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酒

酒

正是洪武初年間，明太.祖朱元璋正與群臣研究如何推廣自己的政治主張、編纂重刑律法，即《明大诰》，忽聞一股奇異的香氣。

初聞清香提神，緩緩地，這股香味愈發濃郁，顯出許多層次來，令人分辨不出氣味的來源。

甚至濃到殿中人行走間袍袖兜着餘香，濃到光憑聞着，就熏上人的面頰，引得雙目隐隐發熱。

朱元璋已經辨認出來這是什麽香氣了。

這是酒香！

“呵。”朱元璋怒極反笑，這位龍威甚重的皇帝當即面沉如水，止住話語，大袖一揮，顯示出不愉的心情。

身旁臣子皆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戰戰兢兢，無人敢言。

大臣們心中叫苦。

是哪個龜孫子，敢在老虎當面拔虎須啊！

有沒有一點成年人的邊界感，做壞事不要牽連我們這些無辜可憐的正直人兒！

寂靜的殿中，只聽朱元璋一聲冷笑，環視群臣：“我竟不知還有人敢來朕這醒酒？”

“是誰？酒醒三分否？”

自從洪武初，發布《酒诰》，大明上下嚴苛實施禁酒令，甚至連釀酒的糯米都不準栽種之後，朱元璋對滿朝文武不會再為喝酒誤事的現狀感到十分滿意，但現在竟然有人在面聖的重要場合身帶酒氣，那就別怪他殺一儆百了。

他眼中閃過一絲冷光。

殊不知，群臣駭然低落着腦袋，心裏在紛紛猜測猜到底是誰這麽趕着投胎牽連我等。

要是被我們發現是誰……你今晚最好兩只眼睛輪流守夜！

寂靜中，似乎宮殿外傳來悠揚的琴音。

有事不關己、神經大條的臣子走神想，完咯完咯，不知是不是教坊司在練曲，禁酒與禁戲可真是好兄弟，教坊司這些樂人優伶的已經被削過一通，又要被牽連咯……

果然，朱元璋聽見琴音，扔下群臣，向殿外邁步。

臣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擠眉弄眼，在眼神橫飛之中跟了上去。

但殿外的場景，卻大大出乎了他們的預料。

“這……”

“這！”

“陛……陛下！”

有的老臣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被旁邊人扶住。

扶住的人此刻也沒空關心前輩，他的心神全都已經被天空中浮着的如雲似霧的畫面攫去。

此刻的天空中，正有一塊長方如畫卷的形狀變了顏色，這畫卷大到可以遮天蔽日，浮在所有人頭上，卻又沒有遮住日光，只是那麽正好，畫面對着他們方便觀看的角度。

“這是神跡嗎？”有人喃喃發問。

即使是王侯将相，也不代表他們不會求神拜佛。

顯然，迷信神佛的人更加激動了。

那大似天穹的畫卷，猶如幕布，此時已又變幻了畫面，山川河流、星辰旋轉，在悠揚輕快的旋律中一一閃現。

“河圖洛書？是河圖洛書？！”他們驚疑不定，互相死死攥着身邊人的手，卻都感覺不到疼一般。

“……你當然感受不到疼，因為他抓的是我的手啊！”

沒有人搭理，堂堂皇宮場面竟一時混亂。

天幕不理會凡人的詢問，像早已固定的程序，徑自播放着視頻的開場動畫。

“父親！”在皇宮中的太子朱标匆匆趕來。

他在異象陡生時就立刻動身奔向父皇身邊，此時看到父皇沒事，這才松了一口氣，親昵地又叫了聲：“父親，兒子來了。”

跟在他身後的其他皇子跟着見禮。

朱标望向天際，有些話臣子們不敢說，但深受寵愛的他敢說：“這酒香、琴音，好似都是從天幕傳來的。”

小年輕朱棣想象力更為豐富：“或許天上正在舉辦蟠桃宴，仙女正撫琴呢，這酒香就是天上的瓊漿玉液，天機乍破，讓我們看到聞到，也不虧了此番光景。”

“天幕……”就連朱元璋此時也無法淡然處之，心中竟湧現一股豪情：“這絕無可能是凡人之力，此等神跡，只降臨我大明朝，是古今未有之事！”

但他不愧為疑心最重的朱重八，當即吩咐宮廷守衛徹查皇宮附近是否有鬼祟之人，是否有人裝神弄鬼。

此時他還不知曉，冷酷無情猶如程序的天幕，平等地将視頻播放給該時空的每一個人，上至皇子王孫，下至販夫走卒，都受到了巨大的沖擊。

這，才是古今未有之變局。

——

而且，天幕也不單單只在這個時空播放。

貞觀年間。

唐太宗李世民宴請群臣，殿外午後天氣驟變，黑雲沉沉，隐有雷聲，殿內燈燭生輝，席間觥籌交錯，一派喜樂祥和。

尉遲敬德離李世民近，舉杯相敬，調侃着：“陛下，今日這酒怎麽如此香濃，一看就是我大佬粗從未喝過的美酒！”

