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北城的七年
北城的七年
從椿城往北700公裏,有個叫北城的小城市。
緯度高,氣候低,常年生長着溫帶針葉和落葉落葉植物。
地廣,人少,交通不便。
蘇綻在這裏生活了七年。
初到這座城市的那一天,他剛過了十八歲的生日,身上卻已經背上了巨額債務。
一開始舅舅說得很好:在這邊跟在椿城一樣,小聽上學,你也在家裏複習,明年可以繼續參加高考,家裏的事情不用你們小孩子管。
不到三個月,債主找上門來,持刀威脅,蘇綻把外婆擋在身後與他們對峙了近兩個小時。
一直到警察來,舅舅和舅媽都沒有出現。
那天蘇綻就明白了,他不可能再去讀書,舅舅也不可能替他還債。
小少爺開始掙錢。
做過服務員,刷過盤子,送過外賣,在酒吧裏做過迎賓。
再後來舅舅舅媽出國,外婆被氣得進了幾次醫院,林聽一個人跑到機場鬧着要找爸爸媽媽。
蘇綻白天在波墾利街頭賣畫,一點一點填上蘇淮生留下的那個窟窿,晚上就守在醫院裏陪外婆,揪着林聽的耳朵告訴他“你爸媽不要你啦”。
他曾經不眠不休超過三十六個小時,但這一點他沒告訴鐘秀秀。
“外婆身體還好?”鐘秀秀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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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綻點點頭,“還好,在椿城租了房子的,和我弟弟一起住。”
他的弟弟就是林聽,這些年和他們祖孫相依為命的小孩兒,鐘秀秀很快在記憶裏把人找了出來,“啊”一聲,“三班的那個男生,學籍還沒轉過來,是他吧?”
鐘秀秀擡手比了比,“個子很高的。”
蘇綻一直堅信是生活的重擔把他壓得沒怎麽長個兒,提起這個話題就來氣,別別扭扭地“嗯”了聲,“小東西人高馬大的。”
鐘秀秀忍不住笑了一聲,揉揉蘇綻的腦袋,很輕柔地問:“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不走。”蘇綻的視線飄向包廂的門,“沈遲不想讓我走。”
他說完又覺得有些心虛,抿着嘴唇笑了笑,在老師面前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也不想走。”
鐘秀秀是過來人,在一些事情上看得比他們要明白,沉默片刻,她問:“是為了沈遲才回來的吧。”
一語道破天機,蘇綻愣了愣,臉很快就紅了。
北城的七年他過得很不容易,要還的錢太多,靠打零工一輩子都還不上,最後只能動賣畫的主意。
他在藝考的時候遇見過一位老師,是央美的教授,很看好他,17年的報道季過後曾主動聯系過蘇綻,問他為什麽沒有被錄取,是不是出國讀書了。
蘇綻坐在餐館後廚的臺階上給教授回電話,很抱歉地說自己去不了了,并請求教授幫自己聯系一個賣畫的渠道。
教授挂斷了電話,不再滿意這個學生。
他說藝術不應該成為一地雞毛的附屬品。
蘇綻一夜沒睡,睜眼到天明,六點多的時候背上畫架出門,在波墾利大街上擺地攤,一天只賣了350塊。
他曾一度将藝術高高捧起,但他也必須跪着吃飯。
當天晚上,蘇綻收到了一份郵件,教授将他上學時的畫放進了論壇,一天被拍賣到六萬塊錢。
街頭畫家的身價由此翻了幾倍。
那封郵件的末尾是教授留給蘇綻的一句話——尋門而入,破門而出。
自那以後,教授只通過郵件與蘇綻往來,卻再也沒有問過他上學的事了。
想到從前的事,蘇綻難得苦笑了一下,沖着鐘秀秀眨眨眼睛。
“債還完了就會想些別的,今年夏天我陪外婆去做體檢,碰到了班長。”
“姜且?”
蘇綻點點頭,“姜且提到了沈遲。”
“聽說他現在做了律師,我當時挺高興的,但是姜且又說……”蘇綻頓了頓,語氣十分不自然,“又說他身體不太好,所以我想回來看看。”
他說這話的時候有些滞澀,像是這麽多年都沒有向別人吐露過心跡一樣,細想也是,上面的外婆不能說,下面的弟弟也不能說,見了沈遲更不能叫苦。
能聽他說這番話的,就只有一個鐘秀秀了。
先前聽蘇綻說起自己這七年的時候還能忍,此時聽他提到沈遲,鐘秀秀竟然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女性總是知性的。
鐘秀秀擡手抹了一下自己的眼角,右手的戒指挑起了一小縷頭發,很快散落下來,那一點淚漬也就消失不見了。
“你跟沈遲……”鐘秀秀說,“看着不像是和好了。”
蘇綻嘿嘿笑了聲,竟然沒覺得這個問題有多麽棘手,怕沈遲能聽見似的,悄悄湊到鐘秀秀耳邊說:“我還在追他!”
