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小矮子

小矮子

因為和公主同床共枕而緊張到躺得板正的烏發少年一個挺腰坐了起來，擡腿——

“嘶……”

“完蛋了，小雞要餓死了，龍阿婆不會罵我吧？”諾安暗自嘀咕，再次嘗試下床，突然被身邊人一掌按住。

“歇着，我去喂。”

尤金手長腿長，把睡在床邊的諾安整個人抱起來，自己下床去，再把兩只眼睛瞪得溜圓的諾安放下。

諾安眼睜睜看着自己被抱起、被放平，又想起了今日黃昏時，他摔傷了腿，尤金二話不說背起他爬山，如此陡峭巍峨的懸崖峭壁，尤金徒手負重攀上來了。

太厲害了。

這也是成為公主的必備品質嗎？

他星星眼看向尤金，“謝謝你喔。”

尤金什麽也沒說，披上麻布外衣，腰帶一勒，走到黃金儲物缸前抓了一把玉米粒迎着晦暗的月光走出了洞穴。

諾安目送他離開。

感覺好像有哪裏不太對。

不像惡龍與公主，像瘸腿老農和高個村婦。

沒一會，洞穴外傳來小雞們雀躍的叫聲。

諾安一陣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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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帶着一身寒氣回到洞穴。

諾安蜷縮起腿，給尤金挪出上床的空隙。

“很難受？那你明天的巡邏還去麽？”

“沒關系的，我已經上過綠油油的草藥了，睡一覺起來就好了。”

這的确是經驗之談。

等尤金躺下，諾安殷勤地為他蓋上棉被，在對方看不清的目光中掖下被角，最後照顧小嬰兒一般拍了拍。

在諾安再次張口将要發出聲音時，有雙手落在了他的唇上。

有些冷。

他聽見尤金冷淡的嗓音：“別唱。”

諾安眨了眨眼：“不好聽嗎？”

月光在彎彎繞繞的洞穴裏所剩無幾，諾安看不真切，但隐約聽到尤金倒吸冷氣的聲音，“……不是。”

“那——”

“但你還是別唱。我喜歡安靜點。”尤金閉着眼，努力不去傷害身側少年的內心。

都說将心比心，他都極力照顧諾安的脆弱的小心髒，諾安但凡有點良心都不該恩将仇報。

諾安砸吧砸吧嘴，“好吧。那我睡覺了，晚安我的公主。”

尤金松了口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起了床的原因，他遲遲沒有入睡，一直到身邊的諾安已經發出輕微均勻的呼吸聲，他意識仍舊十分清晰。

夜風送來樹葉嘩嘩聲。

一只手猝然落在了他的胸口上，似乎還帶着點暖香。

尤金凝住，半晌後睜開眼，側頭一看，果然看見原本蓋得嚴嚴實實的諾安在睡夢中把手鑽出了棉被，搭在他胸膛上。

還沒等他給諾安蓋上被子，他又感覺到腿上一重。

這麽不老實？

尤金稍稍起身，把壓在自己腿上的小腿放回去，随後躺下把胸膛上的手也挪開，觸之即放，再把被子拖上來蓋好。

做好這一切之後，他重新閉上眼。

下一秒，渾身都感受到一股重壓，有只不安分的小手還在他腹部摸來摸去，仿佛對哪裏不滿意。

寂靜的山洞裏傳來諾安含糊朦胧的夢話：“小兔，你的尾巴呢？”邊說還邊砸吧嘴。

尤金再次想起身的想法被壓制住了。他安然躺在床上，任由身邊的小鬼把他當床上玩偶摸來摸去。

又不是他動的手。

第二天早上。

諾安急急忙忙起床，穿衣服，吃早飯，喂小雞。

最後拎着尤金向惡龍谷出發。

他的洞穴離惡龍谷不遠，屬于是被欺負了嗷一嗓子就能搖來龍的那種。

在空中飛了沒一會，就看見霧氣彌漫，穿過濃濃早霧，就進入了惡龍谷的領域。

剛一進去，就看見格裏芬正等着他。

“不會就差我了吧。”諾安弱弱道。

“沒錯，你猜對了。”格裏芬拿着羽毛筆，敲了一下諾安的犄角，眼神時不時往尤金身上瞄。

不是搶了個公主嗎，這怎麽是個大老爺們。難道不是他？

但他只是默默揣測，什麽也沒說。

尤金冷着一張臉，沒給誰好臉色。

“現在就剩下西山沒人巡視，你負責這塊吧。”

