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姐妹分崩

第29章姐妹分崩

姑姑出嫁，各位出嫁的姐姐們都要回來，包括我遠嫁洛陽的嫡親大姐姐。

三伯家也提早來到我們這邊，幫忙準備明日的婚宴。

我和二姐站在門口，翹首以盼多月未見的大姐姐。

大姐姐的婆家是母親費盡心力找的，雖然離家遠，但也是能吃飽喝足、兩袖清風的世家，最主要是大姐夫性格溫順、家族和睦。

大姐姐時常寫信回來，裏面還有大姐夫從各處淘來的小玩意。

馬車四角挂着用牡丹花點綴的風鈴，由遠到近。

我們這些姐妹耐不住性子，還沒等大姐夫出來就将馬車四周圍了起來。

大姐夫先出來，邊笑邊下馬車：“諸位妹妹們，可饒過你大姐姐，你大姐姐如今身上不大爽快，每日光說累了累了的，我們在馬車上也坐了幾日，還請妹妹們手下留情，有啥便找我。”

大伯家的幺妹傲霜第一個接了大姐夫的茬：“四堂姐夫，你既然說了這話，我可不客氣了，等會兒四堂姐可以回裏屋休息，你可不準走！”

“就是就是，我們等會就命人在後面擺一桌子酒，喝不完不準走！”

“小丫頭們在鬧些什麽呢，”大姐姐從車裏出來，穿着青綠色襖子，盤發高額，她将手放到姐夫的手上，一步步下馬凳，笑顏如花，“你也和她們瞎鬧。”半嬌嗔半埋怨。

大姐夫也不駁嘴，接着姐姐的話道：“是是是，本不該接這話的，況且明日還有姑姑姑父的酒要喝。這不是怕她們不鬧我鬧你嘛。”

大姐姐看向我，疾步走到我身邊，抓住我和二姐姐的手：“你兩在家中可好？”她的兩只手分別在我和二姐姐身上捏了捏，關切問：“可有生病？母親給我寫信，說之前吃了不好的東西，你兩一塊病了好多天，如今看樣子是好了，只是可有留下後遺症？”

大姐如今說話方式、語氣真的和大姐夫一模一樣。

我拉住姐姐的手：“姐姐，我和二姐姐那天就是吃了爛的葡萄，又因為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身子骨弱，所以才會昏睡了幾天，沒有大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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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姐也挽住大姐姐的手，親昵地窩在大姐姐的肩頭：“姐姐，沒事兒。”

大姐姐這才如釋重負地笑着摸摸我的頭：“進去吧，祖母和母親該等急了。”

大姐姐和大姐夫先去了祖母房中，祖父和父親一幹人皆在，省去了倆人四處拜會的麻煩。挨個地說過了幾句話，大姐夫就被姐妹們起哄着拉了出去，傲霜最是興致高昂，命人又是去打酒又是去孟津居拿小吃。

姐姐則被祖母留在跟前說話，我自然是要跟着姐姐的，二姐姐卻站了起來，我疑惑着看着她，我們不愧是一母同胞一起長大的姐妹，我一個眼神她就懂得了。

二姐姐跟祖母解釋：“我想和傲霜她們去玩。”

祖母應允。

我規規矩矩地坐在梨花木椅上，聽着耳邊溫馨的悄然低語，屋子裏暖烘烘的，時不時傳來笑聲——這才是一家人啊。

我和大姐姐在祖母房裏用了晚膳才回了我們的院子，回到我的閨房，大姐姐依然緊緊拉住我的手，與我輕話家常。談及姑姑時，大姐姐也是愁嘆一陣，她和季家大小姐有些交情，如果當時她在的話還是能有點回旋餘地，姑姑也不至于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我聽聞趕緊安慰姐姐：“被祖父送到宮裏又被陛下趕回來确實是姑姑命苦，若是有人拉一把或許就不會有這些事；但是，走到今日這步，卻真是姑姑自己選的。”

