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小瘋子
第2章 小瘋子
我與傅炎相識,時間不長,但很久。這說來矛盾,卻是事實。
我在八歲時第一次見到他,過程很簡單,畫面也很兇殘。
那是一次課外興趣班的獨立能力培養活動,培訓學校的好幾個班級聯合起來,來到離市區很近的一座小山峰野營。
怪我自己貪玩,趁着小朋友此起彼伏哭得老師焦頭爛額時,跑到小竹林想拔筍。
結果,我,路芊芊,一個八歲的、心靈脆弱的、何罪之有的孩子,就這樣窺見了傅炎掐着一個小男孩的脖子,掐得人家哭都哭不出聲。
我吓得跌坐在地上,動靜驚動了他,他朝我看來。
他的眼神陰鸷得可怕,但我有幸只見識到了幾秒,因為他很快就變得探究和疑惑,松開憋得如同茄子一般的小男孩,向我走過來。
我想那大概是我覺得自己離死亡最近的一次,我深知八歲的我手無縛雞之力,忘記了對面這個人跟我差不多大。
可傅炎沒扼住我命運的脖頸。
他在我前頭蹲下,死死盯着我。
我很害怕,眼神不敢有片刻松懈地回望他,生怕他做出什麽殺人滅口的事。
可我臨了臨了,也沒想起逃跑。
他慢慢擡起手,在我覺得自己大概完蛋了的時候,揪了一下我的頭發。
不輕不重的一下。
我的情緒大概到了,突然哭出聲,哭聲引來了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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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有些混亂,有老師問我發生了什麽,我卻什麽都說不出來,只是哭。
可她們大概是知道原因的,畢竟看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茄子男孩脖子上的傷,以及一臉冷漠的傅炎,想不知道都難。
再後來似乎就是聯系我們幾人的家長,在此期間,茄子男孩被直接送去了醫院,傅炎一直蹲在我身後,而我坐在兩名老師的庇護之中。
傅炎班上的老師要把他拉走,他就一言不發地反抗,也不知是不是早就被傅家叮囑過,老師們壓根不敢用力。
我的媽媽卓雲女士先來,聽到她的聲音我立馬站起來朝她跑過去,撲到她懷裏的瞬間我就用比剛才更大的聲音嚎啕大哭。
她邊罵我邊安慰我,過了一會兒突然沒了聲,我奇怪擡眼,順着她的目光回頭,就看見傅炎站在距離我們兩米遠的地方,盯着我。
我那時只有害怕和生氣,瞪回去一眼,就縮進了卓女士懷裏。
随後傅炎的媽媽邱晨就到了。
她着急忙慌地從高檔轎車上下來,身後簇擁着好幾個保镖,飛也似的奔到傅炎身邊,蹲下來把他抱進懷裏。
那時的她頭發有些亂糟糟的,臉色憔悴。
傅炎幾乎不看她,也幾乎沒有什麽表情,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我。
傅炎媽媽很快注意到,便也将目光放在了我們身上。她起初只是禮貌地打了招呼,在老師的說明下走程序一般地道了歉,似乎已輕車熟路。
可是後來傅炎站在原地不肯走,整個人都很安靜,她就有些驚訝了。
傅炎從小就粉雕玉琢、惹人憐愛……我是說,不掐人的時候人畜無害,他安靜看着我時就是一副小乖乖的樣子。我後來才知道,這種樣子才是他少有的狀态。
