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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怎麽？突然想起自己有兒子了？剛剛那巴掌，白挨了？長留欲哭無淚。

“敢問七殿下？小仙到底......”長留縮着脖子，生怕再挨一記掌掴，弱弱地問：“是不是您的孩子？”

星鸾嘆了口氣，眼皮越來越沉，“此事說來話長......其實......其......”

話音未落，她忽身子一軟，陷入沉睡，長留忙攙住她，抱她到榻上休息，甚是心累，“所以我到底是不是啊？七殿下？娘？仙女？”

“你剛剛做了什麽？讓七姐清醒？”

長留一臉茫然，他剛剛什麽也沒做啊！

“是不是你給我治傷這幕，觸發了七仙女的記憶，所以喚醒了她？”長留猶疑道。

“在七姐心中，無人比董永更重要，在她記憶深處，殘存的定是與董永相處的點滴。”定陶忽靈光一閃，看向長留，“或許，我們可以通過重現七姐與董永的過往，喚醒七姐！”

長留憶起幾日前做的那個夢，點頭，轉而又搖頭，“可七仙女與董永之間的故事，你我從何而知？”

那是獨屬于他二人的秘密。

“七仙女與董永的故事，那不是人盡皆知嗎？”姜璇從門外走來，笑嘻嘻地望着長留，“你忘了，天仙配，當初你在凡間，不是還學過？”

長留拍掌，猶如醍醐灌頂，“對啊！我怎麽忘了，凡人早為他們寫好了結局！”

定陶點頭，“雖有所出入，但也算是彌補了七姐的遺憾。”但願這份美滿，能喚醒她。

在閻王的強烈建議下，戲臺搭建在了集市之中。地府許久不曾這般熱鬧，衆鬼為看戲，紛紛摩拳擦掌，幫着騰地，搭臺，布景，忙得不亦樂乎。

閻王率先搶占前排席位，捋着濃密的胡須，欣慰道：“真沒想到，這麽多年了，才能在這裏看上戲。”

“大王，不如把那小仙和仙子留在地府，這樣我們就可以天天看戲了。”合谷指着臺上正對詞的長留和姜璇道。

“本王也想啊！”閻王長嘆一聲，甚是遺憾地拍拍合谷的腦瓜子，“天帝那老頭，摳搜得很，定然不會白白給人，屆時，若是要本王拿小鬼來換，本王只好把你交出去，抵債了。”

合谷大驚失色，忙抱緊閻王的大腿，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哀求：“大王，您不能不要合谷啊！”

閻王眯起眼，故作假寐。

小家夥癟癟嘴，眼珠子滴溜溜地轉，靈機一動，從地上爬起，攥緊拳頭，給閻王捶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大王，還是別留他們在地府了，這戲看一回新鮮，天天看就膩了，哪有合谷給您捶背舒服，您說是吧？”

閻王斜他一眼，嘴角微揚，點頭，“甚是有理。”

“閻王當真是馭下有方。”定陶從後臺走近，在閻王身邊坐下，不知是諷刺還是贊美。

閻王老臉一燙，拍拍合谷的手，示意他一邊玩去，而後拱手，看向定陶，“多謝花神殿下，幫老夫育出牡丹。”

定陶将目光投向燈火通明的舞臺，不甚在意道：“是長留的功勞，何必謝吾。”

閻王會心一笑，“以長留之力，定然種不出牡丹，殿下乃百花之主，若非殿下以血水澆灌，這地府如何能開出鮮花？”

“......”定陶不置可否，起身，“戲快開始了，吾去帶七姐過來。”

滿樹花火綻放，敲鑼打鼓間，“董永”身着一襲褴褛布衣，頭裹荷葉狀青色頭巾，從簾幕後緩緩走出。

天空下起大雨，“董永”忙擡手遮雨，暗嘆時運不濟，此時，姜璇所飾的“七仙女”，手執油紙傘，從後跑向他，在他頭頂撐出一方晴空。

兩人在潺潺雨聲中四目相望，似是久別重逢，姻緣天定。

“董永”問“七仙女”，“何苦做我窮漢妻，我上無片瓦遮身體，下無寸土立足基，與我成婚配，怕的是後頭來，連累于你挨凍受饑。”

“七仙女”莞爾一笑，輕擡廣袖，“上無片瓦不怪你，下無寸土我樂意，我二人患難之中成夫妻，任憑海枯石爛，我一片真心永不移。”

