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顧聿銘聽到顧老爺子半遮半掩的話,興奮之情溢于言表,胸腔裏有滿足迅速膨脹開來。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嘗試過這種感覺了,就像站在山頂俯瞰腳下,所有的疲憊一掃而空的樣子。

“勉之,爺爺答應了,你知道麽……”他在房間裏團團轉了兩圈,覺得實在需要有個人和自己分享這樣的喜訊。

淩勉之聽了,先是覺得高興,但這種感受很快就又被一種感慨之情替代。

這幾年他眼看着顧聿銘一點點的在改變,從略顯青澀到徹底成熟,他的身體漸漸好了起來,但精神卻一點點萎靡下去。

最難的時候,應當是顧氏剛剛成立的那兩年,那時沒什麽業務,顧聿銘親自去談,飯桌上酒局中都留下他的身影,有時候他接替封時樾陪他去,出來時他總會蹲在馬路邊上拼命的嘔吐。

那時他身體剛剛有了點起色,卻很快就在這種消耗中又壞了下去,他變得很瘦,伸出手時能看到他近似于皮包骨的手掌,手心永遠都是涼的,面色有些發青。

但是眼睛很亮,永遠都像燃燒着兩團不滅的火焰。

等到顧氏的一切上了正軌,他們終于可以松口氣了,顧聿銘卻再次病倒入院,這一次,蘇醫生來到了他的身邊。

在蘇醫生的幫助下,顧聿銘慢慢好了起來,可是卻開始不時的念叨起江碧溶的名字來。

剛開始他和封時樾還會勸他:“江小姐已經不在S市了,她在G市這麽多年,說不定早就結婚了,你繼續惦記着有什麽用?”

“那你們去查,去查查阿溶現在怎麽樣了。”他很固執,執意要封時樾找人去查江碧溶在G市的情況。

封時樾為了讓他死心,找了私家偵探去查,結果卻讓顧聿銘更加蠢蠢欲動,畢竟在過去的這麽多年裏,江碧溶一直醉心于工作,仍然孤身一人。

淩勉之記得顧聿銘剛知道這個結果時的表情,既興奮,又激動,但很快就被愧疚和悔恨所取代。

他日日不得安睡,總是從夢中驚醒,告訴他們,又夢見了那個夜晚,小樹林裏,從路邊爬進來的昏黃燈光裏,滿眼都是暗色的血跡。

他們替他約了蘇醫生過來,問:“他這樣的情況,能不能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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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要去外地辦公?”蘇醫生面色猶豫,遲遲沒有說可以還是不可以。

他們不知道要怎麽說明白這件事,反而是顧聿銘很坦然,“蘇醫生,我同你講個故事。”

蘇醫生很驚訝,關了門,同顧聿銘談了很久,終于答應讓他暫時離開S市去找江碧溶。

一切都準備好了,除了他和封時樾還有蘇醫生,沒有第五個人知道這件事,但是出門時依舊碰到了問題。

前往機場的路上,顧聿銘發生了車禍,一同入院的,還有陪同着他的封時樾,而替他開車的司機則當場身亡。

四年前,他們在一個下着大暴雨的夏日出發,司機在暴雨中本來就很難看清前面的路況,一不小心就發生側滑,繼而翻車掉進溝裏。

但是在後來的調查中卻發現了一個問題,汽車的剎車壞了,以顧聿銘的性子,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的,卻沒有任何有力證據,這樁事故最終被定性成意外。

可是顧聿銘和封時樾都不記得那幾天有沒有發生過什麽異常情況了,一切疑問都止步于此,他們閉口不提,只把賠償金給了司機的遺孀,又好好替他辦了後事。

再後來顧聿銘出院,情緒眼看着有些不穩定,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再也不敢獨處,淩勉之和封時樾花費了大量的時間來陪伴他。

蘇醫生不再允許他輕易離開本市,他每天都要服藥,去找江碧溶的計劃也就這樣擱淺了。

所以第一次在顧氏遇到江碧溶時,她問他:“……你敢說顧聿銘不知道我在哪裏麽?”

他沒有回答她,因為不知道該怎麽對她解釋,顧聿銘這些年将自己的弱點隐瞞得很好,他們花了這麽多心血在公司上市這件事上,不允許有任何的閃失。

一個患病的CEO,對顧氏的未來而言,很可能是致命的弱點,而江碧溶的身份,是審計負責人,是外人。

在這種時候,他們或多或少,有着對立的立場。

但淩勉之不知道的是,顧老爺子居然曾經如此輕易就松了口,他微微籲了口氣,“這不是很好麽,早就跟你講過,養好身體,老爺子見你好了,遲早會答應你同碧溶的事,現在是不是特別高興?”

