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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星鸾拍着他的背，柔聲道：“若非你當初，舍命救出這劍靈，你我今日，如何能再見？”

董永低頭，看了看手心，衣裳，這才注意到，自己不再是一具輕飄飄的魂魄，而是個肉身結實的小仙。

“你是說......我如今在那孩子體內？”

“百年易逝，當初的垂髫小兒，早已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星鸾唏噓不已，“這孩子心善，将你的魂魄留在他的神識之中。”

董永甚是慚愧，“他的靈力，多半拿來喂養我了。”

“善惡因果，終逃不過輪回，你我二人欠他的，也該還了。”星鸾攥緊眼前這雙眸子，神色複雜，慚愧、不舍、眷戀、恐懼醬在一處，分不清，道不明。

她的愛人，她等了幾百年，再見卻是訣別。

“阿永，我要取出體內的弑靈劍，讓定陶拿去對付窮奇，可一旦取出神劍，你我都将灰飛煙滅，你可願意？”

董永淺淺一笑，捧起妻子憔悴的臉龐，“你我能再見這片刻，已是上蒼眷顧，生而同衾，死亦同穴，我怎會不願？星鸾，你是萬人敬仰的神，你有這個責任，守護天下百姓。”

“阿永。”

星鸾喉頭一哽，再也壓抑不住心頭翻湧的酸澀，将頭埋進丈夫的胸膛，瞬間潸然淚下。

“星鸾，你我相守雖不過十載，但比起漫長乏味的百年，我已知足，董永不過貧賤之人，有妻如此，此生無憾矣，動手吧。”

七仙女拭幹眼淚，在董永唇上，印下最後一吻，與其攜手，跳下奈何橋。“噗通”一聲，水花四濺，惡靈興奮地嘶鳴，哀嚎，将忘川水攪動成旋。

“七姐！”定陶從岸邊飛上橋心，立在橋沿，眉眼焦灼，朝水中呼喊，“長——留！”

頃刻之間，天地為之色變，長風起，墨雲湧，閃電劈開無垠的黑夜，自頭頂亮起。旋渦越卷越深，直沖河底，在中心凝聚出一口風眼，赤黑色的光輝源源不斷地向外滲透。

電閃雷鳴之間，一道黑影自水中騰躍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禦劍，飛至定陶身前，嬉皮笑臉，“殿下可是在尋小仙？”

眼前之人，一襲玄色衣袍，長發被風卷起，在空中亂舞，明明還是那張滿是稚氣的臉，卻又好像哪裏不一樣了。

“你......”定陶望着眼前煥然一新的長留，“無礙？”

長留抻了抻胳膊，咧嘴笑道：“睡了一覺，感覺修為大有長進，殿下不如，和小仙切磋切磋？”

定陶睨他一眼，正欲開口——

“你這小仙，還是這般不知死活，竟敢挑戰堂堂上神？”烽至從天而降，拉過定陶，“大戰在即，不可與他兒戲。”

長留垂眸，目光落在那雙讨厭的鹹豬手上，暗暗捏緊拳，皮笑肉不笑，“小仙不過是想向殿下，讨教幾招，火神何至于如此，大驚小怪？”

烽至微微收緊眼眸，冷冷地看向長留，“既然你要自讨沒趣，本殿便成全你。”

“烽至！”定陶拉住他，眸色一凜，“你堂堂上神，何必與這小仙一般計較？”

烽至拍着她的手，安撫：“放心，我有分寸，點到為止，絕不傷他性命......既然他一心向學，我們這些做前輩的，自然要不吝賜教。”

話音未落，烽至化作一道紅光，飛出數丈之外，懸于半空，負手而立，觑向長留，“本殿讓你一只手。”

長留攤開手指，腳下長劍乖乖鑽入他的掌心，嘴角漾開一抹譏笑，“多謝火神殿下——賜教。”

“不要勉強，打不過就認輸。”定陶擰眉叮囑道。

長留握緊劍柄，目光一寒，劍刃淩冽如雪，不安地振顫，蠢蠢欲動，“那就要看這弑靈劍，答不答應了。”

弑靈劍？

定陶一怔，尚未反應過來，長留已飛身而去，舉劍，刺向烈焰護身的烽至。劍氣蕩開，刮得人面頰生疼，目不能視。

怎麽可能！他那點靈力，怎麽可能使出威力如此巨大的一劍？

烽至暗暗咬緊牙關，冷汗涔涔，強撐着結界，“呲”，結界裂開縫隙，接着是兩條，三條......似泛濫成災的河水，一發不可收拾。

烽至擰緊眉心，背在身後的手偷偷凝聚烈焰，趁長留不備，一掌甩出，長留向左閃避，似笑非笑地，望向汗流浃背的烽至，哪壺不開提哪壺，“殿下不讓小仙了？”

烽至臉色鐵青，黑如鍋底，目露殺氣，雙手凝聚出把火劍，指着長留，“倒是本殿小瞧你了......這次，吾會全力以赴。”

“那就讓小仙，領教領教，火神大人的威力。”

長留說罷，再次提劍，劈了過去，烽至舉劍擋下，兩人纏鬥在一塊，一紅一黑，不相上下。

“為愛決戰。”孟婆從三生石上站起，望着空中的兩道身影，看熱鬧不嫌事大，“這忘川河畔，已許久不曾這般熱鬧過了。”

