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憑什麽給你
第8章 憑什麽給你
酒過三巡,賓客逐漸散場。
靳寒借口有公務要忙半小時前就走了。
裴溪洄想起給夏海生定的新婚禮物還沒送,就繞到小金山後巷,給夏三打了個電話。
夏海生正和陳佳慧忙着送客呢,接起來特別不耐煩地說:“又怎麽了我的好大兒。”
“上二樓左邊那個窗口。”
“啧,你節目怎麽這麽多?”
夏海生老大不樂意地噔噔跑上樓,推開左邊第一個窗戶往下一看,兩個眼珠子差點當場掉下來,“我草——”
只見樓下窄巷裏,裴溪洄斜斜地倚在一輛銀灰色的全新阿斯頓馬丁旁邊,車裏放着兩只花籃,車頭上還綁着個土到掉渣的大紅花。
他轉着車鑰匙,朝夏海生一揚下巴,手指一按,喇叭轟鳴。
“叫爹。”
“爺爺!!!”
夏海生歌聲嘹亮,裴溪洄渾身舒暢,滿意地點點頭,從下面把車鑰匙扔給他。
“填的我姐的名兒,你倆開着玩吧,等有小崽子了我再随個大的。”
“這就夠大了!我人生的終極夢想!”
夏三兒恨不得拿彩虹屁把他吹上二樓,來個父子相擁認親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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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溪洄還有事呢,說儀式就免了,爸爸記心中。拍拍屁股走人。
-
下午四點了,日光變得溫和許多。
裴溪洄喝了酒,不能開車,放在海底隧道的摩托肯定也早被靳寒叫人提走了。
他甩甩腦袋,覺得自己還算清醒,就沒叫車,從小金山出來沿着金山寺路漫無目的地走,正好吹吹海風。
楓島人戀家,也戀舊,很多人從生到死都不會離開這片海岸。
對于他們來說這不僅是故土,還是靈魂最終的歸處。
島上的生活浪漫悠閑,富有情調。
路邊有推着小車賣鹽汽水的阿婆,裴溪洄花十塊錢就買到一大桶。
粉布靈的小甜水裏面還加了桂花和脆啵啵,重到得兩手托着喝。
他抱着小甜水在街邊的柏樹陰影下走,街對面是一排排漆成藍綠色的房子,房子沿着海岸線而建。幹淨的街道規律縱橫,紅色雙層複古叮叮車在街頭巷尾穿行。
海岸、燈塔、藍綠色的海水、拉小提琴的紳士和盤旋的海鷗,在這裏随處可見。
對岸碼頭上坐着好多頭發花白的爺爺奶奶,帶着自己的小狗曬太陽。碼頭底下停着十幾艘小客船,只需要五十五塊就能買到一張環繞楓島半周的觀光船票。
他登上小船,八分鐘後抵達第一站。
船靠岸了甜水也喝完了,他扔掉空桶,鑽進七拐八拐的小巷,最終在一個很普通的門戶前停下。
旁邊白牆上挂着個小門牌——花熙路九幢。
裴溪洄進去喊了一聲:“老裴!”
“在呢,可小點聲吧,你這嗓門能把死人喊活喽。”一個打扮很時髦的中年大叔站在花圃後澆水,看到他進來也沒有要待客的意思,讓他搬個小板凳自己坐。
“不坐了,我跟你說個事。”
裴溪洄就站在門口說:“我和靳寒離了,告你一聲。”
“啊,知道了。”老裴拿着長嘴水壺澆得專心致志,聞言頭都沒擡。
“你不驚訝?”
這也是夠欠的,不驚訝都不行。
老裴瞬間長大嘴,聲情并茂:“啊?怎麽離了?怎麽會這樣!”
“……”裴溪洄白眼翻上天,“別演。”
老裴就笑笑:“你倆結婚我都沒驚訝,離婚有什麽好驚訝的。”
“廢話,我倆結婚時還沒你呢。”
“哈哈,這倒是。”
“總之就這麽個事,你知道就行,別往外說,我簽了保密協議。”
“呦呦呦,還保密。”老裴笑話他:“離了不讓說?咋?怕丢人啊?”
“我怕什麽丢人,我也沒人可丢。”
裴溪洄抱着手臂坐在門口高高的石桌上,晃蕩兩下腿,“他說怕耽誤生意,好多商标都是我倆的名字注冊的,協議上寫了一大堆我也沒仔細看。”
“他的意思?”
“昂。”
老裴想了想,若有所思地點頭。
“不說也好,不然就照你之前得罪的那些人,今天放出話去你倆離了,明天你就得在迷路海上翻白子(屍體飄水上)。”
“你可盼我點兒好吧,你最近也少去靳寒跟前晃,我倆沒離的時候他就不待見你,哪天把他惹惱了他先讓你翻白子。”
“行,那就比比咱爺倆誰先翻。”
“有病啊誰和你比這個!”裴溪洄氣哼哼地從石桌上跳下來,轉身揮揮手,“走了。”
“不在這兒吃啊?”
