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年11月(3)

2015年11月(3)

沈國耀“啐”了一口,散着渾身酒味兒朝沈遲放狠話,“別惹你老子。”

他又偏頭看了蘇綻一眼,眼神中大有警告的意思,“你敢報警試試。”

說完這句話,他單手抱起在雨裏哭鬧的小姑娘,夾着孩子“噔噔”上了樓。

雨越下越大,女人的哭喊聲好像聽不見了。

蘇綻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事,他以為這個年代早就沒有家暴了呢。

嬌生慣養的小少爺被氣得渾身發抖,有那麽一個瞬間,蘇綻幾乎已經要按下通話鍵了,沈遲卻攀過來碰他的手腕,他只好收了手機把沈遲從地上拉了起來。

那個沒有播出去的電話就這樣藏匿在了他的手機裏,成為蘇綻很多年的噩夢。

十一月的天,雨水已經遍布冷氣,棉服被打濕之後顯得格外笨重。

蘇綻顧不上自己,把沈遲拉到車棚下面仔細看他的傷。

裹着舊棉襖的老頭還在目不轉睛地看。

沈遲嘴角腫了,應該是挨過沈國耀的巴掌,并且跟他爹打過一架。

蘇綻又心疼又生氣,氣急敗壞地問:“打不過你怎麽不跑啊!”

沈遲坐在車棚邊的石臺上,任由蘇綻替他解開領口的扣子看傷,一開始并沒有什麽反應,聽見蘇綻的這句話才罕見地笑了一下。

有點兒自嘲,但更多的是無奈。

很倉促地,蘇綻發現自己竟然可以看懂沈遲這個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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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有個跑不了的母親,樓下有個跑不了的妹妹,所以他也是跑不了的。

蘇綻來得還算及時,沈遲背上挨了兩下皮帶,嘴角內側破了點兒皮,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傷。

濕透了的校服被蘇綻好說歹說地勸着脫了下來,衣料摩擦的聲音和雨棚外的雨聲混雜在一起,雨點在塑料碰上彈跳的時候格外明顯,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好像這個世界上就剩他們兩個了。

蘇綻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穿棉服的老頭已經走了。

荒僻的城中村,老舊的居民樓,幾乎漏雨的車棚。

兩個淋了雨的少年坐在一起,是這條舊巷子裏為數不多的鮮亮顏色。

蘇綻一直低着頭,兩只手搓來搓去,像是冷,更多的是手足無措。

打破這片寂靜的是沈遲,他聽見沈遲問自己:“現在還想跟我談戀愛嗎?”

一張清冷自持的少年帶着一身碎敗的傷,整個人像是澆碎在這場雨裏一樣,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揭開給蘇綻看。

問他。

現在還想跟我談戀愛嗎。

蘇綻眼前恍恍惚惚地鬧出來很多個沈遲,沒有拿到玻璃糖的沈遲,幫他搬教材的沈遲,坐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沈遲,給他講英語的沈遲。

秋風肆虐的楊樹道上吻他的沈遲。

蘇綻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篇課文,裏面有一句:那是一個幸運的人對一個不幸者的愧怍。

學的時候不太明白,但現在他好像懂了。

“沈遲。”他站起來,隔着車棚裏雜亂的塵土看沈遲,肯定道,“我很佩服你。”

他想起賈平凹的小桃樹,想起愛情高于上帝的力量,他呼了口氣,低頭靠近沈遲。

少年的眼睛幹淨明亮,與人對視的時候總是帶着燦爛的笑,眼睑的位置彎起一小塊,在瞳孔裏映出一點太陽光。

綻綻是個小太陽。

他看着沈遲,說:“也很喜歡你。”

沈遲靜靜地與他對視。

背後的雨聲越發焦灼,漆漆的冷風從後腰的位置鑽進來,他卻不覺得冷。

他忽然想起鐘秀秀扣了自己的語文答題卡,那上面有一句不該寫的話。

有人拉了他一把。

蘇綻俯下.身親了他的下巴,讓他“別慫”。

——

蘇綻不讓沈遲回家,帶着人打車回了別墅。

保姆晚上不過來,打過一通電話,蘇淮生和林芮估計也不回家。

蘇綻給沈遲找了新的浴巾、睡衣,連拖鞋都是新的,他把人推進浴室,然後火速沖到卧室沖了個澡,又等了很久沈遲才洗完。

蘇綻沒太照顧過人,不然他此刻很有可能給沈遲遞上一杯姜糖水——容易着涼。

他就坐在一樓的沙發上拍了拍旁邊的空位,示意沈遲坐過來,說:“這是我家。”

沈遲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樓梯的側牆上挂滿了西方畫派的藝術畫。整個建築像是綜合了各大美術流派的精華,雜亂中又添上一種“家”的溫馨感。

穹窿吊頂,玻璃窗花,水晶宮燈,再到溫軟的家具,白色針織的布藝沙發。

沈遲似乎還在裏面看到了新古典主義的影子。

蘇綻說:“我爸媽都是國內有名的設計師,最近在籌備一個國外的畫展,很忙。”