我一直躲在卓女士身後,聽着卓女士壓抑着憤怒跟他媽媽理論,由于對方态度實在良好,心軟的卓女士漸漸氣焰不足,最後硬着語氣和解了。
卓女士拉着我要走的時候,傅炎突然跑了過來,我吓得一顫,卻沒躲過他伸過來的手。
他扯着我衣角,輕聲說道:“我叫傅炎。”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知為何一臉期待和想哭的傅炎媽媽,再擡頭看了看皺着眉不明所以的卓女士。
我和卓女士一樣,不明所以,但我仍是保持了高度的教養,對眼睛亮亮的傅炎說道:“我叫路芊芊。”
我與傅炎就這樣認識了。
***
其實傅炎也是轉學生,他是在謝敬洲之後轉來的。
原本因為他長得好看,應該是比較受歡迎的,只可惜他性格奇怪,不愛搭理不熟的人,成績也不大好,久而久之竟然連個願意跟他說話的人都沒有,只剩我可憐他。
當然了,我可憐他也是有理由的,是受他爸媽所托。
我到現在仍是記得傅炎轉學一周前,許久不見的邱阿姨在我家哭得撕心裂肺的樣子。
她拉着卓女士的手,抽泣得上氣不接下氣:“芊芊媽媽,我也是沒辦法了,求求你們幫幫我家小炎吧……”
那天我才知道,原來傅炎因為小時候被綁架過,出現了比較嚴重的心理障礙,性格變得陰沉暴躁,接受了長時間的心理疏導仍是收效甚微。
我遇見傅炎的那一年,他九歲,距離綁架過去了一年半,也一年半未曾開口說話了。
那天他拉着我說的那句“我叫傅炎”差點讓邱阿姨當場暈厥。
傅炎的爸媽以為那之後情況就會很快好轉了,卻沒想到他雖是重新開口說話,性格卻還是難以控制,很容易發火,在家裏也好,在學校也好,幾乎沒人管得住他。
升了初中後更甚,抽煙、紋身、逃課、打架、頂撞老師……傅炎把違紀的事幾乎幹了個遍,整個人戾氣蒸騰。
邱阿姨為兒子把眼淚都要流幹了,傅叔叔出于傅炎被綁架的愧疚,打不忍心打、罵不忍心罵,更是感到無能為力。
轉眼間傅炎就要初三了,走投無路的邱阿姨終于抱着最後一絲希望,通過曾經的課外班聯系上了帶來過轉機的我。
我是個還算樂于助人的人,或許應該說卓女士是個樂于助人的人,所以我和卓女士跟着邱阿姨來到了他們的家。
傅家住在清幽的青禾區別墅,我剛下車,傅叔叔就跟開賽車似的回來了。
他似乎趕得很急,慌忙中卻還保持着風度,見到我和卓女士十分感激地打了招呼,然後夫妻兩人把我們迎了進去。
那天是周末,傅炎還沒回來,聽說他一般不會回來得這麽早。原本我都做好等着的準備了,雖然我也不知道要準備些什麽,但傅炎居然在十幾分鐘後推門走了進來。
這是十五歲的傅炎。他一頭奇奇怪怪的挑染紅發,左臉貼了一個創口貼,但他眼角眉梢仍有很多沒有遮住的擦傷,上身寬大的黑色T恤也掩不住他的單薄消瘦。
邱阿姨和傅叔叔似乎都挺驚訝他這麽早回家,邱阿姨叫了一聲“傅炎”,傅炎原本不願理,卻瞥到家中來了外人。
我們坐的地方離門口還有些距離,傅炎正眼都還沒往我們身上看,臉上就幾乎瞬間浮上暴躁。
卓女士見狀立馬抱緊我。我覺得她大概猶豫了。
邱阿姨溫柔地拉過傅炎,傅炎要甩開,龇牙咧嘴的。樣子實在滑稽,我看了忍不住笑出來,很快又憋回去。
傅叔叔也去拉他,傅炎明顯更讨厭他爸,奮力掙脫後就往樓上跑。
随着一聲不小的關門聲,傅炎如描述中的一樣,把全世界隔離在外,暴躁且無法溝通。
半小時後我敲響了他的房門。
裏頭的傅炎遲遲沒來開門,我又敲了會兒,最後自我介紹道:“傅炎,我是路芊芊,你還記得我嗎?”
