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溫情脈脈的表象已經被撕扯開來,顧聿銘和江碧溶的關系重新降至冰點。
顧聿銘想過有一天會這樣,在得知江州被攪進這件事裏來之後,可是他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
送江碧溶回到家時已經是下午,他坐在車裏,仰着頭,透過車窗看到樓上一個又一個窗口透出燈光又陸續變得黑暗。
像是長路的燈火終于慢慢的熄滅,而旅人還未能抵達終點。
他不知道事情為什麽一定要變成這樣,明明可以解釋清楚的事,她永遠不肯聽,而自己,也連講都不敢講。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碧溶終于停了下來,她的嗓子已經啞了,眼睛幹得難受,這時才發現自己連眼淚都沒有了。
可是心裏卻松快了很多,她盤着腿坐在地毯上,頭輕輕靠着沙發柔軟的坐墊,輕輕的嘆了口氣。
真好啊,還有個可以躲起來一個人哭的地方,難怪那麽多的女孩子都要男朋友買房才肯結婚。
江碧溶愣了一下,然後忍不住破涕為笑,自己也真是的,都這個時候了,還有心思想這種無聊的問題。
她發了一會兒呆,終于想到要去整理自己,然後吃個晚飯。
簡單的做了個炒飯,有些食不下咽,于是便随意的數着米,拖拖拉拉,吃到飯都涼透了還沒有吃完。
“算了,不吃了……”江碧溶嘟囔了一句,又嘆了口氣,伸手不耐煩的撓亂了自己的頭發。
她覺得心口有些憋悶,又有些犯惡心,連忙起身往露臺走去,想透一透氣。
從高樓往外看,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燈火,不知道誰家的媽媽在輔導孩子寫作業,嘶吼着罵人,“你看我做什麽,我臉上有答案嗎?繼續寫啊!”
江碧溶忍不住失笑着搖搖頭,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管是誰,都有自己的煩惱。
她低下頭,看向樓下,視線劃過停在路燈邊上的那輛車子,忍不住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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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她張了張口,下意識想叫他的名字,可是立刻又回過身來,連忙咬住了嘴唇。
有些人在生命裏出現了太久,她執着的不肯忘記,以為只要自己放開懷抱,一切就都會好起來。
可是到了今天,她才突然覺得過去幾個月的自己有多不堅定,明知是錯,還要妄想。
她轉身回了屋,拿起放在茶幾上的手機,看着屏幕上顧聿銘的頭像許久,一條信息寫了删删了寫,許久才發出去。
顧聿銘正要開車離開江碧溶住處的樓下,忽然覺得腿有些麻,忍不住動動身子,伸手錘了錘大腿,苦笑着搖搖頭,一個姿勢坐了那麽久,能不麻麽。
等緩過勁來,他發動了車子,卻忽然發現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江碧溶的信息。
他猛的踩住剎車,車子發出一聲刺耳的“嘎吱”聲,在空曠的夜裏顯得格外響亮。
顧聿銘顧不得這些了,伸手就拿過手機,連忙打開江碧溶發來的那條信息,一個字一個字的讀起來。
“阿銘,權當我寫給九年前的你。在你離開之後,我曾經反複想過,如果有一天你回來了,我們之間要怎麽相處,是還像以前那樣鬧來鬧去,還是相逢不識。我曾經以為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可是見到了你,才知道自己實則心有不甘,你怎麽能過得那麽好呢,還是我必須小心伺候着的甲方,真是件諷刺又無奈的事。但是後來認真想想,這些日子其實都是我不對,愛情有什麽錯呢,錯的是人。你以後再愛上誰,不要再這樣低聲下氣了,至少,我不值得。”
“謝謝你,再見了,阿銘,不必難過,我們都有錯,慢慢改,帶着尊嚴退出這場感情。”
顧聿銘的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傻子……”
江碧溶對她惡聲惡氣的時候他的心至少是安定的,因為知道她看得見他,可是如今,她突然道歉了,他卻覺得不安穩起來。
心像被掏空了一樣難受,顧聿銘手忙腳亂的的回信息,卻已經發不出去,又想打電話,可是卻遲遲沒有人接。
無數的絕望第一次将他淹沒,他仿佛重新回到了五歲那年,媽媽死了,外祖父母罵他是掃把星,克死了爸爸又克死媽媽,說他是天煞孤星,一世都會孤苦伶仃不得善終。
爺爺辛苦的養大他,姑姑姑父也疼愛他,可是那些話卻怎麽都忘不掉。
別人都說,要向前看,往好了想,可是有多少人能完全做到?不論得到多少,總會對失去的念念不忘。
他再如何的風光,也還是會在某個夜深人靜的夜裏,在夢中,想起那個蜷縮在櫃子裏驚恐萬狀的自己。
那麽矮小,那麽無助,仿佛永遠都高大不起來。
終究還是忍不住伏在方向盤上痛哭失聲,江碧溶覺得自己有罪,難道他不是麽?
