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江碧溶後來總是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這一天。

傍晚陽光的餘晖透過辦公室的落地窗照進來,天邊的彤雲慢慢在眼前展開又卷合,慢吞吞的飄動着。

她突然想起年幼時和父母散步的情景,又想象着父母奔波在進貨路上的對話。

是不是在聊她和哥哥,又或者是在談今天的生意。

她的小半生仿佛一直都沒有什麽親人緣,所以才想要僅僅抓牢大哥一家,告訴自己,你看,我也是有家人的。

所以才會硬着心腸去放棄顧聿銘。

大約都是被寵愛的總是有恃無恐,對愛的人永遠惡聲惡氣,虛長了年歲,卻沒有學會怎麽好好的對待身邊人。

這大概就是她最大的問題所在,所以她過得不開心,又連累旁人一同吃苦頭。

那個傍晚,她坐在顧聿銘辦公室的地毯上,懷裏抱着他已經發絲淩亂的頭,突然想到這些。

她啞着聲音對他低聲道:“顧聿銘,你會後悔的。”

“沒試過的事誰知道後不後悔,阿溶,我試過放手的。”顧聿銘從她懷裏鑽出來,雙手捧着她的臉,小心翼翼的靠進她,“可是沒過一晚就後悔了。”

“這世上的事,會後悔都是因為做過了才有的。”顧聿銘清淡的聲音在她耳邊盤旋着,久久不散。

她突然就愣了愣,然後在他試探着吻過來時,只是輕輕的顫抖了一下眼睫,卻沒有任何的反抗。

顧聿銘心裏不由自主的一喜,為着她身上沒有出現的抗拒。

他像是捧着無雙的珍寶,雙手微微顫抖着撫過她的眉眼,替她把淚痕抹去,又輕輕的吻了吻她的臉頰。

江碧溶有新的眼淚不斷的湧出,她很安靜,一聲不吭的任由淚水汩汩的溢出來,仿佛要把過去幾年間沒有流過的眼淚一次性流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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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聿銘耐心的幫她抹着淚,抹着抹着就忍不住笑了起來,把江碧溶笑得愣了愣。

她睜大了一雙通紅的淚眼望着他,鼻音嗡嗡的,“……你笑什麽?”

顧聿銘的眼尾也泛着紅,可是他的情緒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聞言抿着唇告訴她,“阿溶,你成熊貓眼了。”

江碧溶又愣了愣,擡手摸了一把眼睛,拿下手來就見指腹上染了睫毛膏和眉粉的痕跡。

她吓了一跳,連忙轉身找包,想拿鏡子看看,可是怎麽找都找不到。

一着急就把包包整個倒了過來,化妝品嘩啦啦的撒了一地,沒怎麽見過的罐子讓顧聿銘看得有些發愣。

江碧溶找到鏡子,抽泣着開始收拾自己,要擦幹淨花了的臉,然後重新補妝,顧聿銘好奇的拿着一個黑色的小圓盒問道:“這是什麽?”

江碧溶看了一眼,“腮紅。”

“這個呢?”他又拿起另一個小圓盒問道。

“高光。”江碧溶一邊抹着臉一邊應道,然後她頓了頓手,幹脆指着他沒拿過的那兩個個長方形盒子道,“這是眼影和眉粉。”

顧聿銘愣了愣,然後扭頭看了她一眼,拿起了一支筆一樣的東西,“這支蠟筆是用來幹什麽的?”

“……這是口紅筆,蠢貨。”江碧溶實在忍不住心裏亂糟糟的情緒,居然罵出如此刻薄的話來。

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奈何顧聿銘卻仿佛真的有抖m體質,她好言好語時他提心吊膽她會離開自己,聽見她罵自己時反倒覺得高興起來。

他親昵的和她碰碰臉,“阿溶,你真聰明。”

江碧溶垂着眼,嘆了口氣,“顧聿銘,你起來。”

他愣了一下,然後哦了一聲,連忙從地上站了起來,又彎腰伸手去扶她。

江碧溶收拾好包包,在地上站穩後,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後才慢慢的開口,“你不要這樣……顧聿銘,做回你自己。”

在她心裏,他從來就不應當會為了誰低聲下氣,甚至卑躬屈膝,又軟弱的哭泣。

可是顧聿銘卻不這樣認為,“阿溶,我是因為愛你,所以願意才會如此。”

一切所為,皆因有情,因為是她,所以才會在他的世界裏享受特殊待遇。

江碧溶一時讷讷,他這麽有道理,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只好沉默着轉身去開門,“随你罷,我先走了。”

“我送你。”顧聿銘說着要追上去。

江碧溶腳步慢了半拍,背對着他淡淡的應了句:“不用了,你忙你的事罷。”

