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鐘秀秀

鐘秀秀

鐘秀秀三年前結婚,孩子的百歲宴辦在城區一家酒店,請的人不多,大多都是知己好友。

蘇綻開車載着沈遲,後座上還有個搭順風車的齊思昂。

沈遲手上的石膏提前拆了,陸哲說他恢複得不錯,右手可以動一動,但不能太用力,也不能替蘇綻拿扭扭車。

蘇綻說沒事,讓齊思昂拿。

車停下的時候沈遲和齊思昂最先下了門,等了幾秒鐘,卻始終不見蘇綻出來。

齊思昂性子急,抱着扭扭車過去敲敲車玻璃,“下車呀綻綻!”

車窗貼膜,看不清蘇綻在墨跡什麽,又等了十幾秒才看到蘇綻把車窗搖下來。

他穿的是一件很年輕幹淨的短袖T袖,外面罩了一件淺藍色的牛仔衫,耳釘摘了,頭發也洗得柔順規整,整個人看起來年輕又溫和。

齊思昂恍惚了一下,忽然覺得眼前的蘇綻格外眼熟,跟C.joy bar裏面見到的似乎不是一個人。

可他又在哪裏見過呢?

他沒想明白,卻看到蘇綻搭握在方向盤上的手緊了一下,指尖泛白,似乎是有些緊張。

“要不……”蘇綻朝着齊思昂不好意思地笑笑,“要不我不進去了吧。”

沈遲就在一旁站着,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回頭往車裏看了一眼,沒等到蘇綻再開口,轉身擡腳就走了。

明眼人都知道他這是生氣了,齊思昂攔了一下,又被他身上那股冷氣兒給擋回來了。

齊思昂只好看向蘇綻:“綻綻,學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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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綻抿唇,嘴角被他壓得泛白,一顆牙齒不小心探出來,将唇肉咬得生疼。

他苦笑一聲,最終還是受不了沈遲生氣,下車關門一氣呵成,快跑兩步抓住沈遲沒受傷的左手。

“遲哥別生氣。”他很乖地說。

沈遲頓了一下,似乎并不明顯,然後轉了轉手腕攥住了蘇綻的小指。

這天有些熱,也或許是因為緊張,總之蘇綻的手汗津津的,被沈遲這麽一拉,一下子冷熱交替,竟讓他輕輕地顫了一下。

他太懼怕與鐘秀秀的會面,平生第一次有了想要把手從沈遲手裏抽出來的沖動。

但沈遲仍然很用力地握着他,使得掙脫不了分毫。

回來了就別想再走了。

回來了也就走不了了。

他們到得早,陸哲還堵在路上,大廳裏鐘秀秀和丈夫正忙着給孩子拍照。

三十多歲的女人幾乎沒怎麽變,從遠處看還是很溫和的樣子,如果真要讓蘇綻分辨什麽的話——鐘秀秀燙頭發了。

小孩兒是一對龍鳳胎,沈遲幫着齊思昂把兩個扭扭車送上去,拉着蘇綻一路向前走。

過道間是來往的人群,忙着上菜的服務生,以及來回跑跳的孩子。

蘇綻每走一步都要停一下,直到他被沈遲拉着站在鐘秀秀面前,和七年前的故人再次面對面。

她的确沒怎麽變,臉上畫着淡淡的妝容,波浪卷兒很随意地束在腦後,穿着一件淡色的連衣裙。

但蘇綻還是覺得她不一樣了。

他想起沈遲的那句“沒有人會在原地等你”,又想起鐘秀秀當年嫌他睡得太醜,喉間禁不住一陣哽咽。

“鐘秀秀……”

這三個字叫出口,蘇綻的眼淚掉了下來。

鐘秀秀知道沈遲和齊思昂幾個要來,聽見這一聲的時候正準備斥他們沒大沒小,擡頭一看,卻對上一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蘇綻一哭就紅眼,連着鼻尖下巴一片粉,抽抽搭搭的樣子看着像小孩兒。他今天特意穿得年輕簡單,很有些上學時候的樣子。

上學的時候惹眼,惹了學校裏不少小姑娘遞情書,沒少給鐘秀秀添麻煩。

可能也有這一層原因,鐘秀秀一眼就把蘇綻認出來了。

“綻綻?”

當年全班都這麽喊他,以至于蘇綻幾個月前聯系陳主任給林聽辦入學的時候還被叫了兩聲“綻綻”。

當老師的一開口,蘇綻的情緒就徹底繃不住了。

當年沈國耀家暴,沈遲好幾次都臉上帶傷上學,陸哲和齊思昂幾次三番要替沈遲出頭,最後都被鐘秀秀攔了下去。

蘇綻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鐘秀秀為了沈遲的事情跑了很多地方,找過沈國耀,聯系過校領導,甚至輾轉找過律師。

一家人的事,即便家暴性質惡劣,外人也總是很少有插上手的機會。

鐘秀秀常常把沈遲帶到自己家裏留宿,女老師帶着個男學生不好聽,鐘老頭每次都是親自開車去接。

就連那一年高考的時候……

蘇綻哽咽着閉上眼睛,就連那一年高考的時候,沈遲都是在鐘秀秀家裏住的。

幾個大小夥子站在客廳裏太顯眼,鐘老頭很快就發現了他們,沈遲和老爺子打了個招呼,轉頭拉住蘇綻的手腕,對鐘秀秀說:“老師,我帶他先進去。”