沈遲在他身邊坐下,微微偏頭看向他,少年剛洗過澡,發梢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來,打濕了T恤的領口。

他笑得很甜,身上沒有一點兒少爺的架子,平和陽光的笑讓沈遲有些恍惚。

他知道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蘇綻,所以也知道蘇綻說這些話不可能是為了炫富。

他聽見蘇綻說:“他們在國外讀過書,思想很開放,知道我是同性戀。”

“我有錢。”蘇綻挪動了一下屁股,坐得離沈遲更近了一些,濕噠噠的頭發蹭在沈遲的脖子上,有點兒癢,更多的是涼。

小貓一樣蹭蹭他的鼻尖,蘇綻說:“沈遲,等我們再長大一點,我就帶你離開那裏。”

沈遲的左手被蘇綻抓住,空着的右手無措地在沙發布面上抓握了一下,白色的針織花紋留下一個小小的褶皺。

像他被蘇綻就此揉皺的那顆心。

蘇綻的這句話像是一個承諾。

困網,兜住兩個人,和帶着薄荷牙膏氣的吻。

沈遲動了動,将自己的左手掙脫出來,目光重新落到樓梯的壁畫上。

“我沒有什麽能給你的。”他說。

蘇綻搖搖頭,索性站起來,頭發上的水珠在沈遲的T恤上留下一小串水痕。

這是他這一天第二次親沈遲的下巴,小貓一樣弓着背蹭了蹭,聲音又綿又軟:“在一起并不意味着等價交換。”

這天他們的交談大概就停在這個地方。

再後來便是少年們青澀的交吻、摸索、試探。

沙發上的白色勾花被蘇綻用後腦勺抵着,再後來是樓梯上的挂畫,門廊盡頭,城堡的內部,站在樂器前的女人。

卧室門被蘇綻推開,他不可控制地軟着腳向後倒,迎接他的是柔軟的床墊,床墊上枕着沈遲的手。

沈遲比他高一些,胸肌和腹肌也比他發達,把他擁在床上親吻的時候幾乎能将他全部籠罩住。

蘇綻手腳發軟,後背上被親出了一層汗,沒開窗的屋子裏只覺得窒息難受。

窒息也可能是因為沈遲在親他。

他一開始只親蘇綻的嘴唇,後來試探着将舌頭探進去,溫軟的脈絡包庇整個口腔。

這是一場與昨夜全然不同的親吻。

蘇綻的脖子被咬得有些疼,他不肯認輸,抱着沈遲的喉結來回啃,牽扯出來的銀絲弄髒了兩個人新換的衣領。

可是沈遲又叫他“綻綻”。

再後來天黑得一塌糊塗,沒開燈的卧室模糊不清,他們仰面躺在床上,想英語題,想沈國耀,想蘇綻伸出的那只手。

他們從來沒有明确地談過一次“我們搞對象吧”,只有沈遲感嘆了一句:“我好像你的小白臉。”

高中生,嚴格意義上來說還是小孩兒,懂什麽呢。

蘇綻能分清楚0和1就不錯了。

打籃球那個他調戲過沈遲一次,沈遲理都沒理他,後來大概是某個惡補英語的晚上,他給沈遲發消息問能不能搞基,誰當0都可以。

沈遲直接把他删了,磨了好久才讓人把自己給加回來。

現在他們并不糾結這個問題,蘇綻意猶未盡地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嘶”一聲,又翻了個身面朝沈遲,在他的衣服上畫出一條線。

凹進去又彈出來。

蘇綻身上汗津津的,也不怕沈遲嫌棄,翻了個身趴在沈遲身上,不老實的手指在他衣擺最下方稍稍試探。

他擡頭對沈遲笑了笑,問出了自己執着已久的問題:“給我摸摸腹肌行麽?”

沈遲沒說話,擡手撩起T恤下擺,直接脫了下來。

蘇綻眼睛都亮了。

他擡手在沈遲的小腹上戳了兩下,很有彈性,又很快把目标轉移到了胸肌上,覺得那裏比腹肌要軟一些。

“好軟!”他說。

沈遲不滿地蹙了一下眉,想要糾正,見蘇綻玩得正歡的樣子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小孩兒。

小孩兒玩困了,趴在他的肚子上迷迷糊糊地叫他。

“沈遲。”

“嗯?”沈遲低眼看他。

蘇綻沒說話,看樣子像是快要睡着了,記憶迷迷糊糊飄到一個不知名的午後。

班裏的同學都去吃飯了,他緊趕慢趕地刷完最後一套英語題,埋頭一趴昏昏欲睡過去。

身邊似乎有了點動靜,他以為是齊思昂回來了,可等了很久都沒聽到齊思昂叫他。

他陷入到更深一層的睡眠裏。

恍惚中有人靠近他,帶着一些老舊的薄荷味。

碰了他的臉頰。

很柔軟,薄荷味很濃,但不知道是什麽。

“沈遲。”蘇綻戳了戳他,在睡意朦胧中問。

“你是不是偷偷親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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