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打野食兒去了?

第7章 打野食兒去了?

那天之後,靳寒就從裴溪洄的世界裏徹底消失了。

裴溪洄當寶貝一樣珍藏的有關他的照片、視頻、錄音、聊天記錄還有毫無營養的口水短信,在他的電腦裏一鍵清除。

家裏好幾大箱子的相冊全都被鎖了起來,不準他帶走。

裴溪洄拿到了豐厚的離婚補償金,夠他混吃等死十輩子,其中光房産就有二十套。但唯獨沒有他們幼時住的老街上的房子,和現在住的後海別墅。

靳寒做事向來狠絕,連回憶都不會給他留。

離婚手續辦得很快。

資料帶齊,結婚證一交,兩秒鐘兩個戳,紅本換綠本。

沒人問你是不是自願,誰都不是閑的,拿離婚開玩笑。

裴溪洄坐在小窗前呆愣愣地看着那個小綠本時,多希望這就是靳寒給他開的一個玩笑。等玩笑開完他哥還會像小時候那樣,把他抱起來,說是不是吓着了,沒事,哥抱抱。

可事實是,靳寒壓根沒到場。

律師拿着一張因特殊原因不便出面的證明替他辦理了離婚手續,裴溪洄從那天之後再也沒得到過有關靳寒的任何消息。

如果不是他還有記憶在,他甚至都懷疑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在自己的生命中存在過,不然為什麽活生生的一個人能消失得這麽徹底?

他用了能想到的所有辦法去找回哥哥,結果都一無所獲。

靳寒留在網上的資料少之又少。

百度百科介紹只有個簡單的名字和職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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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間楓島幾乎九成有出版許可的媒體都對他争相報道過,卻沒留下一張正臉照。

裴溪洄最後從一本舊書裏找到了片泛黃的報紙折頁。

那是楓島晚報對他做的第一期獨家訪談,時間是五年前。那時靳寒二十八歲,迎來了他事業上第一個分水嶺。天花亂墜的文字報道旁貼着一張巴掌大的抓拍照片。

照片裏是黃昏,晚霞褪去前最後一刻的光景,夕陽灑滿淺藍色的海岸。

他坐在一輛藍綠色複古跑車裏,一手握着方向盤,一手搭在副駕門上,微微向右側過半張臉,風吹起他打理得很随意的黑色額發,露出一雙冷漠到無機質的眼睛。

鏡頭在這一刻定格,印刷成上萬張紙片,其中一張被裴溪洄随手剪下來夾進書裏。

那時他絕對想不到這會成為靳寒曾出現在他生命中的唯一證據。

裴溪洄拿着那張褪色的折頁,去找專業修複師修複如初,然後把它重新印刷幾十遍。

除了照片、明信片、書簽之類的小東西外,他還把這張照片做成能覆蓋住一整面牆的花磚,貼在他卧室正對着床的那面牆壁上。

之後他又嫌床上太空,拿照片做了個等身抱枕,每晚都在牆壁上“靳寒”的注視下抱着他的人形抱枕睡覺。

裴溪洄有時覺得心酸,有時也會反省下自己是不是變态。

當然反省的時候很少。

他向來最能接納自己,只用一秒就接受了自己或許就是個變态的事實。

就這樣,離婚大半年,他靠那張照片和酒精度過了最難熬的一百八十多天。

在這期間他也偷偷跑去找過靳寒。

碼頭、家裏、中心大廈,靳寒常去的這三個地方,他一個都不放過換着班地蹲守,喬裝成工人或者賣糖水的小販守在門口。

他甚至還找過私家偵探去跟蹤靳寒的車,想要制造偶遇看他一眼。

但是顯然靳寒早有防備。

每次都是他剛找到個隐蔽的角落藏好,下一秒就會被保镖揪出來請走。

有一回他剛躲進大廈前面的花園草叢裏,十幾個保安就風風火火地闖進來了,說靳總看到花園裏鬧豬精了,讓他們下來逮小豬。

裴溪洄就屬豬,當場被叉走。

找偵探也不好使。

私家偵探一聽說他要跟的是靳寒,恨不得當場倒找給他錢。

轉頭就把有人出錢讓他們跟蹤靳寒的消息賣給靳寒的保镖,保镖還以為有人要搞他們老板,安排的人手比平時多加了一倍,想看他一面更難。

極少數的幾次,裴溪洄利用自己的人脈圈子打聽到中心大廈的一絲風吹草動,推測到靳寒當晚可能會出現在某家會館應酬。

但每次等他趕到時都會無一例外地被保镖攔在外面,明明只隔着一扇房門,他甚至能聽到靳寒和別人寒暄說話的聲音,卻看不到他,也摸不到他。

有人喝醉了從包間裏出來,看到他直愣愣地杵在外面,還當他來查崗,就故意逗他玩說:“小裴怎麽不進去,今晚可不知道有多少漂亮小孩兒給靳總敬酒呢。”