“懶得吃。”
“正好我也懶得做,你那破嘴就他能伺候。”
他風風火火地來,又風風火火地走。
一分鐘不多呆,石桌都沒坐熱,就跟後面有人攆他似的。
老裴也不送,只說“小洄哥慢走”。
這樣的相處模式很難看出來,他倆是正經父子,骨肉至親。
但裴溪洄從沒管他叫過爸。
裴溪洄的媽媽是搞科研的,保密工作,在邊境雨林裏被雇傭兵殺害。
那時候他剛出生兩周,哭還不太會哭呢。他爸悲痛欲絕,完全沒有心力管他,抛下他孤身入雨林尋找傭兵,為媽媽報仇。
之後的故事就很俗套了。
爸爸據說死在了外面,親戚沒了忌憚把他當皮球踢來踢去。
裴溪洄五歲那年“意外”墜海,流落到楓島,被十四歲的靳寒撿到,辛苦拉扯大。
一過十五年,兄弟倆日子過得有模有樣了。老裴突然登島,追到他們家門口說裴溪洄是他兒子。
靳寒當時就聽笑了。
裴溪洄也笑,苦口婆心勸老裴:“叔你趕緊走吧,我怕我哥待會兒把你扔海裏喂魚。”
老裴不怕靳寒,他來之前就打聽過這人是幹嘛的,打聽過了還敢來就證明他的決心。
靳寒的表情漸漸消失,帶他和裴溪洄去醫院做親子鑒定,一周後結果出來,真是父子。
那時靳寒恐慌過一段時間。
怕弟弟跟親生父親走,不要他了。
他調查了老裴的所有履歷,還離開楓島去他住的地方實地考察。
每個認識他的人都對他贊賞有加,那些傳奇的事跡和經歷也沒有任何作假。
毋庸置疑這是個優秀的男人,當年“抛棄”裴溪洄是情有可原,越是這樣靳寒越害怕。
裴溪洄看出來後特別大聲地笑話他:“怕什麽啊,我爸爸不是你嗎。”
不是故意這樣說寬靳寒的心。
裴溪洄是真不覺得那一張親子鑒定甚至血緣羁絆能說明什麽。
他的世界觀很簡單,一切事非黑即白。
生他的是他媽,養他的是靳寒。
他要報答生養之恩也是感謝這兩個人,和這個只哆嗦了一下的老子無關。
他和老裴說過:你為了給媽媽報仇我不怨你,但你沒養過我一天我也不會認你。
在他心裏,爸爸這個角色,是和他沒有關系的人。
沒關系就不會産生愛,沒有愛自然就沒有恨。所以他不會對老裴疾言厲色,怨恨他丢下那麽小的自己,更不會聽着他九死一生的過去淚潸然。
老裴也是個明白人,從來不強求。裴溪洄是這個性子,他親爸就不可能會胡攪蠻纏。
他在島上住下,卻很少去裴溪洄眼前晃。
不求他叫爸,不說小時候我還抱過你,不賣慘說自己當年千難萬難。
事實擺在那兒,他為了公理大義、為了給愛人報仇奉獻一切,多麽高尚英勇。可尚在襁褓中的兒子如果沒有靳寒早就死在了海裏。
怕礙到靳寒的眼,他住得都很遠,只在裴溪洄需要的時候出現。開解兩下,逗逗悶子。
裴溪洄偶爾也會過來,聽他講媽媽的故事。
那是個英雄,裴溪洄很向往。
-
這一方小院安靜得很,就像從偌大的島上隔絕出的格子,花圃裏的紫陽花大口喝着水。
老裴提着水壺不知道在想什麽,半天都沒動,手底下那株花快被灌死了才緊急收手。
他羞愧地和差點慘死的花道歉,放下水壺,從旁邊黃瓜秧上掰了根黃瓜,邊吃邊在院子裏溜達。
一根黃瓜快吃完時,他拿出手機打開微信,找到其中一個置頂聯系人。
-真離了?
對面沒人回複。
-離了也好,正好我帶他出海玩兩年,他有太久沒離開過你身邊了。
這次對面秒回,四個字:
-你自己去。
話裏話外恨不得他趕緊走。
老裴了然一笑,緊跟着問:
-他不能去?他的出港管制還沒解?
對面依舊不回。
老裴就彈條語音過去:“他惹你生氣了吧,該罰罰,但也別罰太狠。你是沒看到他那倆大肉眼泡兒腫得,好像只大青蛙哈哈哈。”
島上信號不好,語音沒能立刻發過去,綠色的小橫條頂着個圈圈轉半天,等成功發過去時老裴的黃瓜都吃完了。
他擡手一抛,黃瓜蒂精準入桶。
男人英俊的臉上蕩漾開一個淺淺的笑,伴随着幾條刻進皮肉裏的細紋。
妻子離開他已經有二十年,孩子在別人的手裏教養長到這麽大。
不管從哪方面看,他都不年輕了。
對面遲遲沒有回複,他就又發了一句。
“說真的,靳寒,我沒想跟你搶,我也搶不過你。但你哪天要是管夠了,不想要了,就還給我,我帶他走。他這麽大了,也該過過自己的日子了。”
說完他就把手機扔一邊,去給花圃除草。
一小攏花弄幹淨時手機終于響了,他沾了滿手泥,看一眼發現靳寒彈過來一條語音,就屈着手指拿指關節在屏幕上點了一下。
那條僅有三秒的語音播放出來——
“我養大的,憑什麽給你?”
老裴噗嗤笑出聲。
心道小洄哥你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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