顧聿銘應了聲是,随即又有些低落,“可是阿溶不信我……”

“那你就努力表現,讓她信你好了,想娶老婆哪有這麽容易的。”淩勉之笑了一聲,又道,“行啦,你快去睡覺罷,休息好了才有精力去想怎麽讨好你的阿溶。”

挂了電話,淩勉之從房間出來,想去告訴父母這件事——自從妻子秦鷺出國學習後,他就搬回了父母家住。

客廳裏沒有人,電視還開着,父母卧室的房門關着,他走過去,擡手就要敲門。

可是手才擡起來,就聽見裏面有說話聲傳出來。

“我剛才接到顧叔的電話,說江家那個小姑娘回來了,阿銘要死要活的想跟人家重新在一起,你說這事鬧的……”父親淩鶴的聲音裏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懊惱。

母親蘇筱夢的語氣則寬慰得多,“他都這個歲數了,喜歡誰又有什麽關系,那個女孩子我打聽過了,是個好孩子,當初是迫不得已,現在你們還想阻止他,怎麽可能?”

淩鶴嘆了口氣,道:“也不是誠心想阻止他,你忘了幾年前他和阿樾出的事了,再說了,那些事都還沒個頭緒,要是萬一……”

“哪有這麽多萬一,阿銘現在已經有能力保護自己和他愛的人了,你們應該放松一點。”蘇筱夢接着安慰丈夫。

淩鶴卻惱了起來,“這幾年我們根本都不敢往他身邊放人,就怕打草驚蛇,我看他連自己都護不住。”

“難道他還沒幾個朋友麽?”蘇筱夢繼續道,“你們看着他天天眼皮子底下又如何,你知道他在私底下做了什麽?”

淩勉之站在房門外,聽到母親這句話,心裏猛的打了個突,腦海裏閃過了一張正氣凜然的臉——那是安保部的經理何鑫。

顧氏的安保部只承擔了公司日常的安全檢查工作,人員也只有十來個人,看起來和其他公司的安保部沒什麽兩樣,非常不起眼。

但只有他和封時樾知道,這些人都是何鑫找來的,而何鑫,是顧老爺子特地托了外地的戰友找來以應聘的形式去到顧聿銘身邊的退伍特種兵。

這件事,連朝夕相處的覃念他們都瞞着,更別提告訴經常表現得擔憂過分的父母了。

淩勉之收回思緒,想再聽聽父母還說了什麽,可是仔細一聽,裏面的動靜卻變了。

“你到底想做什麽?”

“你是我老婆,你說我想做什麽?”

“明天不是要加班麽……哎喲……”

“加班也不差這一會兒,來嘛……”

淩勉之聽到這裏,頓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讪讪的收回手,摸摸鼻子離開了主卧門前,又順路關了電視和客廳的燈。

可是無意中偷聽到的只言片語卻引起了他的懷疑,一夜翻來覆去,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

第二天一早,他分別打電話給顧聿銘和封時樾,約倆人在顧聿銘的住處碰頭。

“你這麽急着要見我們是為什麽?”封時樾坐在顧聿銘住處的開放式廚房吧臺外的高腳凳上,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抄着口袋,望着淩勉之有些疑惑。

顧聿銘正在喝水,眉眼低垂着,不去看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我有些事想不明白,想跟你們聊聊。”淩勉之坐到沙發上,自己給自己倒了杯白開水。

封時樾笑了一聲,下了高腳凳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調侃道:“怎麽,我姐不在家,你想往外發展發展?”

他說的是秦鷺,淩勉之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正經點?”

“行啊,你說呗。”比起在公司,私底下的封時樾活躍很多,他坐在沙發上翹起了二郎腿,望着淩勉之笑。

顧聿銘仔細的看看淩勉之的臉色,見他不似輕松的模樣,不由得一怔。

他向他們走過去,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竟然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淩勉之低了低頭,看見顧聿銘寬松的褲管,好似只要有一點風吹來就能把他吹走。

“阿銘,你還記不記得那次去機場路上的車禍?”他仰頭望着顧聿銘,有些緊張的看着他。

顧聿銘愣了愣,下意識就看了眼封時樾,見他神情同樣錯愕,這才收回目光,點了點頭。

“那你記不記得在那天前後有沒有什麽反常的事發生?”淩勉之緊接着問道,臉上的表情寫着期待。

可是讓他失望了,顧聿銘搖搖頭,“不記得了,好像也沒什麽事……你以前不是問過了,又發生什麽事了?”

