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撞過去

第41章 撞過去

因天氣原因,研讨會臨時延期,改為五天。

在這期間,裴溪洄白天都在北辰港亭,晚上則回茶社把自己關進小屋。

一個人要把自己天性裏的東西強行從骨頭裏抽離出去,痛苦程度不亞于剝皮抽筋。

向往自由的鳥被關進籠子裏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一頭撞死,用嘶啞的喉嚨高唱:無自由毋寧死。

裴溪洄沒到那個程度。

他只是不太喜歡給腳腕套上鐵鏈。

忠誠的小狗最大的願望就是一生都圍在主人身邊跑來跑去,但他是個活生生的人,他想擁有一個豐富多彩、自由自在、可以自行支配的世界。

他把這個小小的世界吝啬地分成兩半。

其中99%都屬于哥哥,僅剩的1%裏,藏着他微不足道的希冀,大海之外的花香、未曾涉足過的土地、媽媽工作過的足跡、還有三三兩兩臭味相投的朋友。

可如果哥哥不允許那1%的存在……

他不會為了一根頭發而剜除心髒。

楓島進入了梅雨季。

潮濕陰暗的天氣,像只絨毛被打濕了的小動物。

裴溪洄蜷縮身體躺在地板上,身底下鋪着那塊盜版小豬地毯。

每當撐不下去的時候,他就摸摸其中一只小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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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屏山頂的古堡沒有窗,他茶社的小屋裏也沒有窗。

他前所未有地渴望海風和陽光。

天氣放晴的時候,他就在北辰港亭找個視野開闊的地方曬太陽。

比如他第一天爬的那棵大樹,但保安不讓。

小樓裏的安保團隊被大換血,全都換成了靳寒的人。

裴溪洄對他們很熟悉,尤其領頭的大豹,那是和靳寒一起從海上厮殺出來的過命兄弟。

忠義仁厚自是不必說,心腸還很軟,就是沒什麽大志向,靳寒讓他進公司他不進,就願意當個不用動腦子的保镖。

“小洄,真不能爬。”大豹拿來圍欄把大樹圈住,說啥不讓他靠近,“靳哥交代了,你要想見他就光明正大地見,再翻牆爬寨子他就把你吊樹上,你說你都多大了,真被吊上面不嫌丢人嗎?”

裴溪洄無所謂地撇撇嘴:“誰說我要看他的,大豹哥,我來看你。”

大豹心裏一咯噔,他覺得自己要完。

“我和你無冤無仇的看我幹啥?”

“喜歡你呗。”裴溪洄沒什麽形象地坐在草坪上,從口袋裏翻出個塑料袋。

大豹手裏也牽着只狗,是超級帥氣優雅的杜賓犬,皮毛油亮,眼神堅定,兩只耳朵高高地直立着,還用一種發現同類的眼神,時不時往裴溪洄這邊偷瞄一眼。

“賓賓啊,哥哥給你帶了好吃的。”

裴溪洄從塑料袋裏拿出根爆油的烤腸,去掉簽子掰成兩半,放在小狗鼻子前。

杜賓先生面上不為所動,看都不看。

嘴巴裏哈喇子流出二裏地。

裴溪洄笑得不行,抱着狗頭問大豹,“它能吃不?”

大豹嫌棄擺手:“吃吧吃吧,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

得到主人的允許,賓賓一口吞掉半根腸,咬下去噗呲爆出油來,吃得噴香。

裴溪洄也拿出一根吃,好家夥他吃的比狗還香。

大豹在那看他倆吃得狼吞虎咽的,擡頭望天,清清嗓子:“那個,就給狗帶了啊?”

裴溪洄瞪着無辜的大眼睛:“豹哥也想吃嗎?可我怕打擾你工作。”

大豹氣得鼻孔冒煙:“你要真怕打擾我工作你別來啊!”

