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第 8 章
鎮國公衛氏在前朝就是門閥豪族,在本朝又是開國功臣,家族枝繁葉茂。若真要把所有親眷都叫來認親,怕是府裏站都站不下。是以程夫人做主,只請了在京中的鎮國公幾個堂兄弟和常常來往的姻親家的女眷。
饒是如此,嘉卉也沒有記住所有來客。她的幾個仆婢手上都拿滿了裝着見面禮的盒子,程夫人又指了幾個婢女來幫襯。查夫人是早就見過的,笑盈盈地送給嘉卉一整套紅寶頭面。她也連忙還禮。
衛歧的兩個親弟妹頭一回見。一個今年十八歲,名喚衛雲霆。一個才及笄,也是雲字輩叫衛雲瑤。
兩人都是滿面笑容地叫她大嫂。衛雲瑤還親熱地挽着她的手:“我和大嫂一般年紀,往後家裏總算有人陪着說話了。”
大家聽了也就都笑着湊趣,嘉卉也笑着遞上備好的禮物。
查夫人的三個兒子都在京郊的雲都書院苦讀,只有個才十歲的小女兒衛雲琬來認親。其他的庶子庶女,嘉卉也沒刻意區分對待,一一送上禮物。
至于其他家的夫人奶奶少奶奶,嘉卉笑得臉都酸了,才勉強記住了衆人的稱呼。
等回房後,已是金烏西沉。嘉卉草草用了頓晚膳,就靠在床頭讀書。昨日衛歧很晚才回來,她沒問他也就不說。今日他又是一道請安後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幾個媽媽婢女都撺掇她開口問。嘉卉看着書,心思慢慢飄遠。她如今一門心思都撲在找到殺害惠娘的兇手上,不論是國法還是私刑,她都要讓他血債血償。至于報了仇以後,她全然不知自己該怎麽辦......
也不知該如何和衛歧相處。
她原本就不是他真正的妻子,何必管那麽多。
嘉卉想定,又聚精會神地看起手裏的書。
*
三朝回門。
嘉卉下了馬車,就見徐太太和她的堂侄韋天佑站在門口等。她怔了一瞬,不過三日沒見,徐太太怎麽老成了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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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歧态度恭敬地行了禮,又随着嘉卉的稱呼叫韋天佑表兄。徐太太含笑點點頭,待幾人用過飯後,囑托了堂侄陪衛歧在前院說話,拉着嘉卉去內室。
內室的西側間改成了小佛堂,正中間壁龛上一座觀音大士的玉像,栩栩如生。
玉像旁還擺了惠娘真正的牌位。
她跟着徐太太一道拜了三拜。起身後,只聽徐太太苦笑道:“如此,我也算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嘉卉鼻子一酸道:“太太也要保重身體。”
她原本恨極了徐太太以命相脅逼她替嫁,又恨她執意不肯放開手查惠娘死因。但見從前神采奕奕的一個人,放下一樁心事後,突然老成了一個苦澀委頓的婦人,還是覺得有些心酸。
徐太太道:“多謝你的好意。我不日就要啓程回江夏了,老邬他們就留在京中,替你看着宅子。惠娘陪嫁裏的田産地鋪,你便自己打理,我也不管了......”
嘉卉搖搖頭道:“這些地t契太太還是拿回去吧。”
“拿着,你在衛家是吃穿不愁,但總有要使銀子的地方。”徐太太慢慢叮囑道,“你記着,能在鎮國公面前提徐氏和我娘家何氏的,就多提提。你若還有親戚在世,也可悄悄接濟一二......”
徐太太絮叨良久,忽又問道:“你和衛家大爺是不是還沒有圓房?”
嘉卉點點頭,她知道這也瞞不過徐太太的眼睛,道:“他大約是看不上我。”
徐太太吃了一驚,嘉卉以為她要出言責怪。不料徐太太笑道:“他怎會是看不上你!”
嘉卉便道:“衛歧的名聲,太太也是知道的。這幾日我看下來,他房裏雖幹淨,但也不知外面有幾個。京中美女如雲,他看不上我也是尋常。”
徐太太笑着搖頭,也不再說什麽。她也覺得尴尬,忙問:“那太太回江夏後有何打算?彩屏可有消息了?”
“毫無蹤跡。”
檀香悠然,嘉卉擰着眉頭道:“她一個婢女,又無路引,能跑到哪裏去。就算是人死了,也得找個地方抛屍。”
說到抛屍,二人神色黯然。嘉卉仍是想不通,道:“那個惡人為何要把惠娘的屍首放在柳樹下呢.....
一時沒有人說話,前院隐約傳來幾聲爽朗的大笑。徐太太又問起衛家的事,問她婆母程夫人待她如何。她有些心不在焉,一一答了。
嘉卉又開口道:“太太在江夏有任何和惠娘命案有關的消息,都一定要寫信來告訴我。”
徐太太颔首,道:“一定,你自己也要小心。”
她又拉着嘉卉的手道:“日子是你自己的。衛家大爺再不成器,也是國公的嫡長子。日後夫妻和和美美,你再督促他上進,幾十年後也能當個國公夫人!”
“你也別太怨我了......”
嘉卉聽了這一句喟嘆,充耳未聞。
若是要一一怨恨過去,她能怨恨的人可實在是太多了!她早已經失去她的真實身份,失去她的父母親族,失去她對生活的熱忱。若不是心裏還存着點念想,她早就活不成了。被徐太太逼迫,她也只想着先活下來,再圖來日。
這些年來,她會回報對她好的人。而那些輕賤過她打罵過她的人,她只能極力不放在心上。
怨恨一個人實在是太耗心神了。
但她也不會輕易原諒一個人。
嘉卉不語,徐太太長嘆一聲,又叮囑道:“還是要盡早圓房。”
她當然知道徐太太的意思。惠娘的出身在鎮國公府是不夠看的,如果連房都不圓,難以立足。勳貴女眷間又是愛摸牌時傳閑話的。到時候別說成為徐家的助力,只能成為徐家的笑話了。
可她要怎麽說衛歧根本沒有這個意思,這幾日他日日早出晚歸,回來就睡得安穩。
她就算有心,還能強迫了他不成?
