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重逢2
重逢2
我在洗手間裏臭美得照了好一會兒鏡子,出來的時候,簡桢正坐在梳妝臺前塗着口紅,見我出來,身子往一旁挪了挪,說:“實在不好意思,你來做客倒害得你濕了禮服……你也過來補個妝吧。”
因為知道她對葉亦用情極深,我其實還挺怕她對我有敵意的,于是趕緊說:“沒沒沒關系,我是F大游泳隊的,看到人落水,條件反射就去救……再說了,你這條裙子真是好看,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
她抿了抿嘴唇,讓枚紅色口紅在嘴唇上暈開了一些,才嘆了口氣,道:“我怎麽會忘記他會水呢。”
我有些吃驚:“葉亦他會水?”
簡桢點點頭,抓了抓頭發,說:“沒幾個人知道,他高中的時候掉進過啓真湖裏,險些溺水,後來,他就把自己練得十項全能了,哦,去年還拿了美國大學生自由泳的第七名。”
她神色一黯,口氣裏堆滿了後悔:“我怎麽就忘記他會水呢。”
她說話的時候,我其實在偷偷打量她。
她是那種長得尤其幹淨利落的美人。
眉眼像雕畫出來的一樣,尤其是那雙眼睛,輪廓極好,甚至連眼白和黑瞳孔都長得尤其标致,黑白分明,又各司其位。
鼻子又尖又挺,特別不拖泥帶水,再高一點不會好看,再大一些也是累贅。嘴巴很小巧,笑起來像是兩片菊花瓣兒。
我回過神來,沒忘誇贊一下她的美貌。
我實在不明白,她這麽美麗、溫柔和善良,又愛葉亦愛得癡纏,為什麽葉亦直到現在也沒有選擇她。
簡桢低頭淺笑,道:“其實啊,我也覺得自己挺美的,可惜他不喜歡我整容。”
我驚愕:“整容?”她這麽坦誠真真驚到了我。
她的聲音很輕快:“對呀,我整容了,而且不是微調哦,整張臉都動了,鼻子墊高了,嘴唇打厚了,顴骨也墊高了,開眼角了,哦,還削了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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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她說得龇牙咧嘴,問:“……挺疼的吧……”
她點頭,聽不出有什麽波瀾:“我那個時候很自卑,覺得自己配不上葉亦,就去整容了,整完之後是挺好看的,我也自信多了,不過,我跟葉亦,也就漸行漸遠了。”
我的心揪起來,故作鎮定問:“為什麽?”
她莞爾:“哪個男人喜歡整容後的女人呢?葉亦不喜歡我整容,更不喜歡我整容後的樣子,我自認用盡了全力,但是換不來他的感情,也只好算了。”
她話裏雖然是無盡的苦澀,倒被我聽出來了幾分釋然。
是啊,為了一個男人去整容,如今卻能如此雲淡風輕地道出,怕是已經認命,承認有緣無分了。
我不自覺地摸了摸我那對還腫着的雙眼皮,冷汗立馬出來了。
簡桢把頭發在頭頂上一挽,在腦後插了個簪子,轉過頭來問我:“你跟鄭餘音是什麽關系?我看她剛才着急得緊。”
我說:“哦,她是我堂姐。”
簡桢笑道:“那我們的緣分還真不淺,我跟阿音還是高中同學呢,不過我們是隔壁班。”
我想起方才簡桢跳水後我堂姐的反應——那絕不是一個熟人該有的反應啊。又轉念一想,看來簡桢整容整得真是徹底。
這時門外傳來兩聲叩門聲,我聽到了葉亦的聲音,他問我們:“換好了嗎?”
簡桢輕盈地跑過去開門,帶起的風掀起了我的紫色裙裾。
我想,愛情真是個好東西,能叫人這般歡喜。
我尾随葉亦和簡桢走到一間小的會客廳,這間會客廳三面镂空,三扇落地窗顯得十分奢華,圍着落地窗的地上擺了一圈的蘭花。
只是随意地往旁邊一瞥,樓下的酒會便盡收眼底。
葉亦站在窗前,看了一眼樓下的喧嘩,說:“于阿姨熬了姜茶,喝一點再下去吧。”
小會客廳裏開着一盞微弱的臺燈,從三面落地窗透進來的燈紅酒綠四處折射,這一切彙成了一個獨特的光影場景。
我靜靜在沙發一隅坐着,跟葉亦隔了好大的一段距離。
但我挺知足的,從前我羨慕柳芳元,只是因為她曾經跟葉亦說過話。
葉亦換了一件黑色棉布T恤,白棉布褲子,一整套衣服都是略微緊身的款式,在忽明忽滅的燈光下,那一塊塊的腹肌、那輪廓尤其引人遐思。
不知何時,他已經從我記憶中智力超群的羸弱少年,變成了這樣耀眼的全能選手。
簡桢起先跟我坐在同一張沙發上,過了一會兒,不甘寂寞地站到了葉亦的身側。
從我這個角度看去,他倆其實挺般配的,身形相配、身高相當。
我想,如果是我站在葉亦身邊,我一定不會像簡桢這樣老老實實。
我一定會挎住他的手臂,将頭靠在他胸口。
約莫過了幾分鐘,走廊上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那腳步聲交疊得有些碎,又有些緩,來者似乎上了年紀。
等腳步聲越來越近,葉亦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雙手攙住了一位蹒跚的老人。
尾随老人的,是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簡桢也快步走過來,接過中年婦女手中的托盤,說:“謝謝于阿姨,”又扭頭笑吟吟地對着那位老人說:“奶奶,您是累了嗎?”
