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你打窩

你打窩

“我剛才來的時候看見你爹帶了個小孩回來。”

八歲的羅莎坐在桌前，躲過家庭老師的窺察，小聲地氣憤地對尤金說。

尤金這時也才六歲，端正坐着，看都沒看一眼羅莎，“不也是你爹？”

“喂，那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小孩長得跟你爹一模一樣！你懂我意思吧？”羅莎抿了抿嘴，眼神頗為嫌惡。

母後勤勤懇懇操勞，他居然還出軌，平時好聽的話張嘴就來，現在搞這出，真是不要臉。

尤金沒有說話，只是凝視着桌上的紙筆，任羅莎再怎麽叫他都沒有搭理。

午時下了課，羅莎風一樣跑出去，尤金慢條斯理收拾好器具，也跟了上去。

羅莎風風火火地，跑得快，先到了大堂，尤金到的時候國王、王後還有那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小孩都在殿上，羅莎則站在邊上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們，你們真是！母親，你就這樣容忍他待在王宮嗎！”她臉都憋紅了。

尤金觀察了下國王和王後，只見二人神色有些尴尬，尤其是王後，還特意把那個膝蓋高的小男孩拉攏了一下，好像是怕他哭鬧。

“這，怎麽了親愛的羅莎？”王後安撫地摸了摸小男孩的頭，“又不是養不起，別擔心。”

這話說出來，羅莎更氣得不行了，她為母親說話，結果母親卻不向着她！她直接把包一扔，沖出去了。她一跑，烏泱泱的女仆也跟着跑出去，擔心大公主受什麽傷。

大殿瞬間變得空曠了許多。

尤金的視線落在那個一頭烏發的小男孩，個子不高，看着比他小些，臉和眼睛都圓乎乎的，攥着王後裙子的藕白色手臂一截一截的，讓人莫名想要捏一下。

只不過，這臉……和他爹也不像啊？

Advertisement

小男孩眨着水汪的眼睛回視他，似乎是被他看得害羞了，臉還往王後的裙擺後躲了一下。

“這孩子是怎麽了？”

“我哪知道？一進來就指着我鼻子罵，上課的時候受氣了？”

“趕緊去看看吧，別到時候又是十天半個月不理人。”

國王和王後在大公主的指責下唯唯諾諾，絲毫不敢惹這個女魔頭。

“尤金，你把他帶回去，叫女仆給他安排一個房間，我和你母親去看看羅莎。”

正盯得起勁的尤金突然被派送了任務，還沒回過神來，手已經伸了出去。

“快去吧牽着哥哥的手回房間玩。”王後輕聲道。

原還以為是誤會，突然聽到王後說的這句“哥哥”，有種誤會不是誤會，而是事實的感覺。

尤金手一抖，在小男孩伸手來時，驀地收回了手。

呼吸加重，空氣瞬間凝滞了。

“尤金你……？”

“嗚啊啊啊啊嗚嗚嗚……”小男孩捉了個空，嘴一撇，眼眶泛紅，就開始掉小珍珠。

尤金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事情，急忙蹲在小男孩面前，抱着人家的圓乎乎的腰，胡言亂語：“對不起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別哭……爸爸媽媽你們先去看看羅莎吧，這裏交給我。”

他等不及就要把國王王後趕走，因為不想被人看見他把小孩弄哭，這是心虛的下意識反應。

考慮到尤金總是表現出不符合年紀的沉穩，國王和王後只是稍加思索，便出去了，一個哭泣的小孩，他們的處理不一定會比尤金好。這個燙手山芋還是交給尤金吧。

但其實尤金也沒有經驗，只是出于尴尬大包大攬，等國王王後都出門了，他才徹底顯現出手足無措來。

那麽粉雕玉琢的一個可愛小男孩，怎麽哭起來聲音這麽大！

“你別哭，我，我帶你出去玩？”他一手擦着小男孩的眼淚，一手指着外面，神情慌亂。

小男孩還是哭，他慌不擇路，竟然直接親了一口小男孩肉嘟嘟的臉頰，啵的一口，小男孩沒哭了，他也愣住了。

誰曾想這招居然有奇效，不管小男孩是吓到了還是愣住了，總歸是停下了哭嚎。

尤金觀察了一會，确認沒有再哭的跡象，才松了口氣站起身來。

看來他猜得沒錯，因為他突然收回手，小男孩以為自己不喜歡他，所以哭起來，親他一口讓他知道自己不讨厭他，問題就解決了。

在他喘口氣的間隙，他的手突然搖晃了起來。低頭一看，是小男孩拉着他的手，指着外面，“丸……”

尤金想了想，這會回房間也不可能睡覺，幹脆就帶他到花園裏玩。

他便反握上小男孩的手，走在玻璃花廊上。

“你叫什麽名字？”

