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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沉香木桌，桌上放着盞燭燈和一個小銅香爐，姿态閑散坐在桌前的是個穿墨綠旗袍的女人。

她似乎早知道她們會在這時候到，嘴角帶着幾分笑意。

宋绫在直視那雙說不清是悲是喜，還是無悲無喜的眼睛時，心裏咚咚咚響了三聲，腦袋裏閃過了山川湖泊，整個人都安靜了下來。

簡而言之就是不敢造次。

雖然她看着比傅青琅年輕多了，但宋绫确信這人肯定是前輩，她很惜命的，惜命的人對一個人厲害不厲害、危險不危險還是有很強的直覺。

女人一頭漆黑長發用細長木簪挽了起來，雖然開的古玩店，但是身上卻沒多少名貴首飾修飾，唯獨戴着雙輕輕搖晃的細長銀蛇耳墜，為女人平添了捉摸不透的神秘氣息。

她和傅青琅的美并不同，傅青琅雖然有些不食煙火的仙氣，但始終在人間。

可是這個姐姐卻像……并非來自人間似的。

傅青琅向女人點點頭，“宋前輩，我把她帶來了。”

也姓宋？

宋绫有些詫異，還見過，難不成是她死去多年的老爹那邊的親戚，可是自打爸媽搬來長安市，後來她出生加上記事起都沒見過親戚。

除了……在父母的葬禮上。

她似乎對宋绫有些興趣，招招手讓她們坐下來，用一種溫和的視線打量着她，“時間是早了些，但是不礙事。”

宋绫滿腦袋問號，什麽早了些，怎麽這些漢字都認識，可是合起來就看不懂了呢？但坐在她旁邊的傅青琅卻若有所思的應了一聲。

宋绫拿胳膊肘在後面怼了一下傅青琅的腰，但是傅青琅卻像是在看小孩子打鬧一樣，就這麽縱容下來，讓宋绫不由升起一股無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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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看着她倆互動，有些忍俊不禁，似乎想起來一些陳年往事，頗為感嘆。

她看了看時間，說道：“正好，茶也好了，我們續晝居總不能怠慢了客人。”

我們？

不就她一個人嗎，哪來的我們。

宋绫正疑惑的時候，有兩個穿白色衣裙的小姑娘，端着茶和杯子從屏風後面的閣樓樓梯上走下來，那儀态沒得挑，舉手投足都像是設定好的程序一樣整齊，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

這鬧市中的古玩店還真是卧虎藏龍，雇傭這些服務人員也需要不少錢吧，宋绫感嘆着。

但是等到她們走近，宋绫臉上的笑意挂不住了，這哪是服務員妹子——這兩個身體僵硬因為根本她們就不是人吧！

雖然頭發梳得人模人樣，穿的也人模人樣，但是一看就不是人，甚至還比不上商場裏的模特像人多一些，那圓滾滾的腦袋，白紙糊住的身體，還有被修飾過的人偶關節。

宋绫不淡定了。

這倆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東西，把茶水遞過來放到了她們跟前，有鼻子有眼的還沖宋绫裂開嘴笑了笑，這糟糕的臉和在宋绫葬禮上的紙人臉活過來沒什麽區別，傅青琅居然還說了聲謝謝。

宋绫覺得世界很魔幻，沒忍住拍了拍自己的臉，有點疼，也不像是在做夢。

女人有些驚奇，“小傅不是說你眼睛能用了嗎？怎麽還因為這個害怕。”

看到和不害怕是兩碼事，宋绫在心裏默默流淚。

傅青琅為她答疑解惑起來，“這些傀儡是宋前輩的妹妹做出來幫她處理瑣事的，在別人眼裏她們都比較……正常，但是你看到的是他們原本的樣子。”

女人笑眯眯地說：“你再好好看看，這些傀儡裏面是什麽在運轉。”

宋绫心裏鼓了勁，睜大眼睛好好觀察那些傀儡，一開始她盯着但只是看到那畫風清奇的外表，但搞了半天眼睛都酸了也看不出什麽。

傅青琅幫了她一把，“不要用眼耳口鼻舌，而是用心去看，這樣就算閉上眼，你也能有畫面，那才是真相。”

女人撐着下巴，心想着小傅還真是花了心思，不過她們也算是老冤家了，由她帶着這孩子也不錯。

宋绫雖然聽得一頭霧水，但似乎又抓住了什麽，揉了揉眼睛，重新去觀察，宋绫無法形容這感覺，有一瞬間很玄妙，但是又好似尋常。

但就是在歸于最平常不過的狀态後，宋绫似乎投過了傀儡的外殼看到了裏面的運行的東西，它們像是機器的電路和樞紐，游走過全身上下的某些特殊位置，循環往複生生不息。

宋绫試着問道：“這些好像是人的……經脈？”

“答案正确，但是它們和人還是有本質上的區別。”女人點頭。

“但和人比是不是還少了很多東西？”她又問。

“沒錯，但并不是關鍵。”

宋绫福至心靈，但又不敢肯定自己的答案，瞧瞧瞄了眼傅青琅，見她沒什麽反對的神色，才又說：“是不是因為這些炁不是傀儡本身的，而且除了經脈，還有丹田什麽的，就像武俠小說裏說的。”

女人對傅青琅攤手，“你瞧，我說了，就算早一些也不耽誤什麽的，有些東西是不會忘的，小傅你也不用擔心小孩是個風一吹就倒的嬌花，會把孩子養壞的。”

宋绫：“欸？”

傅青琅輕輕搖頭，“可是……”