裴溪洄心裏酸得不行,面上還要裝出笑嘻嘻的樣子:“來晚了我,主動罰站呢。”

“哈哈,那你站完趕緊來,我們都等你過來玩呢。哎先說好我剛才逗你呢啊,靳總旁邊可沒人,你一會兒別告我的黑狀!”

裴溪洄還沒忘記他簽過離婚保密協議,就拿出包煙假裝要抽,一邊往嘴裏叼一邊往前走,和那人說:“我去抽根煙,叔叔們先玩,不告你狀,我也告不着。”

最後幾個字說得要多落寞有多落寞,情緒險些控制不住。

好在醉鬼聽不懂人話,笑了笑轉身進房間。

門被推開一條縫,裏面金色的光漏出來不偏不倚地打在裴溪洄臉上。

他在那一刻就像被釘在地上似的動彈不得,行動完全不受大腦支配。

他揚着腦袋往門裏快速掃了一眼,就這一眼,看到正坐在沙發上休息的靳寒。

他坐在正對着門口的沙發上,雙腿交疊姿勢很放松,側頭望向窗外,身上穿着件沒有任何裝飾的黑色毛衣,一只手搭在沙發邊上,漫不經心地搖晃着杯裏的琥珀酒。

“哎,小裴來了,快進來啊。”不知道誰出聲喊了一句,所有人的視線都被引向門口。

靳寒也轉過臉,擡眼看向門外,沒有一絲情緒的目光穿過滿桌狼藉落到裴溪洄身上。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裴溪洄幾乎落下淚來。然而就在他想順勢進去時,聽到靳寒冷冷地說了句:“出去等。”

“……”裴溪洄無措地白了一張臉,點點頭逃也似的退到門外。

他不知道靳寒要怎麽和裏面的人解釋,但想來對方能編出十全十美的說辭。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去哪兒等?

能不能等到?

他只是突然想起大半年前,他去參加摩托車集訓時,曾經有一整個月的時間沒和靳寒說過一句話,見過一次面,還在他找到基地來時借口有事故意不見他。

後來隊友和他說,那天靳寒在他宿舍裏等了一整天,一直到十二點宵禁,确定他不會回來了才走。

後來他打開微信,看到靳寒那天給他發的三條消息。

-我在你基地,有時間見一面。

-崽崽?

-最近天冷,胃裏很不舒服,你乖點,下來陪哥吃頓飯。

那是他這麽多年來唯一一次在清醒狀态下,用這樣示弱的語氣和裴溪洄說話。

說胃裏不舒服,你就當心疼我一下,下來吃頓飯。幾乎已經是在懇求他和自己見面。

但裴溪洄那一整天都在逃避,都在躲,手機都沒打開過,直到最後也沒陪他吃那頓飯。

所以說搞成現在這樣能怪誰?

是他自己活該。

裴溪洄順着包間門板沒什麽形象地滑下來,撈起寬松的毛衣下擺罩住膝蓋,像朵沒人要的胖蘑菇似的蹲在那兒,在心裏把自己譴責了一萬遍。

第一萬零一遍的時候,抵在背後的門突然開了,他差點一個骨碌滾進去。

堵在門口的大老板們都是他常見的,早就和他混熟了,此刻一個個拍着自己的啤酒肚笑話他,說他怎麽長這麽大了還是這麽淘。

“他什麽時候不淘過。”靳寒站在門後,用和從前別無二致的寵溺語氣說了句。

裴溪洄聽得鼻酸,恨不得立刻就見到他。

但他倆中間隔着半扇門,互相看不見。裴溪洄只好守在一邊,耐心地等所有人都出去。

最後一位老板離開包廂前,靳寒的保镖忽然跑過來說有急事請他去下隔壁。

裴溪洄心道你再急能有我急嗎?