他的食指和中指交替撚了一下,說:“畢竟當年我走得那麽突然,他怪我也是正常的。”
當年。
他們這一圈兒人最不能提的就是這個當年。
鐘秀秀一直都沒有問蘇綻不告而別的原因到底是什麽,即便是聽完了蘇綻在北城的七年,她也仍然沒有開口。
蘇綻和沈遲不一樣,他心裏憋不住事兒,如果是能說的,一定早就說了。
鐘秀秀當年已經是成年人,又是他們的班主任,在一些事情上知道的會比沈遲和陸哲要多。
她拍拍蘇綻的肩膀,“總之回來了就好,沈遲性格拗,你要多哄着他。有事就來找老師,老師幫你批評他。”
蘇綻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後狠狠點頭。
偌大一座椿城,終于有一個能給他撐腰的人了!
這天一群人湊在鐘秀秀這裏摟席,摟完席圍着鐘秀秀逗小孩兒,逗完小孩兒送禮物,金鎖、銀鎖、扭扭車……
這一屋都是鐘秀秀的學生,除了蘇綻這一屆下面還有兩屆,甚至還混進來兩個在讀的高中生。
學生都是來玩兒的,凡事送禮物的都被鐘秀秀訓了好一頓,金鎖銀鎖全部退回去,但扭扭車留下了。
蘇綻暗中戳了沈遲一把,絮絮叨叨的:“你看吧,我就說鐘秀秀會喜歡扭扭車。”
沈遲無聲地嘆了口氣,僵了一天的嘴角卻總算露了點笑。
蘇綻詫異地看他一眼,大概沒想到這人居然這麽好哄,不由地感嘆姜還是老的辣,鐘秀秀真是人生導師。
他笑起來,配着那件簡單幹淨的T恤,像個年輕的小太陽。
齊思昂就坐在他們對面,看見這一幕的時候呆了呆,很快就想明白了:如果蘇綻沿着原本的生活軌跡走下去,此刻就該是這個樣子。
摟席摟到一半,沈遲被鐘老頭叫過去喝酒,一直喝到散席才回來。
當年沈遲時不時地被老頭接到家裏住,沈遲人雖然冷,但是卻很懂事,鐘老頭自然很喜歡他,這些年把他當親孫子一樣看。
老頭高興,不知道給沈遲灌了多少酒,人回來的時候走路都打飄了。
蘇綻趕緊上前将沈遲扶住,看着臉頰一片通紅的人,忍不住問:“這是喝了多少啊?”
他們這一桌都是些年輕人,除了齊思昂不開車,其餘人都沒動酒。
沈遲酒量一般,兩口Death in the afternoon就能喝到斷片兒,就不要指望他現在能保持什麽清醒了。
陸哲過來搭了把手,看看沈遲,對蘇綻說:“要不你們先走吧,他再待一會兒說不定要鬧。”
蘇綻心想不至于吧,猛地想起C.joy bar那一晚,心裏頓時覺得沒底,生怕沈遲會像那晚一樣強吻自己,一個機靈,火速把醉醺醺的人攬到自己懷裏。
“那我們就先走了。”
齊思昂正在和同校的兩個女生聊天,聽見聲音扭過頭來,“綻綻,你們還是捎我回去吧?”
眼鏡下面的眼睛眯了眯,嘿嘿說:“喝酒了,開不了車。”
蘇綻心想你也沒車,為了不在女生面前揭他的老底,只好痛快地答應了下來,仰着下巴對齊思昂說:“那你出去的時候跟鐘秀秀打個招呼,我們在停車場等你,你快點兒啊。”
慫蛋自己不敢見鐘秀秀,生怕再掉眼淚,交代完齊思昂就拖着沈遲出去了。
直梯下到一樓,沈遲忽然擡手将蘇綻甩開了,蘇綻眨眨眼睛,委屈巴巴地問:“遲哥你怎麽啦?”
沈遲渾身都是酒味兒,微微皺起的眉心和眯起來的眼睛都在昭示着他的不滿,他搖搖晃晃走出電梯,在大廳的側門頓了頓,見蘇綻沒有跟上來,還在原地等了幾秒。
直到蘇綻走到他身邊,才聽到他嘟囔着說了一個字:“疼。”
蘇綻被他說得一個精神,下意識地看向沈遲的胳膊,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情急之下抓的是他的右手。
從包廂坐電梯下到一樓,他應該忍了有一會兒了。
蘇綻一陣懊惱,擡手輕輕拍了一下額頭,“你不是說不疼了嗎?”
沈遲沒吭聲,蘇綻抿抿唇,覺得自己就多嘴問這一句。
鐘秀秀總說蘇綻是個孩子脾氣,其實沈遲才是那個人,死要面子活受罪,還等着蘇綻主動發現他不舒服呢。
轉念一想,這是不是鐘秀秀說的該哄的時候了?
幫沈遲拉開車門坐到後座,蘇綻從另一側上車,卻沒有坐到副駕駛,而是貼着沈遲坐了過來。
幹淨的小男生湊在身邊浪裏浪氣地問:“遲哥,喝醉了想不想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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