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八月初,遠華內部財年結束,合夥人們從各地分所飛到總部,開會總結這一年的工作,以及商讨下一財年的工作安排。
其中有一項任務,是根據各個項目的完成情況給各位經理打分,考核标準包括但不僅限于客戶滿意度、審計底稿的工作質量和項目的收入支出等。
因為在遠華,級別升到經理以後是沒有加班費可領的,所以要憑借這個分數來論功行賞,獎金自然是有多有少。
唐邈飛抵G市的當天下午就要進行這項議程,但在會前的休息時間裏,她特地見了江碧溶。
其實也不過是問她這次講課順不順利之類的話,但看在別人眼裏,就妥妥的給江碧溶打上了唐邈嫡系的标簽。
江碧溶在會客室見完唐邈出來後,剛坐下就有人來打聽了,“溶姐,你們唐總跟你說什麽啊?”
“問我這次講課順不順利,你知道的,我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江碧溶臉上挂着笑,大大方方的應道。
“唐總真的好關心你哦。”有人羨慕的又道。
江碧溶面色不變,依舊笑眯眯的,“只要認真做事,老板看在眼裏,就會對你好了。”
她回答圓滑得很,問什麽都用一套大道理來回應,旁人也就沒辦法繼續問下去,不過想想也正常,難道她要在衆人面前大張旗鼓的炫耀,“是啊,我們唐總就是特殊照顧我。”
有道是出頭的椽子先爛,她要是這樣做了,不說其他人,恐怕第一個得罪的就是唐邈。
沒有領導會喜歡不識相的下屬。
江碧溶在公司裏一直坐着,和同事們閑聊幾句,跟過去每年的此時毫無二致。
有從前就要好的同事喊她:“碧溶,晚上一起去吃燒烤?”
“大福食府那家?”江碧溶靠在椅背上向後仰了仰頭,看向問她話的同事。
同事說是,她應了聲行,忽然又想到了什麽,隔着椅背伸出手去招呼了一下對方,“對了,我要帶個小朋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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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人?”同事點點頭,順口就問了句。
江碧溶也點點頭,“朋友的妹妹,之前項目上幫過我忙。”
她把和陸熹之間的關系放在工作之上,沒人會覺得奇怪,最多就是覺得她剛升了經理就開始培養心腹,但這是很多前輩都會做的事,她也只是依葫蘆畫瓢。
與公共辦公區的輕松氛圍不同,會議室裏似乎彌漫着一股淡淡的火藥味。
在給各位經理和高級經理按項目打分時,有人發現了江碧溶的名字,“江經理的……不是應該下一個財年才開始算麽?”
“她參加了顧氏建築設計的上市審計項目,底稿完成得堪稱完美,顧氏的財務總監淩勉之曾經跟我多次表達過感謝,說我們的團隊很專業,所以我認為應該給她獎勵。”唐邈手裏拿着筆,雍容的臉上挂着職業化的笑。
“可是唐總,這不符合公司一貫的規章制度。”另一位男合夥人側了側頭,提出了異議。
有好幾個人都點了點頭,畢竟江碧溶這樣的例子還是少數,是有些不符合規則的。
但唐邈卻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幹了活不給獎勵,怎麽表示我們看重員工,難道你想要員工忠心就靠口頭表揚?”
這話說出來飽含着冷嘲熱諷,對方頓時挂不住臉面,臉上的笑也變得僵硬起來。
有個跟唐邈一樣在遠華待了十幾年的老合夥人擡眼看了大家一下,然後又低下頭去,摸着手指上的寶石戒指半垂着眼,好像什麽也沒聽到。
這群崽子還是太嫩,才吃了遠華多少年飯,就想輕易搶走唐邈嘴邊的肉,她可是在遠華一路厮殺着走到今日的女人,沒見幾個大老板都沒說話麽。
會議室裏一片寂靜,誰也沒有說話,氣氛從剛開始的客套說笑演變到緊張對峙,然後凝固不動。
唐邈沒有想過要退讓,于是一直不出聲,和她同個分所的另一位合夥人當然為她馬首是瞻,同樣認為該給江碧溶獎勵,其中原因又與唐邈略有不同。
江碧溶跟顧氏的關系絕不止合作了一次項目這麽簡單,這時的支持就當是賣個好給她,不求什麽回報,只圖日後好合作。
正在僵持不下的時候,一直沉默觀戰的大老板出聲了,“就按唐總的提議來辦罷,錢沒多少,但讓底下人看看,努力工作公司自然會有回報。”
這件事就這樣拍板定論了,唐邈的嘴角微微勾了起來,面上顯示出滿意的神情來。
接下來的議程變得很快,甚至在散會前還來得及做出邀請重要客戶參加今年的二十周年年慶的決定,并讓秘書組立刻去辦。
散會時已經華燈初上,大部分的員工都已經下班離開,唐邈走出大廈門口,和她并肩走着的正是那位在會上沉默的老合夥人。
“我說唐總,這位江經理,恐怕和你關系不簡單罷?”男人儒雅的臉上挂着了然的笑意,一面同她講話,一面向跟他打招呼的人問好。
唐邈笑了一聲,“老屈,你想多了,她就是個普通下屬。”
屈平不信,眯起了眼看她一下,“你下屬這麽多,怎麽不見你為其他人争取獎金?”
