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繁殖期

第60章 繁殖期

桑落終究是被打了一頓。

從被打時出現的精神力波動來看, 他确實是原原本本的桑落,沒有任何毛病,不是人偶僞裝的。

被暴打的時候, 桑落依稀從小水母的話語裏總結出了事情的原味,一時間說不出什麽話。

“雖然女巫現在是我的老師, 但……”他其實也沒被重打,桑落知道面前兩位是真心關心他, 只是被出了出氣,“但我還是要說, 她的話不能全信。”

“我是出于贖罪的目的,才留在這裏的。”

這話倒是和人偶告訴他們的差不多:“我為了解決桑果他們的詛咒,太着急,以至于做了錯誤的決定。把海妖變成人魚, 本質上和人魚公主祈求女巫把自己永久地變成人類, 是同類型的魔法, 代價極大。”

“人魚公主需要在有限的時間裏獲取到王子的愛,否則魔法就會失效,變成泡沫。這個魔法也有類似的條件和懲罰, 出于規則, 我不能說出具體的條件。”桑落的神情慢慢凝重起來, “在完成之前,我會在這兒陪着他們。”

小水母看着木然如人偶的兩條白色人魚, 猶豫片刻:“可是他們現在這樣,哪裏能算活着?”

“唉,我的錯, 這都是代價的一部分。實際上他們會在午夜的三點到早晨六點清醒一段時間,那段時間我們可以交流。”桑落摸了摸桑果的側臉, 又牽住了他們的手,一手一條人魚,“也許是把我當自己人了,我們在樂園的待遇其實不差。”

小水母:“但他們在劇院表演。”

“這算是他們自己決定的。你們來的不巧,錯過了他們清醒的時候。”桑落又偷偷地說,“女巫最擅長讓人胡思亂想,她活了很久,很需要一些讓她覺得有趣的事……瑞梨……瑞梨她被回收了嗎?”

看見沈寂宵點頭,桑落确定了。

“我領你們去出口吧。”

樂園冷清了不少。

這裏每次開放只允許每條魚游玩一整天,一是因為實際操控樂園的女巫沒有辦法維持住每日的魔力消耗,二是因為先前瑞梨設下的種種魔法,都會吸取游客們的精力,時間久了就會露餡兒。

他們在劇院內部的房間呆了很久,即使他們自己沒有任何感覺。

——樂園內部看海面永遠都是蒙蒙亮,似早晨。

乍一出去,小水母便一個倒栽蔥,變成倒立水母往下墜。

沈寂宵伸手接了一下。

“好累——”小水母嚷嚷起來,“樂園裏一定有什麽魔法讓我忽略了自己的疲憊感。”

沈寂宵也覺得累,在樂園裏的時候一點感受都沒有,甚至覺得自己還能再打十個,一出來眼皮就沉重地厲害。他驚覺自己的體力和魔力已經被消耗得很厲害了,只是先前完全沒有察覺到。

“習慣一會兒就好了。”桑落看了一眼海面的天色,“我得回去了。”

“給你們添麻煩了。”

小水母的精神力困得都快打卷了:“沒事……你沒事就好。期待我們的下次見面。”

……

實在是困倦,沒有辦法趕路,但他們又不想在離樂園太近的地方休息。

在樂園裏一進一出,他們失去了方向感,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方。為了重新找到路線,沈寂宵決定去海面看看,這裏理論上離人類的居住區還不遠,會有燈塔。

大致辨認了方向,他們便直接找了個僻靜的地方,休息。

這一覺小水母和人魚睡得都不好。

也許是精力消耗過多的緣故,又也許是經歷的緣故,沈寂宵無端地做起噩夢來。他實際上已經很久沒做噩夢了,找到小水母之後心緒平靜了很多,不會再有那些光怪陸離又揪心的夢境。

他又一次在夢裏看見唐釉。

一個悲傷而溫柔的小水母,靜靜地等待着他的到來,而後說:

“我是假的。”

沈寂宵很清醒地看着,清醒地都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了。那時候他當然是可以反應過來的,他殺死自己的人偶時速度都很快,但他動不了,內心有一塊被揪起來。

這個假的唐釉,太像他記憶裏的唐釉了。

沈寂宵默默地想:甚至比真的還要像。

真的小水母很少露出憂傷的表情。

唐釉也許有很多個,燈塔水母的上一輩子和上上輩子和更久遠之前的故事,而他曾經認識到的只是那一瞬間。他覺得那是唐釉,但實際上只是唐釉的百分之一——或者千分之一,只是時間長河裏短暫的出現過的那一個。

他為什麽會對那個假的人偶念念不忘呢?