她不知道自己要怎麽樣才能繼續像以前那樣面對他,在突然間明白自己的內心和軟弱之後。

顧聿銘愣了愣,然後停在了原地,仿佛有些手足無措,想叫住她,可是又發不出聲音來。

辦公室幾位秘書都堵在秘書室的門口噤若寒蟬,她們聽見隔壁開門的動靜,原本想着出來表現一下的,結果兩位正主卻是這樣一副模樣。

一個面容冷淡,一個手足無措,看起來倒像是吵過架似的。

江碧溶一個人走出了顧氏,也沒有打車,就是這樣漫無目的的随意走着。

有放學晚歸的學生騎着自行車從旁邊掠過,她忍不住又想起了那天和顧聿銘在一起之後去藥店買藥,他被藥店的藥師訓得滿臉通紅的模樣。

要不要就這樣複合呢?這個問題一直在她的心頭盤桓不去。

她必須要承認的,是自己的确還愛着他,如果不是因為愛,不會覺得委屈,不會覺得害怕,更不會只對他一個人惡形惡狀。

她把自己所有難看的嘴臉都暴露在他面前,和很多人一樣,她對所有人都很好很體貼,但對自己愛的人反而沒那麽好,甚至很壞。

往往這種人很沒有安全感,也很容易把事情搞砸,她那個時候去看心理醫生,也說過這個問題,醫生的說法是:“一般沒有安全感的人,會在伴侶身上尋求安全感,極度沒有安全感的人,下意識裏會有意破壞跟伴侶的關系。因為怕自己在感情裏越陷越深,如果将來被對方抛棄,她們會覺得無法承受,所以還不如早點搞砸,以結束對‘失去’的極度恐懼。她們活在巨大的矛盾之中,失去一個重要的人固然很痛苦,但已經失去了,至少不會再擔心會失去。”

這些繞來繞去的道理,江碧溶當時聽不大懂,但她對比一下如今自己與顧聿銘之間的相處,仿佛終于明白了一些。

她垂着頭嘆了口氣,剛才就不知道要怎麽跟顧聿銘說清楚這種感受,更不知該如何解開這個看起來似乎只有她一個人耿耿于懷的心結。

江碧溶不知道該向誰求教,除了秦鷺,她沒有格外要好到可以傾訴心事的朋友,可是她知道了就等于顧聿銘也知道了,她又不願意這樣。

可是其他人如華菲等人,都只是工作上合作得很好的同事,原本也不應該介入彼此的生活,更沒想過跟嫂子講,那樣只會徒增她的困擾扒了。

江碧溶連連嘆氣,難道只能上網求助了麽?

腦子裏閃過這樣的念頭,她突然就愣了愣,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啊……

于是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念頭,江碧溶打開了論壇,發了一個帖子,把大略的情況藏頭去尾隐去人名地名等信息,最後問了句:“……我該怎麽樣才能繼續和他在一起?”

不知道這樣是不是一種宣洩的方式,發完之後江碧溶竟然覺得心裏松快了許多,想起有幾天沒去看江來來了,連忙打了個車往回走。

江來來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醫生說周末就可以來接它,江碧溶愣了一下,覺得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從小到大都沒有養過寵物,以前小學的時候老師讓大家養蠶,發了幼蠶她最後還給養死了,沒想到如今卻要開始養一只小貓。

看着用舌頭舔自己掌心的江來來,江碧溶的心莫名就變軟了一些,也有些溫暖。

她去吃馄饨湯,坐在逼仄的臨街小店裏,用餐巾紙擦了擦油膩膩的桌面,然後邊等馄饨湯上來邊刷手機。

剛才發的帖子下頭有人回複她,大抵都是安慰她讓她順其自然的。

只有一個人寫了很長的回複,大概是說她有個很早就結婚的閨蜜,很小的時候就父母雙亡,早早嫁了個條件特別一般又嘴特別毒的老公,大家都覺得她太着急了,應該再等等,說不定會遇到更好的,但是,“……後來我才慢慢明白,父母是我們和世界的聯系,失去他們之後我們會迫切需要一些新的聯系,讓我們有理由繼續留在這個世界,就有了配偶和孩子,或者是寵物。”

她最後寫,“所以樓主你不必太過煩惱,你努力用以前對他的态度繼續對他,然後嘗試着把其他問題交給他,讓他帶你走出這個怪圈,一起努力,才可能解決問題啊。”

江碧溶把這個回複來回仔細看了好幾遍,腦海裏一會兒是大哥一家,一會兒是顧聿銘,中間還夾了個江來來。

好像真的是這樣的,爸爸媽媽走了之後,她很慌張絕望,大哥一回來她就又好了,好像終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樹,雖然并不高大粗壯,但卻讓她心裏有了些安慰。