我有些拘束地站起來,把兩只手收到腰前,擺出一個乖巧可愛的表情,甜絲絲地說:“葉奶奶好。”
葉老太太笑道:“丫頭,你的自由泳游得真漂亮,我在樓上看到你的飛身一躍,濺起來那麽小的水花,然後雙腿稍稍擺動幾下,水花還沒落,人已經兩米開外了,”她啧啧稱贊,“姿勢真好,跟葉亦有的一拼。”
我謙虛:“我搖搖晃晃掉水裏的,剛好歪打正着了。”
這時,葉亦忽然插話進來,聲音不急不緩,“我在岸上看得真切,的确是技術好。”
這是我跟葉亦第一次完整的對話,并且,他在誇我。
他嘴角微微上揚,沖我笑了笑,我只覺得心裏突然住進了一頭小獸,四處沖撞着我的心房,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葉老太太笑道:“是啊,這小子的泳姿幹淨利落,我看啊,你倆改天是可以比一場。”她笑容可掬,臉上像開了一朵花,看着叫人想親近。
我說:“葉奶奶您還是饒了我吧,我這點技術不敢造次。”
葉老太太笑了一回,簡桢見縫插針地端了一碗姜湯給她,她也就喝了。
湯喝了半碗,她忽然扭頭看了我一眼,說:“丫頭,你是誰家的姑娘?”
我報上了我爸媽的姓名,說:“我叫鄭袅袅。”
葉老太太笑道:“原來你就是鄭大師的千金,幾個月前我還去看過令尊的畫展呢,辦得真不錯。”
我含笑道:“家父計劃明年會辦個慈善展覽,到時候還請葉奶奶賞光哦。”
葉亦一直沒說話,簡桢挨着他倚在沙發旁,我聽到她埋下頭跟葉亦交談了幾句,葉亦也只是點頭或者搖頭,并沒有接話。
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但這一切已不足以牽動我的注意力。
我側着臉,裝作在看樓下的喧嚣,事實上,一雙眼睛緊盯在葉亦的側臉上,直到察覺到簡桢的目光,我才戀戀不舍地移開眼睛。
柳元芳從前常說道我,說我這個人就是太守本分。
我記得我當時還擊她,說,這叫教養。
但是,我心裏門兒清,那哪是什麽教養,分明是我太過小心翼翼,怕一個造次将葉亦推得更遠。我那個時候,有很多很多的愛,我想把我的愛都給葉亦,全部全部的愛,都給他。
但是在小會客廳的那個晚上,我什麽都沒說,什麽也沒做。
葉老太太喝完最後一口姜茶,打了個哈欠,于阿姨攙扶着她回房,簡桢十分孝順地攙在另一旁,我雖不夠格去攙她,卻也甜甜笑着跟她道晚安。
葉老太太笑吟吟地對我說:“袅袅啊,下次鄭老師開畫展,一定要請我。”
我沖她敬了個禮,說:“遵命!”
三對腳步聲消失的時候,樓下正在放Suite for variety orchestra No.1,一曲經典的華爾茲曲,我被樂章所吸引,緩步走到窗邊。
我小的時候,周五的晚上,我爸媽經常在家中跳舞。
大概是畫家經常拿着畫筆聚精會神好幾個小時都不動的緣故,我爸肢體很不協調,但貴在他有一顆愛我媽又浪漫的心,于是十幾年後的現在,再跳舞終于不踩我媽的腳了。
自打我救起葉亦,再看他們跳舞時,我的心中總會莫名升起一股豔羨來,如果有一天,葉亦握着我的手,我随着他旋轉在舞池中,我一定幸福得立馬就昏倒。
我停在離落地窗十公分的距離,怕踩到窗邊的蘭花。
這一盆素蝶春蘭十分蔥翠,枝頭上已經挂了一個淺翠色的小花苞。
夜在窗戶上打了層朦朦的霧,我伸出手指,輕輕地貼在玻璃上,仿佛是想要觸摸一個盛大卻不屬于我的世界。
我倒說不上憂傷,只是心裏有種淡淡的情愫作祟,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這種複雜的情感并沒有持續太久,在葉亦回來後便驟然消失了,簡直稱得上迅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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