裴溪洄伸手遞上一根烤腸。

大豹立刻喜笑顏開,接過來蹲在他和狗狗中間就開吃:“嘿,算哥沒白疼你。”

一根腸他兩口就吃完了,歪頭問還有嗎。

裴溪洄又給他五根。

大豹分給小狗一根自己四根,爺倆動作整齊地埋頭苦吃。

吃到最後一根時,裴溪洄湊到他耳邊,用一種問腸好不好吃的閑聊語氣,雲淡風輕地說了句:“大豹哥,我在靳寒的手表上裝了個定位器。”

大豹差點把簽子捅到嗓子眼,一口腸噴了出去,還在半空中就被賓賓一個飛躍吞入肚中。

顧不上被簽子紮出來的一臉眼淚,大豹站起來就往樓裏跑。

裴溪洄也不攔着,慢悠悠撸狗。

“豹哥去幹嘛啊?”

“廢話!我當然是告訴靳哥你幹的好事。”

“你去吧,你和他說我在他手表裏放了定位器,他問你怎麽知道的,你就說是我告訴你的。”

大豹一腳剎車停在原地,瞬間明白了裴溪洄在打什麽主意。

他這樣沖進去告訴靳寒,說裴溪洄告訴他的,靳寒一定會以為他是裴溪洄的同夥,那他的冤屈這輩子都洗不清了。

小兔崽子,在這等着他呢。

他轉過身來叉着腰:“你到底想幹嘛?”

裴溪洄拍拍旁邊草地:“大豹哥,坐,你知道我的,我是坦蕩人,這輩子就沒什麽秘密,這件事就是我最大的秘密了,就告訴你一個人了,你要是出賣我,那我一定會很傷心。”

他要是傷心了,一定不會讓別人笑得出來。

大豹現在就笑不出來了:“我說小祖宗,你到底想幹嘛啊?我裝不知道還不行嗎?”

反正裴溪洄也不會拿靳寒的行蹤去幹壞事。

“裝不知道還不夠,我需要一個同盟,告訴我他每天的行程。”

大豹像土撥鼠一樣咆哮起來:“你當我是什麽人?你直接讓我去死得了!”

“我真是恨死這張饞嘴了非吃你這幾根烤腸,靳哥的行程安排除了他自己誰都不知道,他連秘書都不愛用,平時也不喜歡我們跟着。”

“豹哥你別怕。”裴溪洄開啓忽悠模式,“我也不用你事無巨細地告訴我,但我哥出去的時候總要用車吧,總要和司機說開去哪吧,他每次出發去東岸之前,你告訴我一聲就行。”

“東岸?為啥是東岸?”

裴溪洄垮着個小臉,看着挺發愁:“我覺得最近東岸會亂,我哥不讓我靠近那邊,可我總感覺那些人壓根不是沖我而是沖他,威爾遜、何寶生,都是和他有舊怨,我一個小喽啰用的着他們搞這麽大陣仗嗎?其餘的你別管了,總之他去東岸之前你給我來個信兒,再多帶點人。”

把話說完他就拍拍屁股起來,兩手捧着大豹的臉擠成個包子:“那豹哥咱倆就算結盟了啊,改天請你吃飯,我先颠兒了。”

他前腳一走,大豹後腳就變了臉。

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唏噓感嘆:“傻孩子啊。”

伸手把襯衫領子翻到外面,領子底下夾着個耳麥,一直是通話中的狀态。

他捏着耳麥問對面:“靳哥,你說小裴為啥來找我呢?我看起來就這麽像會被收買的樣子嗎?”

靳寒:“他和你最親,知道你疼他。”

“那咋整?我真把你行程告訴他?”