小男孩看着玻璃外的花，似乎沒聽見。

“弟……弟弟，你叫什麽？”他停下腳步，讓小男孩仔細看花，又問了一遍。

小男孩溫吞地擡起頭，聲音糯糯的：“我叫寶寶。”

“？”尤金愣了一瞬，“啊？我說你的名字。”

“爸爸媽媽叫窩寶寶~”小男孩似乎是看懂了他的不解，一副你怎麽連這麽簡單的東西都不懂的樣子，解釋道。

“不是，我……”六歲的尤金第一次體會到不可奈何，最後只能縱容道：“寶寶就寶寶吧，唉。”

小男孩對花園裏各種各樣的花花草草十分感興趣，尤金感到自己這個抉擇下得十分正确，也沒再管名字不名字的，推開一扇透明門，帶着小男孩進入了花的世界。

尤金自己對花草沒什麽興趣，相比之下他對修理花草的一些工具更好奇，但小男孩不一樣，他這個摸一下，那個碰一下，一副進入什麽奇異世界的樣子。

有些灌木叢長得很高，被小狗鑽出了小洞，尤金一個不留意，小男孩就蹲在了洞下面，嘴裏念着什麽“愛麗絲”，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朋友。

剛下過雨，土壤有些濕潤，容易弄髒衣服，尤金讓他在裏面待了只一會，就把人薅出來，給他褲子拍灰。

向上帝發誓，他絕對沒有用力拍小男孩的屁股，但小男孩一個勁往外鑽，嘴裏喊着“痛痛”，他拉都拉不住。

最後拍了幾下，還是讓人跑了。

跑得跌跌撞撞，好像腿腳都不是自己的，會打架。

尤金只好一路跟在他身後。

花園很大，逛了很久，尤金時常來往，沒什麽興趣，但小男孩玩得不亦樂乎。

這時，他正站在一株球蘭面前。球蘭小小的花骨朵像一顆顆小星星，小男孩肉眼可見地開心，用胖乎的手指戳了一下，那星星突然炸開！

球蘭開了。

小男孩看看花，又看看尤金，指着盛開的小星星，出其不意地彎腰，一口咬掉了盛開的那顆球蘭。

尤金心都懸起來了。他趕緊把小男孩抱到邊上，捏着他的小臉，“這個不能吃，你快把他吐出來。”

然而小男孩的嘴跟鴨子一樣硬，怎麽都掰不開，還一個勁搖頭，急得尤金都直跺腳。

他小時候也這麽頑皮嗎？沒有吧。

尤金不免想。雖然他也才六歲。

“這個真不能吃，萬一有蟲子……”

似乎是被吓到，小男孩立馬把花蕊吐了出來，白色的星星濕漉漉的，但沒有被嚼動的痕跡，形狀還完好。尤金這時也明白了，這家夥整他呢。

他如釋重負地把那枚小花丢在球蘭根莖充當養料，重新牽着小男孩的肉手往花廳裏走。

小手肉嘟嘟的，想來進宮之前，吃得也不錯。然而想到這裏，尤金又忍不住想，在外面過得也好，為什麽非得進宮來破壞他的家庭呢？

一想到這個問題，他下意識攥緊了這個又可愛又惡劣的小男孩的手。

許是用力大了些，小男孩用力甩了幾下手，噌地就溜了出去。

尤金意識回籠，也二話不說追了出去。

“你別跑，萬一摔倒了——”

話音未落，小男孩一個腳滑，直接屁股坐在地上，似乎還彈了一下。

摔了屁股墩的小男孩又開始小聲抽泣，但他沒有大哭出聲，而是用小小的手掌撐着地面，試圖站起來。然而臀部的疼痛讓他無力起身，最後攤開手掌一看，手還弄髒了，全是泥。

尤金有種心髒被反複擠壓，好不容易松了口氣又被無形的手再次握攏讓他休息不得片刻的無力感。

原還追着，見人果不其然摔倒，懸着的心一下子就死了，幹脆慢慢走起來。

等他走到時，小男孩一邊低聲啜泣，一邊伸着手給他看，他把人抱起來，果然褲子也髒了。

“屁屁痛痛……”

“誰讓你不聽話。”尤金不會抱小孩，而且他的體型也沒法像大人那樣橫抱小孩，只好繞在小男孩身後，把人像柱子一樣豎着抱了起來。

一路上他東躲西藏，擔心被仆從看到，然後告訴國王王後。上帝作證，他真沒有欺負人，也沒有因為是他爹的私生子就對一個三歲小孩作出什麽惡劣行徑。

然而小男孩似乎還嫌事情不夠亂，在他躲過了無數目光走到自己房間門口時，小男孩突然雙手貼在他臉上，嘴裏嘟囔：“你打窩。”

尤金恨不得再長出一只手捂住小男孩的嘴，也顧不得貼在他臉上滿是泥濘的手，“我哪裏打你了？？？”

“痛……”

尤金腦袋嗡嗡作響，趕緊撞開門把人抱進去放下，轉身鎖門，一氣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