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但在所有事情面前，人都有服從和反抗兩個選項。

大姐姐迷惑地看向我，我搖搖頭，不願意再講下去。沒有再講下去的意義了，再講下去就只會破壞姐姐心中對姑姑曾經的好印象。

大姐姐向來是個玲珑女子，她見我不想說便主動轉移了話題，談及在洛陽的日子。

她說一開始人生地不熟，特別怕夫君有一天負心，可大姐夫一直都很正人君子，在他們家中也鮮少有娶妾的；大姐夫雖然對詩會、雅集等活動十分狂熱，幾乎每日都要出門，但凡是姐姐想要的，大姐夫都會不辭艱辛地尋來滿足她；她的婆母也很好，小外甥生下來之後一直是婆母和奶媽照看着，但姐姐教育孩子時她不會插手，是“親媽也難得做到的”。

我握住大姐姐的手，聽着聽着，眼睛不免充滿了光。

大姐姐見我此态，寵溺地戳了戳我的額頭，溫柔道：“母親也一定會給你和婉如找個好人家。”

我點點頭，認同道：“在這件事上，我向來很相信父親母親。”

我兩對視而笑。

我真的好愛我的大姐姐。

外面夜幕降臨，大姐姐回了自己的房，我寫了半個時辰字，就叫侍女給我打水洗漱睡覺。

房內很安靜，直到門砰地一聲，把我吓得渾身一抖，驚恐之下把手中的毛巾扔回了水盆。

“慌慌張張幹什麽！”我實在生氣睡前好好的心情就這樣被破壞，狠狠地将毛巾拿出來直接扔過去，扔完才發現是二姐姐的大丫鬟。

我趕緊走過去，把她扶起來：“你咋——”想責備的話一時不知道怎麽繼續說下去。

“小姐，求求你，二小姐被拖到正堂上去了，你去救救她！”

我瞬間想到祖父之前說的話，又把那些話和姑姑的經歷重疊起來，來不及細問，穿上外衣就往正堂趕。

正堂燈火通明、死氣沉沉。

我壓着腳步絞着手帕、心裏打着鼓但還是硬着頭皮進去了。

二姐姐跪在地上，祖父祖母一眼就看到我，母親父親還有各位叔伯都在堂上，而大姐姐坐在祖母身邊，看着我的眼睛裏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失望。我再往前走幾步，才看清祖父身邊坐着杜雪鵑和季益華。

萬分疑惑湧上心頭，這麽晚了，她們兩個怎麽會在？特別是季益華，無論是什麽事，也輪不到她在大晚上地坐在別人家的正堂上，這不符合規矩。

“這是怎麽了？”我小心翼翼地站到二姐姐身邊，出聲發問。

堂上無人答我。

“怎麽了？”季益華出聲，“左不過是讓我一個外人看了一場好戲。”

季益華竟然說了重話。

她坐在椅子上，眼神由高至下掃視，每個表情都展示着她的憤怒——“今日若不是我來看你大姐姐時多留了個心，怕是你這位嫡親的二姐姐、杜家的十二小姐就要爬上你四姐夫的床上了。”

腦袋裏轟的一聲爆炸。

“這怎麽可能！季益華！你不要胡說！”

二姐姐和大姐姐關系很好的，在我沒出生之前，她們兩互相扶持、互相依賴……後來我出生了，她們雖然寵愛我，但她們的很多秘密也只有她們兩獨處時才會交流……我更加堅定自己：“季益華，你不要因為我埋怨你當初不救我姑姑就來栽贓嫁禍我二姐姐！”

“杜婉儀！”

我看向杜雪鵑，三步并兩步地去捏住她的手臂：“杜雪鵑，你吼我幹什麽？！你怎麽能幫着外人來污蔑自己的親姐妹！你不能這麽見利忘義！”

“杜婉儀，話可不是這麽說的，”季益華捏住我的手腕，使勁，“想挑撥離間也不是這麽個法子。既然你不信，那麽就拿出證據，你的二姐姐可是被你們自家人和我的奴婢抓了現行的。我剛剛說話已經看在雪鵑的面子上留了餘地。你這麽質疑，不如直接問十二小姐，”

“問問她，我當時到底看到了什麽。”

季益華這些話一出來，我就知道了二姐姐已經徹底爬上了大姐夫的床。

我咬住下唇，猛地往後退了幾步，奔向大姐姐，蹲下看着她紅腫的眼睛：“姐姐，你告訴我不是真的，我信你。”