兩個殘缺不全的人,要怎麽才能圓滿,難道除了陌路,沒有別的可能了麽?
江碧溶不知道顧聿銘看了那條信息會有什麽想法,她只知道自己有些悵然若失。
似乎随着這條信息送出去的,還有她心裏隐隐若現的光芒,那些随着他的小意殷勤慢慢恢複的信心,還有慢慢塌陷的心房,一來一往,終究還是恢複了原狀。
她在梳妝臺的首飾盒裏找到了那張簽紙,還記得那天從黃大仙廟出來後在路邊等車,他一臉的不悅。
自己還勸他說這些都是假的,是封建迷信,可是如今看來,卻仿佛是一句谶語,“……海市蜃樓。”
原是虛空夢一場,她甚至開始懷疑,這幾個月所經歷的一切,是不是都是自己臆想出來的虛幻。
江碧溶删掉了顧聿銘的微信,把他的電話號碼加入黑名單,雖然顧氏是她的客戶,但她只需要和財務總監聯系就好了。
到了這時,江碧溶終于開始慶幸,她已經憑借自己的努力坐上了項目經理這個崗位,不需要親自下現場了。
顧聿銘在深夜回到自己的住處,拿着手機,像一個沒有情感的游魂,踽踽獨行于人間。
封時樾一直打不通他的電話,擔心的守在樓梯口,不安的來回踱着步子,不時看看手機上的時間。
直到看見顧聿銘走過來,他連忙迎了上去,着急的問道:“阿銘,你怎麽走回來了,車呢?”
他擔心的拽住顧聿銘的胳膊,生怕他出了事,于是不停地來回打量他的衣服。
顧聿銘茫茫然的看了他一眼,有些反應遲鈍的哦了一聲,“……在外面。”
封時樾愣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小區外面,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步行這麽長的一段路,但他還是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顧聿銘低着頭漫無目的的走着,卻完全沒有注意腳下的路,一顆石子橫在路中央,他一腳踩上去,差點就絆倒了。
“哎喲,你小心點。”封時樾連忙扶住他,随口就埋怨了一句。
顧聿銘卻突然甩開了他的手,回頭望着他,突然問了句:“阿樾,你信命麽?”
封時樾愣了愣,“……為、為什麽這麽問?”
“你信命麽?”顧聿銘似乎十分固執,又問了一次。
封時樾只好仔細想了想,然後才開口道:“誰知道呢,命這種東西,信不信……其實都沒什麽所謂吧,像我從小就死了爸,要不是我媽……你說我信不信有什麽意義,還不是得好好過日子?”
他頓了頓,拍拍顧聿銘的肩膀,“你又想起那些話了?”
顧聿銘沉默的點點頭,似乎回過點神來了。
“你啊,就是想多了,哪有什麽克父克母的說法,你不是一直堅信你爸媽的死另有隐情麽?”封時樾一腳踢開了腳邊的石子,笑了一下,“怎麽,不查了?”
顧聿銘怔怔的,好一會兒沒說話,他腦子裏再次想起江碧溶的诘問,“……就這樣不好麽?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
“嗯?”封時樾聽見他的呢喃,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在說什麽?”
他晃了晃顧聿銘的手臂,然後聽見他的聲音變大了一些,“阿樾,阿溶問過我為什麽……為什麽要查那些事,大家都安安穩穩,我非要打破這一切,如果不是這樣,就不會牽扯出江州來……阿樾,你說,我是不是錯了?”
封時樾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仿佛無法接受他的頹唐,他伸手扒了扒自己的頭發,反問道:“阿銘,不查清楚的話,你能保證以後都不後悔麽?”