“婆婆，閻王您過去議事。”合谷抻了抻孟婆的衣角，不知這打架有何看頭，婆婆這般津津有味。

“噓！”孟婆示意他閉嘴，目不轉睛地盯着戰況，喝止：“二男争一女，難得看一回，你別打擾老婆子！”

合谷抿了抿唇，無奈地聳肩，退居到一旁，邊嗑瓜子，邊等孟婆，嘴裏念叨着：“女人真八卦。”

“臭小子，等你長大，就懂了。”孟婆嗔他一眼，“你猜猜......他倆誰贏？”

合谷跳上三生石，晃蕩着腳丫子，懶懶地瞟了眼，不甚在意道：“火神太沒禮貌了，上次來地府，二話不說就打人，我要是花神殿下，才不喜歡他。”

“他只對旁人這般，對花神殿下可溫柔着呢。”

合谷哼了一聲，抖落身上的瓜子屑，“反正我賭那小仙贏。”

“吃人嘴軟，瞧你那點出息！”孟婆怒其不争，轉而嘆道：“老婆子也喜那小仙，只是他修為淺薄，仙階低下，如何能與戰功赫赫的火神殿下争？”

兩人正說着話，忽聽嘭的一聲巨響，“贏了！長留贏了！”合谷從石上跳下，一蹦三尺高，興高采烈地搖着孟婆的手臂。

贏了！

孟婆被搖得頭暈目眩，驚得合不攏嘴，長留竟贏了火神殿下？

這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你的修為......短短時日，竟達到上神的級別？”烽至單膝跪地，捂着胸口，同樣不可置信，曾經連他一掌都接不住的小仙，怎會......

長留得意地仰起頭，收起架在烽至肩頭的弑靈劍。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小仙與火神多日未見，殿下還用往日的目光，看小仙，難怪......”長留頓了頓，湊近烽至，居高臨下地睨他一眼，“會敗。”

“你！”烽至氣血攻心，吐出一口鮮血，癱軟在地。

“烽至！沒事吧？”定陶閃現在烽至身旁，喂他粒仙丹，繼而看向長留，責問：“切磋而已，何必傷人？”

“我——”

長留百口莫辯，若非烽至糾纏不休，出爾反爾，他何至于傷他？再說，他若不傷他，受傷的就會是自己。

往日的種種屈辱，悉數湧上心頭，他如今好容易有了傍身之力，能在烽至面前擡起頭，她卻反過來責怪他？

也是，二人婚約在身，他一介小仙，位卑言輕，又算得了什麽。

“定陶，我已得到窺憶鏡，待取回弑靈劍，殲滅窮奇，你我便成婚，可好？”烽至神色稍緩，用袖子抹掉嘴上的血跡，深情款款地握緊定陶的手。

“不必了！弑靈劍在此。”長留舉起手中的長劍，重重地，插入地心，截斷烽至的提問。

烽至愣了一瞬，“弑靈劍......為何在你手？”

“此事說來話長，我們先回地府，我慢慢告訴你，決戰在即，你要快些恢複才是。”定陶扶起烽至，從長留身邊掠過，未曾有片刻的停留。

長留回到閻王殿，恰好遇見閻王與孟婆在院中賞花。

“多虧花神殿下，老夫才能再見到肉芙蓉。”閻王朝長留招招手，“還是你的面子管用。”

呵......他哪有什麽面子？

長留自嘲一笑，掃了眼含苞待放的牡丹，拱手道：“閻王言重了，此事與小仙無關，都是殿下的功勞。”

“你推說是她的功勞，她推說是你的功勞，你二人倒是心有靈犀啊！”閻王瞥了眼孟婆，意味深長。

“小仙人微言輕，豈敢與上神，有所攀扯，閻王莫要說笑。”長留垂下眼睫，嘴唇泛白，有氣無力道：“小仙有些乏了，不打擾閻王和婆婆的雅興，先行告辭。”

閻王和孟婆湊到一處，望着長留孤孤單單的背影，齊齊嘆氣，異口同聲：“吵架了。”

孟婆擰眉問：“怎麽辦？”

閻王搖頭答：“老夫只會斷案。”

孟婆白他一眼，“要你何用？都是男子，你代入一下，感同身受，若是你遇到眼下這種情形，該如何做？”

“大丈夫豈能耽溺于兒女私情，老夫才不會讓自己陷入這般窘境。”閻王甩了甩袖子，揚長而去。

“也不知是誰，當初哭着喊着要娶我？”孟婆輕嗤，杵着拐杖從閻王身邊掠過，乜斜他一眼，不忘再補一刀，“就你這般無趣之人，活該當個老光棍。”

“你——”

閻王咬牙，老臉一紅，幸而他膚色黝黑，也看不出什麽變化，“不是說好了，不提往事！你作甚又翻舊賬！”

“老婆子想翻就翻了，你能奈我何？”

“孟橘漫，做人要守信。”閻王追在孟婆身後，據理力争，“你不能出爾反爾，我好歹是冥界之主，給本王留點顏面。”

孟婆停下腳步，回首，眼中劃過一抹狡黠，“老婆子是鬼，不是人，自然不必遵守凡人的規矩。”

閻王：“......”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孔夫子誠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