“嗯,除了和東岸有關的行程,都可以告訴他,他想知道我在幹什麽做什麽都讓他知道,另外把小洄身邊的人手再增加一倍,查出保釋何寶生的人是誰之前,不準他靠近東岸。”

靳寒交代完挂斷電話,垂眸端詳桌上的手表殘骸。

一堆剛拆出來的零部件裏擠着一枚糖豆大小的定位器,磁吸的,薄薄一小片。

他昨天就發現了,一直沒拆,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玩了半天,重新裝回手表裏。

這麽一點大的東西還拿來追蹤,跟過家家似的,怪可愛的。

-

下午休息,沒安排會議。

靳寒在半島酒店為各位老板辦接風宴。

正巧趕上得閑茶社一年一度的游園會,裴溪洄作為老板必須要出席。

他不想走,和哥哥膩膩歪歪地黏糊半天才不情不願地上了車。

靳寒抽不開身,不能到場,就請了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輩過去給弟弟撐場面:“他一個小孩子家,脾氣又急,說話做事難免有不妥當的地方,您幫我照看下。”

“小裴精得都快趕上你了,用得着我們照看?”長輩笑話他,“你啊,就是太愛操心。”

“沒辦法,就這一個弟弟。”

接風宴和游園會同時進行。

兩人各忙各的,隔幾分鐘就通個消息。

大都是裴溪洄發給他的今年的新花樣。

接風宴到一半時,靳寒接到一通緊急來電——後海碼頭五名水手,被東岸負責人威爾遜帶走了。

像是早有預料,他垂着眼,毫不意外,扶在白瓷魚缸邊沿上的手一揚,一把魚食全灑進池裏。

數條錦鯉蜂擁躍出水面,山雨欲來。

出發前,他把裝着定位器的手表放到酒店二樓客房,給裴溪洄發消息:

-酒喝太雜了,頭疼。

裴溪洄:啊啊啊那咋整!很疼嗎?我好想去找你啊哥但我這邊走不開,你能去睡會兒嗎?

-不用來,忙你的。

-我上去睡半小時,醒了給你發消息。

裴溪洄:好的哥哥【小豬扭屁股.jpg】

靳寒關上手機,掐了掐眉心,對坐在駕駛座的大豹說:“開快點,半小時內解決完。”

黑色大G一路風馳電掣,不到十分鐘就趕到東岸。

從人滿為患的步行街穿進去,隔着五十多米都能聽到碼頭上傳來的打砸争吵聲,被帶走的幾名水手被綁着躺在碼頭上。

東岸碼頭的規模體量僅次于後海,作為第二大運輸通路和後海碼頭分踞楓島兩端,但碼頭負責人威爾遜和靳寒積怨已久,這次把他們水手抓來的理由更是可笑。

他們東岸出海的一批貨裏被海關查到夾藏違禁藥物,一層層排查下去,居然查到是後海的幾名水手搞惡意競争,偷偷放進去誣陷他們。

靳寒聽到這裏直接把電話挂了,伸手扳平前面副駕的椅子,徑直從後座跨到副駕。

大豹為難地看着他:“靳哥,雖然我們這次帶的人夠用,但你還是坐到後面比較安全。”

“別廢話了,十五分鐘,我得回去。”

“明白。”大豹攥緊方向盤,捏着耳麥對埋伏在四周的人手說:“速戰速決,不用給他們留臉。”然後伸手一按喇叭。

尖嘯刺耳的轟鳴聲驀然響起,驚飛一層盤旋在海面的白鴿,窗外混亂的争吵聲随之驟停。

幾秒後,那群在碼頭上打着赤膊、渾身腱子肉、你推我搡的高壯水手,同一時間轉過臉來,看向他們的車。二三十個成年男性,抄起斧頭和撬棍,如同一大群看見獵物的鬃狗,朝這邊跑來。

大豹莫名興奮起來,頂頂腮幫子問靳寒:“怎麽整?”