後來是顧聿銘,他的出現就像是冬日暖陽,徹底照亮了她的生活,所以才會至今都念念不忘。

她喝了一口熱熱的馄饨湯,心裏終于安定了下來,說不定真的可以這樣順其自然的過下去,就算後悔,那也是以後的事。

而以後,是必将要到來的日子,她原本也不必着急,說不定到時候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其實當她問出“怎麽樣才能繼續在一起”這個問題時,就知道自己心裏的答案了。

她需要的,只是外界的一些肯定,讓她覺得自己沒有做錯。

而在江碧溶糾結的時候,顧聿銘已經拿着U盤去了何鑫的辦公室,辦公桌前坐了四個人,電腦打開着,有談話聲從裏面傳出來,隐隐約約能聽見廣場舞的伴奏。

聽到江州是因為借了高利貸要還錢才有了後來的事情,衆人都面面相觑起來,半晌才一起失笑着搖搖頭。

實在是真正的虛驚一場,顧聿銘如釋重負的靠在椅背上,仰着頭擡起手來,用手掌捂了捂眼睛。

“我師妹對你可真夠好的,你以後可得好好對人家。”淩勉之望着顧聿銘這副模樣,忍不住笑着囑咐了一句。

封時樾也跟着點點頭,他們都無法揣測江碧溶這樣做的理由是什麽,更沒法體會得到她心裏的疑慮和壓力有多少,以及此時是否存有巨大的抱歉。

顧聿銘拿下手來,對着何鑫露出一個笑容來,“那就去查李達罷。”

總算不是毫無進展了,這是這幾天唯一的一個好消息。

他說着話,忽然猛的起身,轉身就走了,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江碧溶。

他原本以為只有自己在努力,她只是半推半就的接受着他給予的一切,好的,或是不好的。

可是他今天忽然明白了過來,她的裹足不前除了心結未解,還因為她真的相信,他們不在一起會比較好。

可是如果不能在一起,再好又有什麽用呢,真是個傻子。

他忍不住有些眼睛濕潤,長長的睫毛不停地閃着,可是還是被打濕了。

顧聿銘把車開到了江碧溶的樓下,進了樓道去搭電梯,到了她的家門前,他摁了幾次門鈴都無人響應,愣了愣,終究還是沿着牆壁慢慢滑下身子,蹲在了門邊。

江碧溶吃完了馄饨湯,又四處走了走,在離家不遠的寵物店轉了一圈看看有沒有合适江來來的東西,然後才慢悠悠的回家。

忙季近在眼前,她能有的悠閑時光已經所剩無幾。

天慢慢黑了,路燈一盞接一盞的亮起,她才出了電梯,就看見自家門前蹲了個身影,黑色的西裝變得灰撲撲,有些狼狽。

可是他擡起頭來時,瘦削的臉孔上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裏閃爍着光,仿佛孩子看到了鐘愛的玩具,又仿佛見到了什麽驚喜,迸發出足以照亮黑暗的光芒來。

“……顧聿銘?”她站在原地愣了愣,遲疑的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顧聿銘扶着膝蓋站起來,蹲得太久了,他的腿酸麻得厲害,差點就要跪到地上去。

即便如此,他還是拖着腳步努力的往江碧溶這邊撲,她吓了一跳,連忙擡手将他接住。

“阿溶,你怎麽才回來?我等你好久了。”顧聿銘抱着她,把臉埋在她的肩膀上,有些委屈的問道。

江碧溶又愣了愣,然後才抿着唇嗯了一聲。

S市公安局門前,淩鶴剛剛從階梯上走下來,背後就有人叫了聲他的名字,“老淩。”

他轉過身來,見到是蔣百川,連忙笑了笑,“老蔣,你怎麽也才下班,又加班啊?”

蔣百川點點頭苦笑道,“快要年底了,要做的事越來越多。”

頓了頓,他又換上了關切的神色,“聽說前幾天你和蘇主任一起去看了老爺子,是不是身體又不舒服了?”

淩鶴搖搖頭解釋道:“老爺子沒事,是他家那個阿銘,真是……不知道怎麽說才好。”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蔣百川皺起了眉,拉住淩鶴的胳膊連忙問道,“咱們能幫上忙麽?”

淩鶴又搖搖頭,“幫不上,他小子一把年紀好容易有個姑娘跟他,好沒兩天又鬧分手,把老爺子氣得夠嗆。”

蔣百川這才松了口氣,笑道:“年輕人都這樣,也別太擔心,越吵反倒越離不開也是有的。”

“但願罷。”淩鶴嘆了口氣,話鋒一轉又道,“哎,要不要去我家吃飯,咱們好久沒喝兩盅了。”

“不了不了,今天得回去吃,改天啊。”蔣百川笑着推拒了一下,然後擺擺手先走了。

淩鶴站在臺階下,迎着晚風眯了眯眼,心裏卻在想,中秋是不是要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碎碎念:

可以把這章看做……他們複合了……阿溶默認的态度說明一切!

顧總:……驕傲T^T

阿溶:給你打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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