淩勉之嘆了口氣,将昨晚聽到的談話一五一十的複述一遍給他們聽。

封時樾聽得呆住了,不知道該怎麽反應才好,顧聿銘也沒有說話,室內一時間安靜了下來。

陽臺的推拉門大開着,客廳裏暫時還沒有開空調,天氣是異于往年的炎熱,二十八樓的高層原本應該有風的,但今天卻一絲風都沒有。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三個人,分別占據着客廳整組沙發的三個方向,不約而同的盯着各自手裏的水杯看。

過了不知多久,顧聿銘忽然說了句:“阿樾,麻煩關關門,我想開空調。”

他覺得背上出了一層汗,正在迅速浸濕他的襯衫,黏黏的,而且不知是不是因為天氣的緣故,他覺得整個人都有點窒息。

那一年他想去找江碧溶,一直處于興奮之中,周圍發生了什麽全都不記得了,以至于後來出了事,淩勉之問起時,他一樣都說不出來。

封時樾也是如此,他的生活因為顧聿銘而塞進了太多事,又生性大大咧咧,很多事根本就不記得了。

“昨天我去見爺爺,他說了一句話……”顧聿銘忽然想起這件事來,昨天他情緒大起大落了,先是在江碧溶那裏碰了壁,又在老爺子這裏撞了南牆,後來老爺子心軟,他高興的同時下意識的忽略了那句有關墳頭長草的話。

可是這句話如今想來,應有許多的蹊跷,又十分的耐人尋味。

封時樾和淩勉之都很驚訝,他們并不十分清楚顧聿銘和江碧溶分開這件事的始末,乍然聽到內情,覺得十分難以置信。

顧老爺子無意中的一句話,加上江碧溶告訴顧聿銘的事,讓他們心裏升騰起一股不好的感覺,是一種有些奇怪的違和感。

“那……現在怎麽辦?”淩勉之看着顧聿銘,等他拿個主意。

目前看來,或許就此和江碧溶徹底一刀兩斷才是正确的做法,可是顧聿銘偏不肯,他好容易等到一個可以和愛的人長長久久的希望,怎麽可能輕易放棄。

他把手裏的水杯啪的放到桌面上,擡起眼來冷哼了一聲,“管他是誰,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讓他們去,誰也別想阻止我,大不了賠上一條命魚死網破。”

“你總要顧及碧溶的安危。”淩勉之有些猶疑的勸道。

顧聿銘的眼裏幾乎要冒出火來了,臉上的表情依然冷清,“就算我和阿溶不在一起,他們就會放過我們麽?別開玩笑了,步步退讓的結果,不過是讓他們覺得我們好欺負罷了。”

他不肯退讓,但整件擺在他們面前的事撲朔迷離,并且就算去問,長輩們也多是三緘其口的。

顧聿銘幹脆道:“想辦法找個理由,讓何鑫領幾個人出去,打聽一下車禍的事,只要有任何苗頭,就一定查到底。”

封時樾應了聲是,他又補充道:“安全為上,寧可慢,也不要出什麽意外。”

淩勉之靠在沙發上背上看着他,心頭的不安漸漸少了些許。

如果說他和封時樾一直在顧聿銘的左右扶持着他,那顧聿銘于他們倆而言,是最重要的粘合劑,他們三個,在最慘淡的童年相識,相互支撐着,才走到了今天。

等顧聿銘交代完封時樾,他終于插了句嘴,“行了,我英明神武的顧總,我媽讓我今天把你們倆帶回家去吃飯,現在就走罷?”

“我、我想去找阿溶來着……”顧聿銘眨了眨眼,剛才的果斷從臉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忐忑不安。

淩勉之皮笑肉不笑的看看他,“你的阿溶現在應當正在忙着出報告的事,你确定要去找她?惹惱了她,不怕給你亂寫一氣?”

顧聿銘被他吓了一跳,卻還是虛張聲勢的回了一句,“我家阿溶是個有職業操守的人。”

被顧總盛贊有職業操守的江碧溶,此刻正邁着優雅的步伐走進遠華在S市的分所辦公室。

前臺值班小妹看見她,笑着招呼道:“江經理,今天也加班呀?”

“有些資料在辦公室,過來看看。”江碧溶随意回了句,來到自己的座位上,把筆記本電腦拿出來打開,開始處理今天的郵件。

作者有話要說:

小年到了,顧總鬧着要吃烤餅幹,要太太親手做的那種。

江碧溶格外忙,于是商量他,“過幾天罷?”

顧聿銘倒地撒潑,“不行,我現在就要吃。”

江碧溶只好去給他做,故意烤得硬邦邦。

顧聿銘捧着下巴哼哼,“你一定是不愛我了,我要離家出走!”

江碧溶淡定的擦擦手,“行啊,走罷。”

顧總愣愣做癡呆狀,咦,不對,劇本是不是錯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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