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章

第 20 章

乍晴乍雨。

嘉卉站在程夫人的身後,困得七魂不定。殿門緊閉,天色陰沉沉的。明明是大早上,殿內卻昏暗的像是傍晚時分。六月底的暮夏時節,空中無端有些微涼意,讓人不禁在心裏打個寒顫。

殿裏一股藥汁子的苦味,揮之不去。繡滿美人圖的十二扇大圍屏外,擺了幾張圈椅,椅後又站滿了宗室勳貴女眷。嘉卉借着袖子的掩飾,低頭打了個哈欠。

昨天傍晚時分,宮裏遞了話出來。皇後娘娘病得厲害,程夫人同徐夫人需得進宮侍疾。

她當時正好和程夫人查夫人一道在瑞和院閑坐說話。聞聽此言,查夫人笑得合不攏嘴,開玩笑給嘉卉行了個禮,連連感激。換做往常,這進宮的苦差就要落到她頭上。

嘉卉卻很是不解,她身上并無诰命,丈夫也沒個職位,怎麽就讓她和國公夫人一道進宮了?若說是上回進宮請安,讓她讨了皇後的好,她是不信的。

能進宮為皇後侍疾是體面。

卻也實實在在是樁苦差事。

寅初就要起身,在宮門口等了約摸半個時辰,進宮後又在昭陽殿外候着。等到內監出來傳召入殿,嘉卉瞥見不少夫人已經面色蒼白額帶細汗。屏風外只擺了六張圈椅,程夫人還被引着坐下,嘉卉只能站在她身後。

說是侍疾,除了皇後的娘家大嫂進了內殿看望,其餘人都沒見着皇後。嘉卉夜裏睡得不安穩,困極了,恍惚間感到程夫人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她吓得一激靈,困意全消,站直了身子。衆夫人都是做慣了這些事的,往年也總經歷過幾次進宮的“體面活”,各個垂眉斂目,面上謙卑。

沒一會兒,忽然有人哀哀地哭起來,仿佛皇後今日就要活不成了一般。嘉卉暗自發笑,皇後搞這麽大陣仗,還真是讓人誤會。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一處。嘉卉也望過去,是站在她對面的一位雪青色衣裙的夫人,體态打扮年約三四十,用手絹捂着臉不住哭泣。

嘉卉身邊站着的一位月白衣裙夫人就推推她的手臂,咋舌道:“好端端的哭什麽,多不吉利。”

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就有個藍袍內監不急不緩地從屏風後出來,皺眉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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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太監就一人一邊,捂着這位夫人的嘴,将她請了出去。

衆人屏聲靜氣。原本殿內還有細碎的私語聲和衣料摩挲聲,竟一瞬間都停了。嘉卉有些好奇她們要将這位夫人帶到哪裏去,悄悄擡眼看去,不料恰好和那位內監對視。

正是上回領她進宮門的崔太監。

嘉卉思忖一瞬,朝他略一颔首。

崔太監卻是朝嘉卉極其親和地笑了笑。她吃了一驚,皇後娘娘可還在殿內病着呢!

等崔太監進了內殿,嘉卉朝方才和她搭話的夫人笑了一笑,又微微搖頭。她隐約記得這是定陽侯夫人容氏,在她和衛歧成婚的那夜,也是洞房裏的陪客。

定陽侯夫人心領神會,明白嘉卉的意思是不能再說話了,也對着嘉卉一笑。

經了那麽一遭,殿裏氣氛愈發凝重起來。也不知什麽時候皇後才能放她們出宮。

嘉卉人站得筆挺,心思早已飄遠。自那日衛歧一大早出門後,已經過了半月。當日黃昏時分,明月就傳了口信回來,說大爺有急事要出京一趟。

至于什麽事,衛歧沒說。

還買了用紙包着的荷葉餅。明月原本有些怕這位大爺叮囑過不準得罪的新夫人,見她和氣,便将大爺是怎麽聽知客僧說京郊有戶農人家做的荷葉餅清香無比,特意去繞路買來,命他送回來的事一五一十說了。

聞言,嘉卉很給面子地當即咬了一口。

雖不精細,卻也天然美味,很是難得。

她含笑賞了明月,又問他有沒有給程夫人處送去。

明月茫然地擡頭說大爺沒買啊。嘉卉一噎,瞧着自己已經拆過的一份,打發明月再去買些來給程夫人和幾個兄妹處送去。

一來二去的,此事還是沒瞞過程夫人。她倒是絲毫沒有對兒子把自己忘了而惱怒,反倒很高興。知道了衛歧出京的事,程夫人還怕嘉卉獨自在院裏無聊,特意帶她去陪嫁莊子上松散了兩日。

她想着程夫人對衛歧出京只略微吃驚的态度,衛歧究竟是在做什麽呢?

