基地。他們會妥善安置的。”

聽到這句話,白熠眼底的陰沉散去幾分,安心了不少。

不過,它還是咕哝了一句:“如果以後,有其他東西跑到哥哥身邊,讓哥哥喜歡,我就吃掉。”

明聞:“不行,你要做個好球。”

“而且,除了你,我也不喜歡別的小污染物。”

白熠:“……”

哥哥又說喜歡它了。

那,它要乖乖地聽哥哥的話。

披着人皮的怪物一下子被哄好了,滿臉寫着開心,臉龐埋進明聞的肩膀,緊緊地貼着他。

——

之後,明聞用那三個進化者僅剩的錢買了一些米面,送到許家兄妹那裏,再出來時,天色漸暗。

他擡起頭,這裏的白天,明顯比外界短一些。

他有過懷疑,槐來村是一個污染制造出來的幻境,這裏的人并不存在,所以才會出現諸多不合理的地方。

可是,如果真的是幻境,未免太過真實。如果是真實,未免太不合理。

這個村子,仿佛被一種難以想象的力量塞入了時空間隙,夾雜在真實與虛假之間,維持着一種微妙的平衡。

“哥哥,”白熠說,“有人在盯着我們。”

明聞:“嗯,我知道。”

他就像什麽都沒發覺那樣,沿着來時的路,和白熠一起返回了民宿。

民宿前臺,低頭嗦粉的李哥看見明聞抱着一個銀發紅瞳的男孩走了進來,吓了一跳:“這你生的?!”

明聞:“……?”

明聞:“不是,我弟弟變小了。”

“吓死我了,原來是變小了啊。”李哥端起搪瓷杯,灌了一口茶,“還以為你出去一趟生了一個呢,畢竟你們進化者好像什麽都會。”

“……”

明聞沉默,微微低頭,發現白熠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明聞:“?”

他對白熠說:“不行,不可以。”

白熠:“哦。”

有點失落的樣子。

不過,它很快又想到了什麽,再次開心了起來。

“那,哥哥只會是我一個人的!”

明聞:……所以這只小污染物經歷了怎樣的心理路程。

不知為什麽,他完全不想細想。

“對了,這有兩袋面,幾個雞蛋,你們自己煮着吃吧。”李哥說。

明聞:“謝謝。”

“不用謝不用謝!”李哥嘿嘿一笑,搓搓手,“記得多找幾個人!”

民宿房間,明聞燒了壺水,一回頭,床上趴着一坨黑漆漆的觸手怪物。

“要睡覺了嗎?”

【不睡】

觸手怪物懶洋洋地把腦袋擱在明聞手上,一根根觸手頂端,一只只紅色眼睛半眯,慢吞吞地蹭着他。

明聞知道,白熠正在加快消化那份力量的速度。

今天晚上,或許會有人來“拜訪”。

沒過多久,一鍋面條煮好,明聞拍拍床上半眯着眼的觸手怪物:“要不要吃點面條?”

白熠動了動,漆黑的觸手迷迷糊糊地爬過床面。

有點困。

哥哥給它煮的東西,吃掉。

這只觸手怪物慢吞吞爬到桌子邊,眯着眼睛,觸手扒拉起什麽東西,嚼嚼。

明聞收拾了一下廚具,回頭,發現白熠趴在桌上,啃掉了半顆生土豆。

明聞:“???”

他立刻沖過去,奪走觸手裏的土豆:“不能吃,發芽了!”

然後把觸手怪物抱起來,一通亂抖,試圖讓它吐出嘴裏的土豆。

晃來晃去的白熠:【……】

觸手圈過明聞的腰,少年的聲音輕輕的:【哥哥,那個對我沒用】

明聞慢慢停了下來:“真的嗎?”

真的不會變成第一只因為吃了發芽土豆而中毒的小污染物嗎?

白熠沒有回答,明聞還想檢查一下它的情況,結果一不留神,這坨觸手怪物又呼啦啦地纏住了他,無數黏答答的觸手爬了他滿身,将他困進怪物冰涼的身軀之內,嚴絲合縫,無法分開。

明聞:好吧,看起來真的很困。

等這只小污染物真正複蘇的時候,說不定會睡個好幾天。

明聞一步步挪到床邊,拉起被子,輕輕蓋住白熠,一下一下撫摸它冰涼的背部:“睡吧,我在這裏。”

【哥哥……我的……】

少年的聲音依然很輕,仿若夢呓。

【吃掉】

明聞:“?”

明聞敲一下這坨怪物的腦袋。

頓時,白熠安靜了。

……

深夜,烏雲籠罩夜空,失去了月光,無人的街道更加冷寂。

房間內,窗戶半掩,窗簾低垂,床上的人似乎陷入了沉睡。

嘎吱。

一聲輕微的響動,沒有風的房間裏,窗戶緩緩向外推開。

地板照出一條詭異的影子,黑夜之中,一道漆黑的身影爬上窗戶,鑽進了房間內。

那是個碎布做成的洋娃娃,扭曲的針線,歪斜的紐扣眼睛,嘴巴縫上粗糙的紅線,沾着一點可疑的血跡。

“嘻嘻嘻……”

一陣尖細的冷笑回蕩在屋內,洋娃娃裂開鮮紅的嘴。

啪。

燈亮了。

剎那間,房間四面的牆壁游蕩重重鬼影,那是數不清的漆黑觸手投下的影子,詭谲的光影裏,一坨模樣極其驚悚駭人的觸手怪物坐在房間大床上,每一根觸手頂端都長着一只血紅的眼睛,深淵般冰冷地凝視着那個闖入者。

“嘎——!”

猝不及防撞見了這樣一只怪物,洋娃娃嘴裏的嘻嘻笑聲驟然扭曲為驚恐的尖叫,毛線織成的頭發根根炸起。

啪,從窗戶摔下來。

暈了過去。

“……”

明聞走過去,撿起那只暈厥的洋娃娃,看看它,再看看白熠。

白熠無辜地歪了下腦袋,觸手勾着哥哥的腰,把他勾回自己身邊。

明聞晃晃洋娃娃,碎布縫成的腦袋甩來甩去,洋娃娃忽然抽了抽,一下驚醒。

那雙紐扣眼睛轉動一下,絕望地發現自己依然在剛才的房間,直面那坨十分可怕的怪物。

血紅的眼睛對上洋娃娃的紐扣眼,下一秒,觸手怪物爬到明聞身上,從那張令人毛骨悚然的皮囊底下,傳出了委委屈屈的少年聲音:“哥哥,它長得好吓人。”

這句話沒有刻意隐藏,直接外放。

不慎聽到了的洋娃娃:“……”

它又開始抽抽。

“別怕,”明聞摸摸這坨觸手怪物,溫柔地說,“它是有點醜,沒你好看。”

時髦金發、彎翹睫毛、櫻桃小嘴的洋娃娃:“???”

它一下子瞪大的紐扣眼裏,那坨猙獰駭人的觸手怪物蜷縮在那個漂亮的年輕男子懷裏,扭曲的觸手直往他身上鑽,好像很害怕似的,聲音更委屈了:“哥哥,它還瞪我,它好兇。”

明聞提起洋娃娃:“不準瞪它。”

洋娃娃:“……”

一秒後,洋娃娃“嘎——”的一聲。

再次氣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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