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相親記3
相親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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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感傷持續了兩天之久,直到第三天下午,我正在家裏看劇本,正看得昏昏欲睡,接到我媽電話:“晚上時間空出來,我約了吳定謙,給你辦謝師宴。”
我跟我導師的關系可以用一家人來形容,所以我就随手挑了件白T恤和牛仔短褲就出現在了學校迎賓飯店的包廂裏。
打開包廂門的那一霎,我承認,我是有些驚慌失措的。
包廂裏不止是我爸媽和我導師,還有別人。
我恭謹又拘束地跟所有人打了個招呼後,在我媽身旁落座,往身後挂包的時候,問她:“怎麽回事,不是說謝師宴嗎,怎麽這麽多人?”
我媽在桌子底下掐了我一把,說:“你怎麽也不梳個頭、穿條裙子?”
這場謝師宴,明裏是答謝吳定謙,實際上卻是大人們鞏固關系的一場酒席。
在座的除了我爸媽、我小叔,還有我新任導師葉韬外,還有兩三個材料系的教授。
我心下一陣感慨,我媽為了我,真是操碎了心啊。
我強打起精神,怎麽說這也算是我跟未來公公的第一次會晤。
幸好酒席上言笑晏晏。
我只負責吃飯,笑,還有聽我導師吳定謙的誇贊,畢竟我是少有的經管天才,年紀輕輕坐擁一家文化傳播公司,并且公司目前為止剛剛好盈利。
吃飯,聊天,笑,其實也都是挺簡單的事兒,我從小做到大,別提有多熟練了。
熟練得到最後我都有些乏了,支着腮幫子勉強才能遏制住瘋狂席卷而來的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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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我聽見了葉亦的名字,整個人立馬精神起來。
原來是材料系的一個教授在誇贊葉亦,我小叔也接話,誇道:“葉亦那孩子是咱們學校子弟兵的頭一號人物啊,只能用天才來形容。”
我小叔跟葉韬同一年在德國做訪問學者,對葉亦算是有所耳聞。
我小叔說:“葉亦這孩子有理想,也有主見,”又扭頭看向我,“袅袅得多多向葉哥哥學習,哦,對了,葉亦的大事解決了沒有?聽說這次回來見了幾家姑娘。”
我注意到我媽的臉忽然抽搐了一下。
葉韬說:“老太太給張羅的,我也沒操心,孩子長大了,感情的事情,我還是尊重他的意見,”他話鋒一轉,問:“聽說令千金跟我侄子走得很近啊。”
奇怪的是,我媽的臉更難看了。
我小叔是個粗心的,接着說:“兩個人正談朋友呢,不過阿音的事情我也沒管過,看他們自己緣分吧……”
我媽給我使了個眼色,我尾随她出了包間。
包間的門還沒關嚴,她就拽着我審問起來:“怎麽回事?不是說人家已經當你是女朋友了嗎,這臭小子怎麽還在見其他姑娘啊。”
我一臉懵。
“葉亦啊,”我媽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架勢,“我這好不容易跟葉老太太搭上線,介紹你們認識,你說你啊,葉亦沒看上你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你怎麽能騙媽媽呢……早知道的話,我還費心組這個局幹嘛呢,現在這叫一個尴尬啊,唉,怎麽收場呢……”
我兩眼放光,雙手抱住我媽說:“鄭女士,稍等,讓我捋捋。”
難不成。
前兩天要跟我相親的人是——
葉亦!
“媽,”我摸了下額頭,溫和潮濕,“我不會是在做夢吧。”
我只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暖洋洋的。
我媽顯然已經全情投入到如何幫我收拾殘局的任務中,“我估摸着葉韬還不知道這九曲十八彎呢,你現在就假裝什麽也沒發生,照常學習,我相信你的鈍感。”
鈍感。
我被我媽氣笑了,但是看在她勞心勞力幫我張羅着跟葉亦相親的份上,我勉強還是愛她的。
不多時,我爸從包廂裏出來尋我們,“怎麽回事啊袅袅,你們倆幹嘛不進去啊?”
我激動地沖上去抱住他,眼睛噙上淚花,想要分享這個喜悅:“爸。”
“哎喲喲,我寶貝女兒這是怎麽了?”
我媽嘆了口氣:“嗨,這個臉皮薄的,前幾天相親被葉亦那混小子拒絕了,沒好意思告訴我們……”
我立馬擦幹淚,震驚地望着我媽。
我終于找到了我的鈍感的來源——不是,鄭女士啊鄭女士,你怎麽到現在還沒搞清楚情況呢。
我爸安撫我:“哎呀,那有什麽關系呢,不尴尬哈。”
我拂了拂眼角,特別正經道:“其實吧,我那天見的人,不是葉亦。”
我媽的臉皺得更難看了。
我爸一副事不關己的吃瓜相:“那你見的是?”
我打開微博,搜到那人,遞給我爸:“他跟我說他叫蘇子峪,是個小有名氣的模特。”
我爸啧啧:“一千萬的粉絲量,‘小有名氣’可是太謙虛了。”
我媽湊過來,看了眼蘇子峪的照片,讷讷道:“你別說,這孩子長得挺不錯的,看着有幾分眼熟。”
我把手機收起來,拽住我媽的衣角,撒嬌道:“請母親大人原諒小的,再幫小的安排一次吧,小的知錯了。”
愛女心切的慈母就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象牙塔中的教授果然鈍感十足,我導師吳定謙正在介紹三螺旋理論,跟材料系的幾位教授在探讨如何将最新的材料科學成果商業化,于是,也無人注意到我眼角的淚痕以及我媽眼角的愠色。
倒是飯局快結束的時候,葉韬出去又回來,說:“老太太周末在家裏辦了個聚會,說是要熱鬧熱鬧,袅袅有時間也過去吧。”
我說:“不會打擾到奶奶吧?”