沒得挑，諾安癟了癟嘴，“好吧，下次我一定早早起床。”拎着尤金又起飛了。

在谷裏許多老龍圖舒服都喜歡用龍形生活，而幼龍又還沒有學會化形，所以惡龍谷專門設置了屏障，避免普通人族進來被吓出問題。

“之前就發生過人族的小孩闖進來被吓暈過去，族裏給他送回去，結果人父母非說我們對他家小孩幹了壞事，要我們賠償，最後負責這件事的老龍從口中取出了一枚金牙齒給他們才把事情解決。”

諾安拎着尤金，終于到了西山群。

他把尤金放下，自己落地化成人形。

尤金：“能不能別把我像拎雞仔一樣拎來拎去？”

諾安兩眼純澈：“怎麽啦？我們都是這樣做的。爸爸媽媽拎着我，我再拎着你……”

尤金微微後仰，心裏的話說不出口。

怎麽昨晚上還動手動腳，今天就成他爹了。

“總不能，我直接把你扔過去吧？”諾安似乎還認真思考了一下可行性，最後搖搖頭，“我要是再高壯一點就好了，這樣你可以騎在我……”

他的嘴被捂住。

尤金眼皮跳了跳，長成壯漢那還得了。至于騎……咳咳，還不是時候。

“算了，就這樣。走吧，小巡邏官。”

尤金按了按諾安的腦袋，讓人一個踉跄走到了他前面。

諾安便自己承擔了導游的角色。

惡龍谷周遭群山半在濃霧半在陽光，山東面陽光普照，入口的山西面則不見天日。

因為沒什麽龍，諾安便全程和尤金講話，他講，尤金聽。

“你看那邊的小路，是很久很久以前人族開辟出來的，後來時不時有人誤闖進來。”

“但現在不會了。”

尤金頓步望向小路周圍此起彼伏的山坳，“那邊是……”

“墳墓！”

“……妙計。”

“那可不。”諾安十分自豪地點頭，雙目閃着光，“小時候我媽嫌我哭得太煩，把我丢到門外，我一氣之下跑到西山來找我姥姥告狀。”

“你姥姥，住這？”

“嗯嗯，喏，那個墳。”諾安指着一個開滿小花的墳茔，十字架擦得锃亮，“當時我哭嚎着，突然有人族闖進來，我看他手上有吃的，剛好我哭餓了，我就想找他要點吃的。”

“結果我一跑過去，那人就跑了，還摔了一跤，沒讓我扶，跑得飛快。”

他似乎很困惑。

“不過因為摔跤，他身上的面包掉了，秉持着三秒內撿起來就不算掉在地上的原則，我沒再追着他跑，趕緊把面包撿起來吃了。”

尤金沉默了一瞬，片刻後平靜道：“他的确該跑。”

“為什麽？”

“突然有個人從墳墓邊上朝你跑過來，這恐怕不是什麽值得開心的事情吧。”

“真的嗎？他們怕什麽？怕……死龍？死人？”諾安原本小步踱行，現在停了下來，剛好在他姥姥的墳前，“我小時候可希望姥姥能活過來了，這樣我告完狀就有人跟着我回家幫我報仇。”

“你看這些小花。我媽說是因為我老是在姥姥墳前吃東西，還嘴漏，東西掉地上就成了小花小草的營養，所以姥姥的墳與衆不同。”

尤金卻似乎沒聽見他後面這些話，滿腦子都是“小時候”“小時候”。

回憶了這麽久小時候，就沒回憶起點關鍵的？

尤金忍無可忍，開口：“你還有小時候離開惡龍谷的記憶嗎？”

諾安昂頭看着他，一臉茫然：“離開惡龍谷？”

“我從來沒有偷偷溜出去喲。只有他們那些頑皮的才會偷跑。我是光明正大成年後搬離惡龍谷的。”

似乎是為了表現自己遵紀守規從不逾矩，展現美好品質，他一邊說，一邊挺起小胸脯，還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尤金，等待一個誇獎。

他說得斬釘截鐵。

卻不見尤金臉色鐵青。

有人小時候扒着他的褲腿說要尿尿，轉頭就矢口否認。

在那些模糊的記憶裏，他不知道那個頭發烏黑油亮、小臉圓潤粉白的小孩叫什麽名字，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人，但聯想到王國至今沒有動靜，以及莫名其妙的“與惡龍谷交好周年紀念日”，他能夠猜測到那個突然不告而別的小跟屁蟲就是身邊這個剛成年的小黑龍。

尤金深吸一口氣，憋着不虞，敲了個爆栗，“成年？小矮子。”

諾安雙手叉腰，氣得腮幫子鼓鼓像個儲糧的小松鼠，“你！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