女人的眼神逐漸戲谑，傅青琅解釋的話又哽了回去，像個好學生似的認了剛才女人說的話。

但是宋绫沒有捕捉到她們之間話語間微妙的氣氛，光聽進去女人話裏的小傅和小孩了，她微微抗議道：“我都22了，虛歲23了，才不是孩子呢。”

但是這兩個人聽了這話，不知怎麽的，宋绫覺得她們的眼神更慈祥了，鑒于這漂亮姐姐是她的遠房親戚，還是傅青琅的前輩，慈祥一點也就算了，為什麽傅青琅也會莫名眼神柔和起來。

簡直莫名其妙！

宋绫興味盎然地看着兩個傀儡滿臉陽光洋溢地拿着雞毛撣子打掃架子上擺放的名貴古董，雖然她們長得有些陰間，但是工作熱情絕對是打工人裏數一數二的陽間了。

她随口問正在翻找什麽東西的漂亮姐姐，“那這世界上有沒有傀儡的炁是能自己運轉，自己生發，而且身體裏零部件齊全的呀。”

宋绫話音剛落，兩個積極工作的傀儡忽然整齊一致地停了下來，直直愣愣地看着宋绫，就算知道她們是被炁調動的假人，可宋绫還是不由自主的後背一涼。

宋绫尴尬一笑，“她們怎麽不動了，是我有什麽不對勁了。”

女人拊掌大笑，“因為你這問題問得好啊，傀儡的主人已經聽到咯，但是至于你的問題麽……是秘密哦。”

宋绫瞅了眼她笑而不語的樣子，頓時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有也好沒有也好，她都不想再問了！

但沒想到傀儡的主人居然另有其人，而且看起來和這位前輩關系不菲，這幾年網絡上不是流行什麽末法時代的說法，但是宋绫覺得隐藏在市井中的大神不挺強的麽。

漂亮姐姐将剛才彎腰翻出來的東西握在手心遞給宋绫，宋绫張開手掌，好奇地想到底是什麽東西。

結果是一粒圓溜溜的木珠子。

它看起來十分眼熟，總覺得在哪裏見到過，宋绫捏起來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還有一股奇異的香味，聞起來應該是檀香，味道有些熟悉，但是她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聞過。

宋绫問她：“這是送我的嗎？”

漂亮姐姐點頭，“記得要握好，到家也不能松開，然後就不用戴眼罩了，知道了嗎？”

宋绫瞳孔一縮，摸上了自己的眼罩，她這話聽着也耳熟，可為什麽就是想不起來呢，但是看她的年紀也不大，記事後自己确實沒見過，記事前如果見過估計也很難記得。

宋绫乖乖把它握進手心，說了聲好，在她心緒沉浮的時候，并沒有注意到身邊傅青琅眼底的不尋常的情緒，好像是後悔，或許是什麽別的，但很快就一閃而過，又是平淡無波的模樣。

宋聞祈說：“簡而言之，因為你的前世在死前有一樁未能完成的事，它很重要，所以又牽引着你重新投胎陽間，但是中途出現了岔子，傅青琅和另一個人把你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但是你的體質也因此改變，會招惹妖魔鬼怪觊觎，我給你的木珠子能在一定程度上保全你。”

宋绫聽的一愣一愣的，怎麽就涉及到前世今生了，她偷偷去瞄傅青琅的神色，她完全沒有半點震驚，難道一無所知的只有自己嗎？

她後來在做夢的時候，逐漸夢到了那天的情形，确實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也還是自己迷迷糊糊回了家，但是昏迷時發生的事卻都一概不記得了，她那時候就已經見過了嗎？

宋绫問宋聞祈：“那我能知道上輩子沒有完成的事是什麽嗎，還有和傅青琅一起救了我的人？”

宋聞祈搖頭：“說太多，你這輩子的宿命被道破，反而會給你上難度，有些事得需要你自己去知道，去完成，去選擇，畢竟那都是你上輩子的事了，如果你知道了前因後果，不願意接受，也完全可以。”

竟然是這樣，宋绫又瞄了眼傅青琅，嘟囔道：“那她還非要去鎮妖司。”

宋聞祈笑呵呵道：“那就是你們之間的事咯。”

宋绫最後又問：“那姐姐，我現在有什麽特別注意的嗎？比如不能進寺廟，或者是不可以去鬼屋之類的，又或者不能碰朱砂？”

對着宋绫眨巴眼，還有種莫名期待的樣子，宋聞祈打破了她不切實際的幻想，“沒有，你就像正常人一樣，只不過會看到一些特別的存在，但是這也算是個能力吧，如果加以利用也挺不錯。”

她們交談愉快，和這樣靠譜又強大的前輩聊完，宋绫都覺得原本灰暗的人生都敞亮了，只是還不知道前輩的名字，臨走前宋绫又從門口折了回來，問她：“姐姐，我還不知道你名字。”

銀蛇耳墜輕輕搖晃，好像有什麽特別的魅力一樣，在一瞬間宋绫甚至覺得女人就像是姿态優雅地盤踞在這方地界的蛇類。

她說：“宋聞祈，歡迎再來我的續晝居。”

宋绫一怔，湧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覺，她握着木珠子，有些呆滞地走出去。

傅青琅在屋外等着宋绫，剛要解釋要帶她去另一個地方，宋绫卻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臉色大變，平時宋绫平時看着大大咧咧還有些急躁，像個沒成長起來的小孩子。

但是這時候的宋绫卻忽然一下子成長起來，身上那股氣勢嚴肅又認真。

讓她想到一個故人。

她們的眼神如此相像。

傅青琅擡起來的手慢慢放了下去，沒有去攔住她往續晝居狂奔的身影，像是在烈日炎炎裏迷路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