沈寂宵在清醒的夢境裏迷茫地想着。

直到夢境忽然變了味兒。

夢嘛,再清醒它也是混亂的,上和下之間往往沒有什麽必然的聯系,除了唐釉還存在于他的夢境裏。

仍然是在水中,但唐釉換了一身衣服,一件很寬松的襯衫,很眼熟。沈寂宵看了一眼扣子,發現這或許是他的衣服。

很快他想起了這個場景的唐釉存在于什麽時候——他們剛去到陸地上,小水母對什麽都不适應,洗完澡之後沒有合适的衣服,便拿他的襯衫當睡衣湊合用。

自然是沒穿褲子的,小水母對于人類只能開成兩半的腿很不滿意,認為自己可以開成八十八條的觸手要靈活穩定許多。而且小水母沒習慣走路,認為肌膚和布料的摩擦很難受,所以剛開始那會兒他特別抗拒穿褲子。

沈寂宵看他只在自己的房間裏鬧,襯衫長度又剛好能蓋到大腿,便放縱他了,第二天才找人要了長款的睡袍。

此時在夢裏,唐釉穿着那件勉強蓋到大腿的襯衫,卻泡在水中——水裏的浮力總是自由的,不知道從哪的水流輕輕一蕩,衣擺就開始亂飛。

沈寂宵本能地游過去,給他把衣服扯好,頓時忘了上一個場景裏憂傷難過的唐釉。

“人魚。”小水母很自然地摟住他,貼着他的尾巴,“你身上好涼。”

小水母清澈的粉眸裏折射着動人的光彩,夢裏亦真亦假,似真似幻,白天和黑夜也看不分明,沈寂宵覺得自己伸出手去托住小水母了,可懷裏又沒有那種踏實的重量感,輕飄飄一片怎麽也捉不到,身上的觸感也不夠清晰——他已經快要忘記自己是在做夢了。

他并沒有經歷過被小水母的人形抱住尾巴,所以夢裏也模拟不出來這樣的觸感。

“人魚、人魚……”

小水母蹭他,抱住他的脖頸,在他額頭親了幾下。

“我看見你的那些念頭了。”

……

沈寂宵猝然驚醒。

說不上是噩夢還是美夢,他心跳地極快,幸虧是在夢裏,否則他早就已經出了一身的汗。

剛睜開眼,他甚至還沒弄清楚現在的情況,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他們已經脫離了女巫的樂園,在附近的一處地點休息。

有什麽東西在他身上一撞一撞的,沈寂宵一擡眼,發現眉心處撞了只粉色的小水母——唐釉休息了,身體下意識地橫沖直撞,反複貼上他的額頭,整個水母身體都撞扁了也沒醒,一晚上可能撞了無數次“南牆”。

小水母的觸感是柔軟的,還有些冰涼,貼上去自然很舒服,和唇瓣貼合的觸感有些類似。沈寂宵一下子就想起夢裏那些隐約的觸感了,頓時一陣顫抖,莫名心虛起來,很擔心小水母會發現他的異樣。

小水母沒醒。

沈寂宵松了口氣。

又提起來。

他想起來了,他的幾個念頭确實追着小水母,而且被小水母撞到了。

出于對自己的把握,沈寂宵很相信那裏面都是一些很不能見人的東西,比如說他很多年前為了尋找小水母,托人畫人像,畫不出效果,最終選擇自己苦練畫畫一整年——氣跑了至少三個美術老師。又比如他在整合東域的不同城鎮時,因為居民信仰問題,拆了不少的神廟,但聽說某海神廟很靈,半夜神志不清溜出去拜了一拜,許願找到唐釉。

再比如前幾日開會的時候,明明正在談一些重要的事,他腦海裏蹦出來的,卻是小水母窩在浴桶裏,被熱水燙成粉紅色委屈巴巴的模樣。

他都能想起來那時候水珠是如何滑過他的發絲,如何在鎖骨中積攢,再順着肌膚滑下。

沈寂宵一直想、一直想着。

把自己的黑歷史想了一遍,揣摩小水母到底看見了他的什麽念頭。

越想,越覺得自己的念頭很肮髒,臉也慢慢發燙了,尾巴不安分地在水中攪來攪去。明明海底的水冰冰涼涼,是春季該有的溫度,他卻覺得自己正泡在火山口。腮孔不安分地張張合合,快速吸入氧氣。

“疼……”

他忽然聽見小水母的聲音。

小水母向來穩定的精神力忽然出現了些許波動,是快速而不安的震顫,他的觸手攪在一起,顯得非常不安。

沈寂宵一開始以為是小水母終于因為撞他額頭感到疼痛了,但很快就發現小水母應該是和他一樣,做了噩夢。

“好痛……”小水母揮舞着自己的觸手。

他太小了,沈寂宵沒有辦法握住那些觸手,只能把做噩夢的攏在手心,讓他不要亂撞。

但小水母的噩夢有點愈演愈烈的征兆。

做夢的時候缺乏自制力,小水母全部的精神力都随着夢境的變化而産生起伏,那數量太過龐大,不需要刻意探查都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情緒。沈寂宵驀地心疼起來,想了想,選擇用自己的精神力去安撫。

他剛把精神力接入到小水母的精神力上,小水母就醒了。

“哎……”

唐釉從夢裏醒過來,還在迷迷瞪瞪,感受到了沈寂宵的精神力繞着他轉,又隐約感受到了人魚的熱度。特別燙,還散發着一種特別的氣息。

他下意識伸出精神力,捏了捏人魚的臉,戳了戳對方的胳膊、胸腔、腹部和尾巴。

沈寂宵被他弄得不知所措:“?”

就聽見唐釉迷迷糊糊地下了論斷:“人魚你到繁殖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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