顧聿銘頓時怔住,張了張口,又垂下了頭來。堅持了那麽久的事,怎麽可能說放棄就放棄。
可是他心裏又一陣抓着似的疼,“……可是如果繼續,我就連阿溶都沒有了啊。”
他聲音輕輕的,像是含着無數的彷徨和無措,他站在十字路口,不知該何去何從,“沒有她……我怎麽辦呢……”
人生多苦啊,路途又長,狠不下心去死,就只好找一個人陪着一起走。
他那麽辛苦找到一個江碧溶,沒有辦法想象以後陪着自己的那個人不是她。
從前他們曾手挽手的經過婚紗店,她指着挂在櫥窗裏白色婚紗憧憬的告訴他,“以後我也要穿這麽漂亮的婚紗。”
“嫁給我?”年輕的顧聿銘眼睛發亮,望着她笑。
她咯咯的笑,眉目如畫,“你表現還不好,不嫁給你。”
他央求她,“那你一定等等我,等覺得我表現夠好了,一定記得告訴我。”
可是星移鬥轉,今宵風露中的星辰已非昨夜,就連他們都已經模糊了眉眼 。
封時樾勾着頭去看他,看見他臉上挂着的淚,突然就不知道還說什麽才好了。
喏,你說,愛情這玩意兒神不神奇,能讓一個車禍都不會哭的人哭成狗。
江碧溶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穿上了一件白色的婚紗,他站在不遠處笑着看他,可是她手臂裏挽着另一個人,那個人面目模糊。
她猛的睜開眼,看見屋頂的燈,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重重的呼了口氣。
既然已經決定真的放棄了,那就不要再去想了。
但是……江碧溶想起另一件事,又嘆了口氣。
辦公室裏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流傳起一些有關江碧溶的風言風語,內容大概還是先前她勾搭顧聿銘的那些話。
傳了兩天,江碧溶覺得煩不勝煩,尤其是這兩天顧聿銘沒有出現在樓下,傳言版本又變成她惹金主生氣了雲雲。
張小曼她們幾個覺得氣不過,幾次想和說閑話的人吵,都被江碧溶摁住了。
直到這天下午,在茶水間裏,江碧溶剛來接水就聽見又有人車轱辘似的道:“你們說江經理是不是跟那位顧總吵架了,這幾天都不來接她了?”
“上次那麽大搖大擺的接到門口來,說不定是她自己要求的,說不定現在不來就是為了罰她。”一個長頭發的女同事笑道。
江碧溶深吸了一口氣,伸手叩了叩門,笑道:“現在的小朋友都這樣大膽了麽,當着上級的面就議論?”
“江、江經理……”幾個人被吓了一跳,轉身看見她,都不由自主的紅了臉。
江碧溶沖長頭發的那個女同事點點頭,聲音溫柔得很,“你叫鄭妍是不是?”
那位女同事尴尬極了,遲疑的點了點頭,江碧溶依舊笑着,“你是不是忘了,做完項目之後要我這個主管經理打分?”
說完這話,她端着水杯慢悠悠的離開了茶水間。
鄭妍愣了一下,随即臉變得煞白,她一時得意忘形,竟然忘了這件事,只以為既然不跟江碧溶的項目,那說說閑話也沒什麽大事,卻忘了官大一級壓死人的道理。
更何況同一個公司,低頭不見擡頭見,她還沒反應過來,就有同事悄悄的問她:“你上的那個項目就是江經理的,主子都沒認清?”
她一怔,差點就要哭出來了。
可是有什麽辦法呢,他們這些小朋友,在經理們跟合夥人眼裏就是可以相互争搶或相讓的魚肉啊。
江碧溶回到座位上,電腦提示她收到新郵件,她想也不想就打開了,可是卻只有短短幾句與工作無關的話,“阿溶,我知道在我們的關系裏,我一直是主導的那個,但這不代表你做錯了任何事,愛不愛,有多愛,這都是我自覺自願的事情,沒有人強迫過我,愛情從來不是什麽公平的游戲。我知道你覺得抱歉,但事實就是,愛得更多的人沒資格提要求,所以愛得更多的那個,要麽帶着自己的尊嚴退出游戲,要麽只能用更多的耐心,花費更多的心血,讓對方心甘情願地跟上步伐,而不是非要強迫對方做到步調一致。”
“但是阿溶,我不想退出游戲,所以我會等,等你走到我的身邊來。阿溶,昨天我突然想起曾經和你一起看過婚紗店櫥窗的白紗,想到有一天娶你的不是我,覺得心裏很難過。”
她看着那封郵件,眨了眨眼,忽然又覺得心口有些悶悶的開始疼了。
發完郵件,顧聿銘剛松了一口氣,就接到了祖父的電話,“阿銘,你現在回來一趟,我有些東西要給你。”
祖父的語氣有些凝重,他愣了愣,半晌才應了聲,“……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
顧總:不懂為什麽作者一個單身狗要這麽虐我T^T
阿溶:……當然是因為你可愛啊=_=
顧總:……真是信了你的邪←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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