嘉卉應道:“我明白了。”
但要如何向一個陌生男子讨好乞憐,她不知道。她也不打算去做。
回門的女兒是不好在娘家待到太晚的,兩人又閑話了幾句,嘉卉就起身告辭了。
也不知道下次見到徐太太會是什麽時候。
徐太太一路送她到外院,韋天佑神色有些尴尬地叫了一聲“表妹”。又說衛歧有事已經先走了,把馬車留給了嘉卉。
見徐太太露出失望的表情,嘉卉連忙再次請辭,被兩個婢女攙扶着上了馬車。
徐宅離鎮國公府離得不遠不近,嘉卉靠着車身,耳邊從熱鬧的聲聲叫賣漸漸變成只有車馬聲。
鎮國公府足足占了一條街,平素除了府裏的人出行亦或是有人來做客,等閑是不會有人經過的,寧可繞道而行。
她原在閉目養神,忽地卻聽到了除了自己車馬外的辚辚聲,立刻命道:“停下!”
馬車便急急停在了路中,嘉卉正要推開車門,又冷靜下來,問道:“你們方才可有聽到什麽聲音?”
珍珠和琥珀對視一眼,珍珠不明所以道:“大奶奶是說什麽聲音?”
“車馬行進的聲音!”
珍珠詫異道:“大奶奶怎會問這?奴婢跟着您坐馬車回來,自然有車馬聲。”
嘉卉從車窗看出去,路上空空如也。但方才她聽着聲音,似乎是離得極近的,怎會兩句話的功夫就不見了?
嘉卉心裏百般糾結,命車夫繼續。眼見門房已經迎了出來,嘉卉沒有下車。那聲響是早已聽不到了,西偏門前也沒有新的馬車出現。
是她的錯覺嗎?珍珠琥珀似乎都沒有聽到。
還是她多想了?她早就聽徐太太說過尋常人是根本不敢往國公府門前湊的,但或許就有人今日不想繞路。
若是殺害惠娘的兇手賊心不死,會有膽子跟蹤到鎮國公府前嗎?
不對,她轉念一想,此人都有膽量在江夏的地界殺害節使的女兒,還把屍體放置在雲鏡池畔的柳樹下。這已經不是膽大包天可以形容的了!兇手簡直是喪心病狂,甚至是含了挑釁的意味。
她不想進門,坐在馬車裏發了一會兒的呆。珍珠朝着琥珀使了一個眼色,她們服侍小姐不久,知道她性子溫和,別說磋磨奴婢,連高聲說話都不曾有。
只是見她成日裏憂思不斷,時常微蹙着眉頭陷入沉思,似乎有着重重心事。可小姐一個二品大員的女兒,又有福氣嫁到了京中的老牌勳貴家裏,享不盡的富貴,有什麽可愁的呢?
珍珠正想開口問問為何一直不下車,忽地聽到車外傳來一個清亮的女聲:“咱們的大奶奶這是怎麽了?在門口等大爺嗎?”
嘉卉早已推開車門,聞言向外望去,見查夫人笑盈盈地搖着扇子看着她,剛被仆婦攙扶着下了馬車。
未等嘉卉答話,她就親昵道:“我還納悶時誰停馬車在我們家門口呢,惠娘可是在等歧兒?”
嘉卉笑道:“大爺有事出去了。我方才在路上睡着了,讓二嬸看笑話了。”
查夫人挽着她的手,和她一道進了門,道:“倒是我的不是,把你吵醒了。大爺又出去了?惠娘你如今也很該管管他!”
和查夫人這樣的人說話有一個好處,不用字斟句酌地去回她每句話,她自己就會說下去。
“我怎好管他在外面的事。”嘉卉存了打聽的心思,故意含糊道。
查夫人卻只“嗳”了一聲,道:“你是他夫人,有什麽是管不得的。”
嘉卉裝作新婦羞澀,抿嘴一笑并不答話。查夫人又問她回門可順利,嘉卉也有來有往地問她去了何處。
查夫人似是心情極佳,道:“去了恭怡公主的別院做客,陪她摸了一早上的牌,還賺了她兩只宮裏造的珠釵。”
“二嬸牌技真好,改日也教教我。”嘉卉笑着奉承道。
查夫人自然一口應下,二人并排走在長廊中。面前是開得極盛的薔薇花,嘉卉見查夫人沒再說話,忍不住問:“二嬸方才快到偏門前時,可有聽到一陣車馬聲?”
“我一回府,只看到你的馬車,”查夫人打趣道,“怕是在你的夢裏吧。”
可她聽得分明。不過查夫人比她晚回來,沒聽到也有可能。嘉卉隐下猜疑,和查夫人又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閑話,便各自回房了。
風竹院的內室已經擺好了冰盆,在外行走的燥熱一下子消散了。春燕迎上來道:“大爺出門前特特吩咐的,說大奶奶怕熱。”
他怎麽知道她最怕熱?是因為前日和他說在皇後殿前等候時不留神抱怨過熱嗎?嘉卉記不清她有沒有說了。
衛歧居然如此細心,嘉卉錯愕,心裏湧起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笑了笑,并未多說什麽,換了身輕便的家常衣裳,就歪在榻上。
會是查夫人嗎?她每每見到這個年約三十五六的中年貴婦,她都是含笑搖扇愛說話的模樣。若說動機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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