李世民嘴角含笑，往酒杯裏看了一眼，還是和以前無差別的宮廷澄酒，但聞來奇香，于是向尉遲敬德擺手：“你我應該都醉了。”

尉遲敬德瞪大眼睛：“怎麽可能？就這點酒？”

聽見李世民說自己醉了，長孫皇後擔心地過來扶住他，卻見自己丈夫神色清明地沖自己眨眨眼，握着他的手順勢起身：“屋裏有些悶，觀音婢，你陪我出去頭透透氣。”

李世民越靠近門口，越能感覺到空氣濕潤，暴雨将至，但悠揚歡快的琴聲随着遠離宴席，他們也聽得愈發清晰。

“這不是裏頭的琴音？”長孫皇後有些好奇，“是誰在外頭練琴？”

李世民無意間擡頭望了一眼天空，倏然止步，震驚失聲。

長孫皇後跟随着李世民的步伐，卻差點撞上他，有些無奈：“陛下，你怎麽……”突然停下啊……

她話沒說完，被李世民重重地握了一下手，感覺到些許不對。

就聽李世民語氣莫名，艱澀道：“觀音婢，你別怕，慢慢擡頭。”

長孫皇後于是也擡頭：“！！！”

烏雲翻滾的天空中竟然有畫面在變動！

琴音已到尾聲，水墨山川淡去，雲霧撥開的轉場特效之後，只見兩名衣着宛若飛天仙子的女子端坐在雲端。

長孫皇後檀口半張，愣在那裏。

這是仙人？

兩名女子頭戴寶冠，上身半裸，項飾璎珞，身披彩帶，腰束長裙，長孫皇後也見過前隋飛天神女圖的畫卷，這副打扮，二女分明就是“飛天”！

但……遇得神仙，自己是否該拜？

李世民此時心中也正有思慮——自己身為天子，應該不用跪拜吧？

帝後二人的思慮皆在一瞬間，就聽見雲端的一位仙子緩緩緩開口：

【說不盡的歷史，講不完的故事，各位觀衆大家好，我是up主白白，歡迎大家來到我的頻道，告訴大家做一個好消息，本人籌備已久的新系列《美食寶藏說》終于成功推出~作為半吊子歷史文化愛好者，之後會重點更新這個系列，将喜歡的美食與文化、文物寶藏的故事一一道來，與君共享。】

這名仙子說的話與唐朝官話不同，但是大家奇異地聽懂了她的意思。

正是因為聽懂了，才更感怪異。

李世民問大家：“仙子這是何意？”

現在李世民旁邊可不止長孫皇後了。

發現帝後二人離開太久的長孫無忌先出來找人，然後就被天幕驚到，忘了回去。

于是殿內宴飲的衆人猶如葫蘆娃救爺爺，一個接一個出來了。

不一會兒，尉遲等人發現人在一個一個減少，道：“我先去探探，你們在此地不要走動。”

但他一去不複返。

留下的衆臣仿佛深陷無限流恐t怖世界：“……”

大殿門口黑洞洞的，像是饕餮巨獸的血盆大口。

驚！大唐君臣于宴會上離奇消失，竟然是因為發生這種事！

直到最後，大家全都出來了。

齊刷刷愣在那兒，擡頭望天。

“他仙人板板的喲，這是什麽怪東西？！”

白白？是仙子的名諱？還是道號？什麽是頻道、系列……

視頻中，妝發齊全成為限定飛天仙女的白白，正全文脫稿，流暢地背誦開場白：

“作為泱泱中華吃貨國的一員，對我來說，中華上下五千年的美食就是寶藏。當然，衣食住行其中也顯示出‘食’頗為關鍵，當我們探讨古人的日常生活時，餐飲文化與歷史文化緊密結合，密不可分，構成了生動有趣的整體。希望我的這個系列，也能令你覺得有趣。

既然是餐飲文化，‘餐’指餐食，‘飲’指酒、茶等飲品，而我第一個要向大家介紹的，就是中國酒文化。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千古傳唱的酒文化。”

“轟隆！”一聲驚雷炸裂在大唐的蒼穹，雷聲恰巧落在詩句結尾。

這句詩，也恍如一聲驚雷，響在大唐所有人心頭：“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對歷朝歷代飲酒文化有過了解的臣子心中已經有了個概念——

若論飲酒能青史留名，那還得是他們大唐！

一種深藏于血脈的勝負欲仿佛被喚醒——

日飲濁酒三百噸，不喝不是大唐人！

——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在夏朝又一次釀酒失敗的杜康，坐在自制釀酒器旁邊，愣愣地擡頭望向天幕，那一句話，帶着他從未體會過的奇妙韻律，令他聽一遍就記住，并且明白了話中含義。

他的心中突然仿佛有團烈火在燃燒，燒到咽喉，令他忍不住放聲高歌，用夏朝特有的音律，歌唱道：“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