但他怕這保镖真有什麽難事想找自己幫忙,以前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例子,就咬咬牙往門裏大聲喊了句“哥你等等我!”轉去隔壁。

他前腳剛走,靳寒後腳就出了包廂。

裴溪洄走進隔壁房間還不等坐下,看那保镖支支吾吾說不出話的樣子,立刻反應過來是調虎離山。可等他追出去時早就晚了,靳寒已經上車走了。

他孤零零地站在會館門口,看着夜色中揚長而去的車尾,把手伸進後腦上的小揪兒裏用力撥愣了兩下,心道不是說好了等我嗎,幹嘛糊弄人……他剛才開心到跟保镖走的時候都是蹦跶着的。

但即便靳寒糊弄他,他也沒辦法。

再聽說對方的消息他還是會第一時間趕到,運氣好的時候會看到一個上車或者下車時的側臉,運氣不好的時候就會被晾在門外,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第五次,也就是現在。

他和靳寒一起來參加夏海生的婚禮。

收到靳寒也要來的消息時,裴溪洄那一整天嘴角都沒下來過,好像天降五百萬砸他腦門子上了似的,走路都是癫兒着的。

他還打電話給夏三,問婚禮能不能提前,明天就辦,他有點等不及了。

夏三一腦門問號:他媽的是我結婚吧?

等到婚禮這天,裴溪洄打扮得比第一次約會時還要花哨。穿着最騷包的衣服,戴着靳寒最喜歡的舌釘,以前他每次戴這個藍色鑽石的小釘,靳寒就忍不住咬他舌頭。

怕自己失眠臉色不好,他臨來前還去便利店花五十塊買了根潤唇膏,粉布靈的怪好看。

以前從來沒擦過這東西,他也不知道怎麽弄,上面的字密密麻麻的全是日文,鼓搗半天好不容易轉開了,往嘴上一抹——怎麽滑溜溜的?

完蛋玩意兒是管固體潤hua!

裴溪洄氣得腦袋冒煙,當場就想把它扔了,可他騎着摩托在大馬路上呢,讓人看到他扔個這玩意兒不得把他當成什麽絕世大yin魔?

沒辦法他只好憋憋屈屈地揣口袋裏了。

當時還苦中作樂地想,幸好離婚了不用親嘴,不然讓靳寒知道他往嘴上抹這個,非得挨抽不可。

但他想得挺規矩,真見到面後才知道自己根本忍不住。

從靳寒捏他脖子開始,他的心率就一路飚高再沒下來過。

後來借着酒勁兒親了、抱了、也啃了,啃完還想做點別的,沒等做呢就被扔鞋櫃上了。

裴溪洄垂着腦袋,坐在冰涼的鞋櫃上,看着地板上靳寒的鞋尖,心裏一抽一抽地難受。

“收拾下自己,半小時後和我出去。”

靳寒扔下這句話,轉身就往外走。

他連忙從鞋櫃上跳下來拽住人:“哥!明天!明天還能見面嗎?”

靳寒扭過頭看他,他立刻說:“我聽他們說你明天要去小河灣廣場參加個剪彩儀式,正好我也要去那個廣場,帶徒弟比賽。”

楓島盛産茶,也愛喝茶。

一年一度的茶道比賽,得閑是冠軍大熱,今年他要帶一個新收的小徒弟去參賽。

靳寒垂眼,看他抓着自己的手。

裴溪洄識趣放開。

“儀式在室內。”靳寒說。

“那我就和人家說說好話,讓我進去看你一眼,行嗎?”

“不行,沒什麽好看的。”

“好看!什麽都好看!我想看!”他生怕靳寒拒絕,幾乎是嚷嚷着喊道,邊喊邊像只小蜜蜂似的圍着他嗡嗡亂轉。好死不死,把口袋裏的“唇膏”給轉了出來。

啪嗒——手指長的粉色固體膏掉在地上。

裴溪洄的大腦宕機了幾秒,趕緊去撿。

一只皮鞋先他一步踩在唇膏上。

靳寒把它撿起來,一眼就看出是什麽了。

以前他們家這東西都是他買,他拆,裴溪洄往往撐不到用這個就被整得五迷三道了。

他把那管膏攥在手裏,視線幾乎是陰冷地掃在裴溪洄臉上。

裴溪洄能清楚地看到他脖頸上最鼓的那根青筋短促地跳動一下,然後就聽到他輕嗤一聲:“你随身帶着這個,方便打野食兒?”