“那是因為之前還沒有人想分我的地盤。”唐邈環着手臂,冷笑了一聲,“真當我不在總部,就可以排擠我麽。”
屈平嘆了口氣,想勸她什麽,卻聽見她又說了句:“顧氏的項目談下來了,還多了個宏盛。”
宏盛的審計一直都請的是遠華的最大競争者華晖,這次竟然換了個審計,聞言他的眼睛睜大了一些,面上的驚訝一閃而逝,很快又恢複了過來,“你這麽看好顧氏?”
唐邈垂了垂眼,“當然,我那遠方外甥現在已經大好,可以出來參加各種活動了,顧氏會因為他蒸蒸日上。”
屈平作為唐邈在遠華僅有的幾位朋友之一,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事,包括顧聿銘和她血緣上遠出了八百裏的關系。
他臉上的笑深切了幾分,“這樣看來,那邊的市場是不用擔心了?”
唐邈面上的笑是一天裏最真心的時刻,“何止,我的飯碗也不用擔心了,生活上……倒是還有點小瑕疵。”
屈平失笑,“這才是跟那位江經理有關的事罷,想讓人家當你兒媳婦?”
“那我外甥會殺了我的。”唐邈哈哈大笑起來,拍拍他的肩膀,“以後對我外甥媳婦兒客氣點。”
“你今天搞了這麽一出,誰還不知道她是你的嫡系啊,哪裏還用我關照。”屈平搖搖頭,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看了一下,又揣回了兜裏。
車來了,他沖唐邈擡擡下巴,“走罷,一起吃個飯。”
頓了頓,他又問道:“你老公來不來年會?說起來我都好幾年沒見過他了。”
唐邈聞言應了句,“那你這次記得跟他多喝兩杯。”
她靠在座椅背上,嘆了口氣,屈平扭頭看了她一眼,安慰道:“等你升到equity partner,就沒這麽累了。”
唐邈笑了笑,“談何容易。”
遠華的合夥人分為兩種,一種是唐邈這種授薪合夥人,也叫Salary Partner,另一種是權益合夥人,也就是屈平說的Equity Partner,授薪合夥人實際上只是領工資的高級打工仔,而權益合夥人則是事務所的股東,直接分享企業利潤,只有他們,才是真的靠事務所吃到去世。
可是這個過程實在太難了,唐邈雖然是在遠華最艱難的第五年加入,但到底還不是一開始就在的元老。
他們在談掙錢,江碧溶那邊卻是準備去大吃大喝聊假期。
華燈初上,這座城市正式進入了一天中最繁華熱鬧的另一個時段,從此時開始,直到深夜,夜晚的霓虹将見證一場食客的醉生夢死。
步行街附近有一條南北走向的輔路,只有兩百多米的街道上布滿了食肆和服裝店,路邊停滿了車,煙火氣在空中缭繞,勾引着每個路人的口腹之欲。
江碧溶和同事們走進了大福食府,晚市主營各類燒烤和海鮮粥,時間會一直到半夜一點,他們經常會加班到深夜,然後打車過來這裏打牙祭。
陸熹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邊,這是她第一次來這裏,覺得很好奇,又覺得很新鮮。
她看着江碧溶熟練的幫大家點單,“原只生蚝一打夠不夠?”