過了一分鐘,門從裏打開,傅炎站在門口直直地朝我看過來。
他在看到我的瞬間似乎就已沒了狐疑,眼神中的情緒複雜又莫名,我看不太懂,但也頗感欣慰,按照之前的打算跟他說:“也許我們可以交個朋友。”
此後傅炎就在傅家的安排下轉來了我的學校我的班級,傅家每天都安排人一起接送我們。
我樂得多個朋友,我爸媽也為能幫到別人而高興。
***
起初邱阿姨說傅炎內向,情緒也不太穩定,拜托我多包容一些。我還以為傅炎會時常生氣,卻沒想到與我想象的不太一樣。
傅炎不愛說話是真的,但他情緒也算不上不穩定吧,起碼一起上學的這些天我都覺得他安安靜靜的,問什麽答什麽,不逃課,也沒聽說打了架。
我和邱阿姨說這些的時候她特別驚訝,摟t着我轉了好幾圈。她轉身的瞬間我似乎看到了她眼角亮晶晶的淚珠。
傅炎不太麻煩,但有一點我覺得挺不習慣,就是他在班上基本只跟我說話。
這多多少少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對他來說來到了一個陌生環境。當然了,人性之光路芊芊也很願意引導他。
在我的想象之中,傅炎會在我的引導下敞開心扉,成為一名品學兼優、團結同學、積極向上、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小帥哥。
事情當然不可能盡如人意。
雖然傅炎現在确實比較像一個正常學生了,然而本性也難改,沒過幾天我就聽到別人說傅炎是小混混,喜歡欺負別人。
這話我不愛聽。我承認,他是長得有些兇,但人不壞的。
一開始我也想過替他解釋一下,可很快就看到他把人揍哭,還一副絕不道歉的樣子。幾次下來,解釋的念頭連個小火苗都沒有了。
至于他為什麽揍別人,我覺得自己大概也不能明哲保身。
傅炎個高,一開始坐在倒數一排,約莫一個月之後,他突然說想和我做同桌。
我不太願意,他就跑去和我爸我媽說,和他爸他媽說,家長們輪番來勸我,我也沒答應。
他就氣得眼睛都紅了,而我一個月以來第一次拒絕放學和他同行,頭也不回地跑上公交車,不看那個站牌下握緊拳頭的人。
第二天傅炎就恐吓了我之前的同桌,小胖子慫得馬上跟老師說要換位置。班主任來找我溝通,我依然很堅定,跟誰坐都行,就是傅炎不可以。
班主任大概沒跟傅炎說這話,不然他一定又要來找我理論一番。
後來又換了兩次,皆是品學兼優、看上去脾氣很好、存在感又不太高的男同學。
好嘛,兩次,傅炎都是放了學直接上手揍人家,邱阿姨久違的又被叫家長。
在這種情況下,我心如磐石,仍然沒有妥協。
再後來,也不知道班主任這思路是怎麽轉換的,給我換了個女同桌,我簡直要為此番機智點贊。
可我倆快樂了沒兩天,傅炎就跟又犯病了似的,往人家女孩子的抽屜裏放小雞小鴨。
這東西沒吓到別人,把我吓得夠嗆,我實在恐懼雞鴨幼崽,尖叫聲響徹雲霄。
那天放學傅炎道了一路的歉,還在路邊撿了根樹枝塞到我手裏,叫我打他手心。
我嫌棄地甩開:“髒不髒啊!”
傅炎拉我衣角:“那你別生氣了,我真的不知道你怕那個。”
他道歉都道不到點上,我的語氣有些重:“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了?打架、惡作劇本身就不對,和我怕不怕沒關系。”
傅炎像是聽不懂人話,撇了撇嘴:“你讓我坐你旁邊不就沒這麽多事了。”
我想他是真的不懂換位思考,也根本不懂強人所難有多讓人讨厭。
這話他說得輕松,可我因為這話很生氣,生氣得兩天沒理他。
那兩天他從道歉到鬧脾氣,再到道歉,在邱阿姨的調解下,最後的結果就是我倆各退一步,傅炎調到了我後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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