鐘秀秀說了什麽蘇綻已經完全聽不到了,等他反應過自己正在丢人的時候,包廂裏的陸哲和齊思昂正坐在對面好整以暇地看他的熱鬧。

蘇綻眼睛鼻子紅成一片,既丢人又丢人,他第一反應是給自己挖個地縫,腰還沒彎下去,迎面就被一塊溫熱的毛巾蓋住了。

擦他臉的人有些強勢,一手按着毛巾,另一只手卻壓住了他的後腦勺,像是料定了他會掙紮似的。

蘇綻有些不滿地“嗯嗯”了兩聲,溫熱柔軟的毛巾輕輕擦過他的臉,因為掉眼淚而哏住的情緒也就此淡化了些,蘇綻終于反應過來摁住他腦袋的人是沈遲。

“嗯嗯”的聲音瞬間變大了。

沈遲覺得擦得差不多了才把熱毛巾拿開,蘇綻的睫毛被那條毛巾打得濕漉漉的,眼皮上只剩下一點淡淡的紅,眨眼的時候顯得有些懵懂。

他回神之後第一時間去看沈遲剛才用來壓他後腦勺的右手。

他有點着急,嚷嚷道:“你的手不能用力你不知道!?”

沈遲無所謂地挑了一下眉毛,順手将用過的毛巾遞給陸哲,被陸哲嫌棄地接了過去。

他站在蘇綻面前擡起右手蜷了蜷手指,“我哪裏用力了。”

蘇綻眉毛一擰,幾乎就要跟他炸毛,是齊思昂見狀不對上趕着攪了個局,單純地問:“綻綻你為什麽一見到鐘秀秀就哭了啊?”

他看看沈遲又看看陸哲,“你見到我們都沒哭。”

這個問題來得突然,蘇綻原本要反抗沈遲的那句“你掐我掐得好疼就沒說出口。”

齊思昂這個問題提得很好不只陸哲,就連沈遲也看向了蘇綻,似乎同樣好奇他心裏的那個不為人知的答案。

卻見蘇綻輕輕地張了一下嘴,組織了很久的語言,最終也沒有把自己心裏的原因說出來。

另外三個人沒有一個看得懂他這個反應背後的含義,原因很簡單。

他們都不知道蘇綻這七年。

正要再說什麽的時候,包廂的門忽然被敲響了,鐘秀秀安排好外面的客人,進來的時候還有帶着些難以置信。

“真是綻綻回來了?”她問。

蘇綻聽見鐘秀秀的聲音就又開始紅眼睛,勉強忍了忍,對沈遲說:“遲哥,你們能不能先出去?”

沈遲又開始習慣性地挑眉。

齊思昂這個沒心眼兒的還想再起幾句哄,被陸哲拉着出去了,礙眼的就只剩下沈遲。

蘇綻沈遲不敢看鐘秀秀,坐在椅子上低着頭吸了吸鼻子,視線落在沈遲的鞋子上,是很簡單的帆布鞋,他們今天似乎都在有意地向學生時代的自己靠攏。

蘇綻兩手無意識地摳了一下,聲音因為低頭的動作而顯得有些悶:“求你了遲哥……”

沈遲沒說話,但應該是和鐘秀秀打了個招呼,站起來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這家酒店裏的空包廂很多,他們師生兩個霸占了一間。

蘇綻一直沒有擡頭,在寂靜的屋子裏低低地叫了一聲,“鐘秀秀……”

鐘秀秀很溫和地應了一聲,又輕輕地斥他:“叫‘老師’。”

蘇綻擡起頭來,還沒有再張嘴,鐘秀秀就走過來輕輕地順他的頭發。

沈遲和陸哲他們都不知道蘇綻這些年經歷了什麽,但他們都能看明白一點。

——蘇綻過得并不是很好。

一個人出去打拼,如果混得風生水起了還好,如果混得不好……

如果混得有些不好,回來總歸是想要像長輩訴苦的。

蘇淮生和林芮已經過世多年了,在椿城還能讓蘇綻看作長輩的,就只剩一個鐘秀秀了。

“綻綻。”鐘秀秀一手搭在蘇綻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在沈遲按過的頭發上輕輕撫摸,她很溫和地問,“回來了怎麽不跟老師說一聲呢?”

蘇綻坐在椅子上,手腳都是僵硬麻木的,眼淚又不受控制地從眼眶裏湧出來,餘光裏看見被陸哲随手放在桌子上的毛巾,索性一把抓過來擦眼淚。

毛巾已經涼了,蓋在眼皮上的時候有輕微的刺激感。

鐘秀秀輕輕地笑了一笑,逗小孩兒似地捏捏蘇綻後頸的脖子,等手底的小孩兒哭得差不多的時候才終于開口。

“看來是想我了。”鐘秀秀問,“是遇見了什麽事,讓你想回又回不來,能和老師說說嗎?”

蘇綻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淚,總算是哭夠了,眼角被他磨得通紅一片,看起來楚楚可憐。

他終于擡頭看向鐘秀秀,點點頭,鼻音很重地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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