“多來點啦,一打哪裏夠。”有男同事抗議道。
另一位女同事正幫大家用熱水燙碗筷,聞言看了他一眼,“你要這麽多,是想壯陽麽,要不要給你加點韭菜啊。”
滿桌的人都笑了起來,江碧溶一邊笑一邊繼續點單,“老板,生蚝多加一打,然後燒排骨、燒雞翅、香蔥大腸頭、烤青螺、掌中寶和烤雞爪……還有這些都要,然後來一打啤酒,謝謝。”
“碧溶你點這麽多,吃不吃得完啊。”有人擔心東西太多,就問了句。
江碧溶爽快的揮了揮手,“不怕,今天我請,大家放開肚皮吃。”
“哇,溶姐當經理了果然不一樣啊。”一片起哄叫好迎面而來,氣氛十分熱烈。
陸熹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看着江碧溶點單照顧到每個人的口味,又跟大家相處融洽的模樣,不由得有些羨慕,什麽時候自己也才能做到這樣呢?
啤酒拿了過來,同事幫忙分了一人一瓶,江碧溶低聲問陸熹:“能不能喝酒?不想喝的話就不喝,都是自己人,沒事的。”
大家似乎都有意照顧陸熹,叫着小朋友,然後給她介紹這裏的東西多好吃,又讓她跟着江碧溶好好學習多掙錢。
店裏的人越來越多了,人聲鼎沸喧鬧非常,點的東西一道道上來,衆人紛紛起筷。
烤生蚝鮮嫩多汁,烤青螺爽脆可口,香蔥大腸頭是地道的蜜汁口味,甜而不膩,撒上檸檬汁,就着香蔥再蘸着芥末醬油,口感多重美味,掌中寶和燒排骨也都烤得恰到好處,絕不會肉質幹柴味如嚼蠟。
幾個人一邊吃一邊聊天,說起過幾天的年慶,江碧溶才知道要請客戶一起參加的事,吃東西的動作慢下來,“搞得這麽隆重?”
“二十周年啊,有零有整的日子,肯定要大辦嘛。”同事喝了口啤酒後應道。
江碧溶點了點頭,還想說什麽,手機卻忽然響了,她來不及看是誰打來的電話,用餐巾紙擦了擦手上的油,起身走到外面的安靜處。
又是顧聿銘的電話,她嘆了口氣接起來,有些不耐煩,“今天又有什麽事,你不吃飯的麽?”
“……你在吃飯?”顧聿銘似乎愣了一下,安靜了一會兒才小心問道。
“當然啦,不然你以為我在幹嘛?”江碧溶一面說着話,一面扭頭看着門外來往的車輛和行人,從門口往街道兩頭望去,紅紅綠綠的廣告燈箱閃個不停。
顧聿銘此時也聽見了電話那頭的喧鬧,有店家招呼客人的寒暄聲,熱熱鬧鬧的,襯得他這邊只開了電視的屋子格外冷清。
面前的電腦和圖紙都打開着,他頭一次不想再碰它們。
江碧溶見他不說話,想了一下,道:“小熹就在我這裏,我讓你跟你聊罷。”
說着她走了回去,拍拍陸熹的肩膀,讓她出來一下,然後把電話交給她,“你哥的電話。”
陸熹愣了愣,然後連忙接了過來,喂了一聲,看着江碧溶轉身回去的背影。
然後她就這樣,拿着江碧溶的手機,給顧聿銘報告現在江碧溶在和誰吃飯,吃的什麽,最後才想起問他:“爺爺怎麽樣了?”
“挺好的,慢慢穩定下來了。”顧聿銘的語氣輕快了些許。
陸熹覺得沒什麽要說的了,就道:“你還要跟溶姐講話麽,沒有的話我就挂了,不然好吃的都被吃光了。”
顧聿銘嗯了一聲,又道:“過兩天我會去G市,你別告訴她。”
“啊?你來做什麽?”陸熹愣了一下,連忙追問道,往裏走的腳步默默地退回了原地。
“你們公司二十周年慶,給客戶發邀請函了。”顧聿銘解釋道。
頓了頓,他又再次強調,“不許告訴她,聽見沒有。”
陸熹連忙點頭應道:“好的好的,一定保密,意外驚喜嘛,我懂的。”
過了一會兒她回到座位上,江碧溶把一串烤雞爪放進她碗裏,随口問了聲:“什麽話講這麽久?”
“哦……問了下爺爺的情況。”陸熹連忙用這個事應答了過去,然後垂了垂眼,躲避開她的視線。
江碧溶不疑有他,嗯了一聲,又轉頭去和同事們說話了,陸熹擡眼看了她一下,然後悄悄地吐了吐舌頭,還好沒繼續問,不然就要穿幫壞事了罷。
作者有話要說:
顧總:……我要給阿溶一個大大的驚喜!
阿溶:說出來你不信,其實驚吓更多←_←
顧總:我不信,這不能夠=_=
阿溶:……行叭你不信就等着瞧←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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