然而，不論七仙女如何深情告白，“董永”仍面帶難色，頻頻推辭，觀衆知其不願連累“七仙女”，卻又為二人相互喜歡而不得相守而揪心。

“這‘董永’眼下不知珍惜，若當真錯過這段良緣，他日定會追悔莫及。”閻王搖頭道。

“七仙女才不會輕易放棄呢，大王你看，她找了土地幫忙。”合谷拽了拽閻王的衣袖，目不轉睛地盯着臺上二人。

定陶眸光微閃，纖纖素手下意識收緊，咿咿呀呀的唱詞流進心湖，漾開層層疊疊的漣漪。

“本仙子可沒有這般厚顏無恥。”星鸾不知何時已恢複了清明，摟過定陶，在她耳邊輕聲戲谑，“當初可是他先心動，追着求娶你七姐。”

“七姐！你醒了！”

定陶大喜過望，忙指了指臺上的長留，問她：“他就是你從忘川帶出來的孩子，上次你說，他不是你和姐夫的孩子，那他到底是誰？”

“他......”星鸾望向舞臺，神情悲怆，“他是弑靈劍的劍靈。”

傳言，弑靈為陰惡之劍，煞氣四溢，劍靈更是殘暴兇狠，伏羲式以為不祥，将其封印于忘川之下。

長留怎會是弑靈劍劍靈？

定陶眉心揪作一團，“七姐，你莫不是記錯了？長留他——他本性純善，怎會是作惡的劍靈？”

“當年，窮奇為禍人間，殺死了你姐夫，我無力與之抗衡，只好拖着殘軀，來到忘川，一來尋找你姐夫的下落，二來尋找弑靈劍，弑靈劍生來便幻化出了劍靈，劍靈可任意操縱神劍，無須獻祭。”

星鸾撫摸着定陶的手，滿目愧疚，“是七姐沒用，終是沒能幫到你。”

定陶眼眶一紅，輕輕搖頭，“都過去了，信賴如今，我們都還活着......可恨的是，窮奇也複活了，七姐，可知弑靈劍在何處？”

“......”星鸾默了默，神色恍惚，“如今，除了弑靈劍，是不是別無他法？”

定陶凝重地點頭，“他如今附着在凡人體內，唯有弑靈劍可滅其魂魄，而不傷人。”

星鸾再次将目光投向長留，淺褐色的眸子波光流轉，蘊藏着無限眷戀，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之中。

“給我一晚，明日，我帶你去找神劍。”說罷，坐直身子，專心看戲，不再言語。

在土地的勸說下，“董永”與“七仙女”終于喜結良緣，步入洞房，看客感念他們來之不易的真情，潸然淚下，紛紛拍手叫好。

“好......”

星鸾喃喃，眸子似深淵般，寂靜幽邃，望不見邊際，無垠的荒涼蔓延開來，在眼底鋪開一層深褐色的苦苔。

星鸾在一片喧嚣中，靜靜地鼓掌，靜靜地笑着，嘴角抿起，微微顫抖，笑着笑着，眼角忽滾落滴熱淚，“人生若......只如初見......”

該多好。

“七姐，你沒事吧？”定陶拍拍她的手，輕聲安撫。

星鸾破涕為笑，忙擡手，拭幹眼淚，約莫不想被妹妹看去脆弱，強顏歡笑道：“都過去了......”

她再次擡眸，望向正謝幕的長留，揶揄：“把你的小情郎借七姐一晚，如何？”

“七姐！你胡說什麽！我二人就是單純的同僚之誼。”定陶面色一紅，急忙否認，轉而追問：“七姐要他何用？”

雖說長留生得确實出衆，但七姐已心有所屬，應當不會對他有非分之想。

星鸾失笑，眉梢一挑，“區區同僚之誼，這麽關心他？”

“七姐！”定陶嗔怪。

“好好好！我不說！我不說！”星鸾擡手，捂住嘴唇，語重心長道：“七姐是過來人，好心勸你一句——珍惜眼前人，莫要等失去之後，再後悔。”

“七姐.....”

“好了！七姐要去會你的小情郎喽！”星鸾斂了斂悲色，化作一道青光，于衆目睽睽之下擄走長留，來到忘川河畔。

“前輩，您醒了？”

“噓。”星鸾猛地欺近，在他唇上輕輕一壓，媚眼如絲，“別說話。”

長留屏息凝神，不敢動彈，唯餘眼珠子滴溜溜轉動，搞不明白七仙女到底想幹嘛？

星鸾的指尖沿着他的唇瓣，慢慢向上攀爬，忽凝聚光華，射入眉心。長留眼前一黑，尚不及反應，軟軟倒下，昏迷之前，一雙細軟的手将他扶住。

星鸾将他摟進懷中，緩緩坐下，約莫一盞茶後，睡夢之人睜眼，迷茫地環顧四周，只聽頭頂有個聲音輕顫，喚他：“阿永......”

“星鸾！”董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擡手，撫上七仙女的眉眼，“真的是你？”

星鸾握住他的手，含淚點頭，哽咽應下：“阿永，是我。”

董永喜極而泣，一把抱緊星鸾，淚如雨水般簌簌下落，在她耳邊反複呢喃：“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可我不是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