葉韬說:“都是葉凡和葉亦的朋友,老太太這幾年在家裏無聊,喜歡跟你們年輕人來往。”
我說:“好的,那我就去湊湊熱鬧。”
回去的路上,車廂裏放着烏克蘭一個後搖樂隊的純音樂。
那個樂隊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最好的悲觀主義者。
車廂的音響效果很好,當初求着我媽買這輛車,完全是因為內置音響,我還記得我跟我媽坐在試開的車裏放貝多芬的第三交響曲時的震撼。
八月的夏天,B市蘭桂飄香。
我把車搖開一個小縫兒,桂花夾雜着深夜的寒便輕飄飄地席卷全身。
我示意我爸把音樂調小一些,我有些倦了,倦地眼皮都撐不起來了。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葉亦,也是這麽個時節。
那是高中開始前的暑假。
那年B市臺風頻發,所以整個夏季都淹沒在大幅的降水中。
那天的夕陽很慘烈,像是憋了許多天,終于被解放了一樣。有一半天都是血紅血紅的,天空中還有一大片烏雲,烏雲與紅霞的交界處,是一道粲然的金光。我一仰頭,那光正好打在了臉上。
除了複試那回來過一次,那時還是春天,白花花的槐花開的季節,這是我第二次走在高中校園裏。
我記得複試那天,隔着茂密的洋槐,我遠遠地望見了一個湖,當時沒來得及走近去看,我心想,既然機緣巧合來了學校,我不如試着找找那個湖。
我在槐樹林裏穿來穿去,連湖的影子都沒見着,而那時又正值暑假,槐樹林裏一個人都沒有。
我氣餒地穿梭了半個鐘頭,快要放棄的時候,忽然,對面走過來一個手執書卷的少年。
那便是我跟葉亦的初遇。
他穿着純白色的T恤,腳踩一雙黑色的拖鞋,那個時節,槐花早已飄落,只剩下已經抽絲的翠綠的槐樹。
他在一片韭綠中朝我走來,空氣裏散布着若有若無的桂花香氣,伴随着血紅的夕陽,這一切美好地不真實。
他踱步很慢,很認真地在看着手上的書卷,然後,慢悠悠地旁若無人地擦過我的肩,在我的還沒來得及脫口的“請問”中,已經淡然走遠,恍入無人之境。
我第一次見到如此專注的俊逸少年。
我愣了愣,趁他還沒走出視線,一溜小碎步跟了上去。
跟上他簡直毫不費力。
我跟着他走了許久,他并沒有發現我。
我與他并肩而行,觀察他的表情,他有一對濃密的、緊鎖的、正在思考的眉。
回想起來,我或許是那個時候喜歡上葉亦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視線不經意間從他身上移開時,我看到了那個湖,以及夕陽打在湖面上粼粼的波光。
然而,下一秒,我就尖叫起來。
我向前飛身一躍,想要拉一把,卻只輕輕擦過了葉亦的衣袖。
他白T恤冰涼涼地掠過我的手指,噗通一聲,他連人帶書跌進了湖裏。
連拿了兩屆大學生蝶泳冠軍後,柳元芳問我:“我怎麽不記得你游泳這麽好啊。”
我說:“我的能力多了去了,改天給你拉個二胡、彈個琵琶哈。”
她百思不得其解地說:“你高中的時候不還只會蛙泳嘛,跟我半斤八兩,怎麽突然間進了大學,就十項全能了呢。”
眼看着那個白影在掙紮中離岸邊越來越遠,他的身子一點點地被血一樣的湖面吞沒,我在岸邊踱來踱去,我一咬牙,脫掉鞋子,這才一頭紮進湖裏。
那個時候,我游泳并不好。
我爸從前教我游泳的時候,我總偷懶,技術沒學到家,體力又差,五十米的泳道都要歇個兩三回。
那天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哪來的力氣。
總之,我一口氣游到葉亦身邊,我沒救過誰,也不知該怎麽救人,我就抓住他的脖子把他往岸邊帶,我游在前,使出渾身的力氣拖住身後的他。
快到岸邊的時候,我其實已經累得虛脫了,要不是聽到漸漸靠過來的水波,那個傍晚,我恐怕就跟葉亦一起石沉湖底了。
幸好,在我靠岸的時候,一雙有力的大手将我倆拽了上來。
接着,我聽到了哨聲,然後是腳步聲。
我醒來的時候,人躺在家裏。
我媽在一旁端着一本書在看,我認了認書名,《厚黑學》,我支撐着坐起來,學着電影裏的段子,問:“我睡了多久?”
我媽頭也沒擡:“一個多小時吧。”
我又問:“那個男孩呢?”
我媽這才把頭擡起來,說:“哦,你是問那個跟你一起殉情的男孩子?”
我說:“我殉什麽情。”
我媽笑道:“他好着呢,就喝了幾口水,也被家人接回去了,沒想到啊,你這狗刨關鍵時刻還能救人呢。”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葉亦,也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
此後,我在公告欄上見過他的照片很多次,照片下是一行小小的字。
原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葉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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