靳寒眼皮都沒眨:“撞過去。”

“就等你這句話!”大豹一腳油門踩到底,沖向氣勢洶洶奔襲過來的人牆。

仿佛是篤定他們不敢在碼頭上公然撞人,那群水手毫無顧忌,沖到車前就兵分兩路将大G團團圍住,斧頭撬棍直接往車頭上砸,還往車玻璃上吐口水。

“白天碼頭禁鳴,哪個不要命的在這按喇叭!”

“沒長眼啊?擋了爺爺們的路看不見嗎!還不趕緊出來下跪道歉!”

“哎你瞪什麽眼?有錢人好了不起啊!是不是要開車壓死我?來來來我就站這你過來!”

說這話的男人一把将斧頭砍劈進車頭裏,往兩只手上各吐了口唾沫,然後解開腰帶掏出拿東西就要對着靳寒撒niao。

“我艹你祖宗!”大豹忍無可忍,抄起家夥就要下車。

可不等他打開車門,靳寒一把将他扯過來,同時攥住方向盤向左側狠打,大G原地甩尾,車身橫移,車頭沖出去将男人挂倒。

只聽“砰”地一聲脆響,靳寒抄起撬棍砸碎副駕車窗玻璃,一只大手猛地伸出去,掐住男人的脖子,把他拽進車裏按在腿上,掰開嘴巴,小臂粗的撬棍直接捅進去。

旋轉,碾壓,一節一節地往裏按。

“嗚……嗚嗚……嗚嗚嗚!”

男人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就感覺到自己的喉嚨被一股巨力撕開,碎成塊狀的車窗玻璃碎片被撬棍碾着,割開他的口腔、嗓子、順着食道壓進胃裏。

鮮血混着口水從兩側嘴角洶湧溢出,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珠暴凸出來,雙手向上瘋狂痙攣揮動,他歇斯底裏地嚎叫着饒命,癱在車窗外的兩條腿絕望地揮動着,把自己往外掙。

全程不過三秒鐘,車內車外鴉雀無聲。

只能聽到男人越來越弱的嚎叫,如同一陣陣死亡的警報,盤旋在所有人頭頂。

沒有人再敢動了。

半分鐘前還在叫嚣辱罵的水手們,此刻一個個僵在原地,不敢置信,隔着薄薄一片擋風玻璃,看着靳寒面無表情地擺弄着腿上一灘爛泥,那平靜冷漠的樣子仿佛他只是在處理一條魚。

大G熄火了。

奄奄一息的男人被丢出窗外,砸在地上濺起一層塵土。

靳寒開門下車,從他身上跨過去,垂在手裏的撬棍往下滴答血珠。

“你們老板呢?”

即便這種時候,他仍舊是那副冰涼沉靜的語氣。

站在他正對面的一個水手抖得不成樣子:“在、在裏面……”

大豹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碼頭倉庫,要沖進去。

“站那兒。”靳寒叫住他,把手裏的撬棍交給對面的水手,“你拿着這個,把他請出來。”

水手像是被吓破了膽,完全不敢接,強撐着擡起來的手哆哆嗦嗦地發顫,褲子底下一串淅淅瀝瀝的水聲,滿地腥臊氣。

“你不是水手。”靳寒垂眼掃向他手上明顯是握刀握棍而非扛東西的老繭,問:“威爾遜呢?”

“我、我不知道……我是今天早上剛被找來的……”

“冒牌的?”大豹摸着腦袋一臉懵逼,“哥,這咋回事啊?”

靳寒沒說話,手裏撬棍杵在地上,看向這群人。

“我不殺水手,你們當中誰是真水手現在就可以走,假冒的,自己站出來。”

話音落定,角落裏一個男人揮動砍刀大吼着朝他沖過來,靳寒手中撬棍往地上輕輕一磕,身後百米外一枚子彈破風而出,貫穿男人的手掌。

鮮血迸濺,刀掉在地上。

男人握着自己的手在地上翻滾慘叫。

“他已經招了。”靳寒看向其他人,“還有嗎?”

大豹:“麻煩快點,我們趕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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