難得不用應付任何人,嘉卉情不自禁地皺起秀氣的眉,深深思索起來。她不是他真正該娶的妻子,不該管他。然而一想到衛歧在國公府裏獨一無二的名字,又想起他能随随便便給過門沒幾日的妻子一箱金銀,就覺着他身上實在是有太多難以琢磨之處了。

“她說原來大哥是她一個人的兒子......”

嘉卉想起雲瑤告訴她的這句話。究竟是程夫人在痛心鎮國公對衛歧的忽視,還是另有隐情呢?

她看着前方端坐的程夫人的背影,被自己大膽的猜測吓了一跳。不過須臾,嘉卉又覺得自己的揣測實在站不住腳。不說程夫人為人清素冷淡,就說鎮國公這樣的超品國公,若不是他的親生骨肉,誰能讓他甘願用嫡長子的名義認下。

而自從有人給她送過惠娘生前的耳墜後,再無動靜。碧茵一家人如一滴水珠彙入涓涓細流中,再無蹤跡。嘉卉派出去打聽的人盡數空手而歸。她實在想不通,如此大費周章,就僅僅是為了給她送一對耳墜?

至于江夏,嘉卉內心苦笑。徐太太倒是給她寫了一份家信,通篇都在寫幼子這幾日學了什麽字會背什麽詩。嘉卉只覺莫名其妙,徐太太還真把她當作惠娘了不成。她不知該回寫什麽,近日又有些懶怠,一直拖着還未回信。

其餘的皆是一無所獲。她很是失望,又焦急。難道這樣一樁人命案子就這般不了了之了嗎?如果時間再拖延下去......

她想得入神,忽然間看到崔太監又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唱名般高聲喊道:“皇後娘娘傳鎮國公府徐夫人。”

頓時,殿內就像一粒小石子投進平靜無波的池面。衆夫人都在找這位徐夫人是誰,為何獨獨得了皇後青眼。嘉卉隐約聽見還有人說道:“衛歧的妻子何時讨了皇後的好了?”

嘉卉整衣理容,對着面露擔憂之色的程夫人安撫一笑,跟着崔太監走了。

病重的皇後自然躺在自己的寝殿中。床榻邊圍繞簇擁着幾個華服女子,上回進宮見過的莊妃也在,t對着嘉卉點頭示意。

她跪地行禮,垂着眼匆匆瞥了一眼皇後就繼續低頭。段皇後氣色不佳,靠着一個織錦軟墊,嘴角向下耷拉,和上回嘉卉見到的白皙豐潤的模樣完全不同。

皇後沒有叫起。嘉卉咬了咬唇,不知衛歧究竟是怎麽把皇後得罪狠了?讓皇後在病中都不忘把她傳進宮裏來折磨。

坐在皇後床榻邊的幾個宮妃面面相觑,見皇後阖上了眼,愈發不知皇後究竟是個什麽意思。哪有把人傳召進來,是病中忘了叫起,還是故意晾着讓人跪在地上的?

這又不是犯了錯的宮娥,是鎮國公的長媳......

嘉卉并無惱意,只覺皇後實在是不可言喻。若是衛歧惹她生氣,她是皇後,大可以對他施以懲戒,為難她作甚?她自認她對皇後足夠恭敬。嘉卉也不再等皇後開口,在幾位宮妃驚愕的眼神中起身,上前了幾步。

她走到皇後床榻旁,朗聲道:“不知皇後娘娘鳳體可有轉安?”

有一宮妃拉了拉她的裙邊,似是在勸阻她不要這般行事。皇後聞言睜開雙眼,目露寒光。

段皇後見眼前的年輕女子眼露關切,面上似笑非笑,微微躬身看着她。她把徐氏單獨喚進來,就是有意磋磨,好散一散心中郁氣。誰知才聽了徐氏一句看似恭敬的話,就愈發氣悶。

皇後心裏郁結。但宮裏有些體面的妃子今日都在,她難道還能對徐氏不依不饒,讓她滾回去跪着?

也不知徐氏怎麽就有這個熊心豹子膽自己起身!可她偏偏還毫無辦法。方才還能說是忘了叫起,再糾纏下去,傳出去就是她堂堂皇後故意苛待勳貴女眷。

她笑道:“徐夫人坐吧!”

自有宮女看茶布座,皇後對諸位妃子道:“這是鎮國公的兒媳婦,我我上回瞧了很喜歡。”

陪坐的幾位妃子也誇了嘉卉幾句,直把她吹捧得如九天玄女下凡。嘉卉陪坐在下首,一一謙虛應了。

生得好看的人向來自帶幾分天然讨喜。嘉卉雙眼澄澈,皮膚雪白,面上含笑,讓人見了忍不住想親近。她比在座妃嫔都要年輕許多,又橫豎不可能入宮和她們做姐妹,倒也聊得其樂融融。

“徐夫人進宮許久,竟忘了招待你!”皇後含笑道。

話音剛落,就有宮女呈了幾盤點心上來。皇後虛指了其中一道桂花糖蒸新藕粉糕道:“徐夫人嘗嘗。”

——“夫人,入宮後不要吃喝任何呈上來的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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