裴溪洄如受千古奇冤般一瞪眼:“你胡說什麽啊!這我擦嘴的!”

“你要編也編點好的。”

“誰編了!真是擦嘴、不是,不是擦嘴的但我買來是想擦嘴、哎呀也不是!青天大老爺啊我要冤枉死了!我買它的時候真以為它是擦嘴的!”

裴溪洄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了,氣得差點兩腿一蹬翹辮子。

他怎麽知道今天點會這麽背,破玩意兒在口袋裏揣一路都沒事,非在靳寒面前掉出來。

也不怪靳寒誤會,誰家好人大白天随身帶一瓶這個啊,這不大se魔嘛。

他又急又冤枉,抓住靳寒的手,什麽都顧不上了連珠炮似的解釋:“我沒想打野食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麽德行,除了你我還能想着誰啊!”

“我就這兩天失眠臉色不好,想把嘴巴塗粉點好勾引你!“

“唇膏是早起在便利店買的,花了我五十塊錢呢。都是蝌蚪字我也看不懂,拆開往嘴上一塗那麽老滑我才知道是啥。我也知道很離譜但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你聞!”

他把唇膏搶過來擰開,又把嘴巴撅成朵花,扒着靳寒的手臂踮着腳使勁往他鼻子上湊,都快撲他懷裏了:“你聞啊,這還是什麽大橙子味的,我真抹嘴巴上了,你聞!”

“閃開。”靳寒把視線從他撅起的唇瓣上移開,伸出手掌捏住他的脖頸輕輕往後一扯,深呼出一口氣,“沒人管你往哪抹。”

裴溪洄那雙狗狗眼滴溜溜一轉,感覺到他好像沒那麽生氣了,小聲嘟囔了句:“嫌什麽啊,你連那玩意兒都往我嘴上抹過呢……”

“說什麽?”

“什麽都沒說!”

“那就閉嘴。”

裴溪洄立刻把嘴抿成tape-C.

靳寒懶得理他,把唇膏從他手裏拿過來放進自己口袋。

轉身要走時裴溪洄急了,追上去掐住他的胳膊,委屈吧啦地努努嘴示意我要說話!

“說。”

“你拿它幹啥?你還揣兜裏!”裴溪洄警惕地瞪着眼,“你不會是要去打野食兒吧!”

“該你管嗎,離婚了。”

他反反複複地提醒裴溪洄兩人已經離婚了,和以前不一樣了,聽得裴溪洄心酸又失落,也不太敢反駁,就悄麽聲地念叨:“不該我管那你剛才為什麽兇我……”

“我就問一句你自己交代的。”

“你!”裴溪洄一怒之下,狠狠瞪了下眼。

瞪完搖着他的手可慫可慫地問:“那明天能不能見啊?”

“不能。”

“……後天呢?”

“永遠都不見。”

“不能這樣說!你快收回去!”裴溪洄仰着個腦袋,眼睛很紅,頭發揉亂成一團,小模樣滑稽又可憐,“不能不見,老是見不到你,我魂就丢了。”

靳寒發出一聲嘲諷的冷哼。

“之前一個月沒見,不是也沒丢。”

裴溪洄抿抿唇,知道這是自己實打實的錯,也不反駁。

他這點被靳寒教得很好,向來是犯錯就認,出事就扛,不會推卸責任,更不會找理由。

“我知道你心裏有氣,我也該罰。”

他軟着聲音,拇指在靳寒的手腕上輕輕搓兩下,搓得那一小塊皮膚微微發熱。

“哥想怎麽罰我都行,只要能消氣,就是罰夠了和我說一聲,別……別不讓我回家。”

靳寒垂眼看他,臉上表情還是那麽冷。

“讓開。”

裴溪洄撒手。

靳寒看都沒看他,徑直走出門外。

裴溪洄扒在門邊,望着哥哥離去的背影,并沒有洩氣,反而信心十足。

小河灣廣場那麽大,說不見就不見?

誰說的都不好使。

腿長在他身上,他可是有些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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