大姐姐看着我的眼睛一動也沒動，過了片刻，她才吸了下鼻子，看着二姐姐一字一句告訴我：“我親眼看到的，你姐夫剛被扶回房間，醉得怎麽叫都叫不醒，大夫說了烈酒灌多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大姐姐突然擰住我的胸口前的衣服，想将我提起來：“如果他醒不過來，你讓我怎麽跟洛陽交待！你讓給我怎麽活！”

大姐姐狠狠地把我往後一推。

大姐這是在懷疑我和二姐姐一同謀劃了此事嗎？難道她認為我拉着她閨中長敘是為了幫二姐姐拖時間？

我愣愣地看向大姐——這不是我認識的大姐姐。

眼前被一道身影擋住，我認出她的衣服。是二姐。

“一切都是我的錯，姐姐有什麽錯怪我就行，不要連累小妹。”

“怪你就行？！你現在是還要表現一下你的正直嗎？”大姐姐沖到我們身前，用盡全力打了二姐姐一巴掌，失望又憤怒，道，“杜婉如，你還要不要臉？！”

二姐姐護着我，左臉留下了手指的紅印，面對大姐姐已然憤怒到極致的質問，她一言不發。

爹娘将大姐姐拉回了座位，母親擁着坐着的大姐姐，泣不成聲。

堂上又恢複了剛才進門時的寂靜。

很久之後，我才聽到大伯的聲音：“醜事一樁，丢盡我們杜家的臉面，等明日的婚事一過，就打發了吧！”

“打發不了！”二姐尖銳的聲音刺破每個人緊繃的經脈。

我再次驚愕地看着面前熟悉不過的背影，曾經我在這個背上睡過覺、逛過花園。而此刻的二姐姐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堅決。

“今日的事裏裏外外不知道多少人知道了，除非我嫁給四姐夫，否則，大家都要給我陪葬。姐夫家也會被連累，姑姑——還有三伯父家也不能例外，你們想好了。”

清脆的巴掌聲。

這一巴掌，二姐姐是直起身子，自己迎上去的。

我從二姐姐身後慢慢爬起來，打她的正是我們的母親，她的眼睛早就紅腫，她舉起的手一直在抖。

我找不到詞語來形容母親現在的心情。這次不僅僅是憤怒傷心，還有被背叛被輕視。

我看見大姐姐從祖母身邊走過來，她按下母親的手，站在二姐姐的面前，亭亭玉立：“婉如，你也知道，那是你姐夫。”大姐姐似乎已經不生氣了，只剩下冷漠。

大姐姐越過二姐姐，牽起我的手，眼中光波流轉，她摸摸我的頭，內疚地和我道歉：“姐姐剛剛被情緒沖昏了頭，誤傷了你。”

本來不會哭的，但被這一句徹底惹了淚。

大姐姐牽着我的手轉身，朝季益華半福身：“多謝季大小姐出手相助，恩情婉婉記下了，剩下的事請便交給祖父母處理吧，請季大小姐跟雪鵑前去休息。”

季益華和杜雪鵑端步行至身側，她柔情似水地與大姐姐對視，聲音柔軟而有力：“希望這事不會困擾你太久。按理來說，我該當沒見到的，只是這種不仁不義之事——我實在沒辦法當作什麽都不知道。最主要的是，若是殷家子娶了一門一房兩女，會禍及雪鵑名聲。”

到底是為了杜雪鵑一人。

大姐姐聞之，淚水又掉下，她低頭拭淚：“季大小姐不該感到不妥的，世間見此污垢者大多避而遠之，誰又願為誰出頭。試想若今日季大小姐沒有阻止，事态的發展杜家不敢想象。季大小姐今日之行，已實在難得。更何況還是為了我杜家妹妹。”

季益華朝大姐姐點點頭，達成一致，随後拉着杜雪鵑消失在我們視野中。

姑姑婚宴結束的第四天，祖父親自出面與姐夫交涉，姐夫斷不肯讓他兄弟收二姐入房，而外面流言已微起。

流言一起，為了保全和洛陽的關系，家中即刻主動地将姐夫摘了出來，着人傳出流言表明此事只是三房二小姐一心所為，當流言轉向二姐姐時，祖父和大伯已讓人将二姐姐悄悄送回了老家。

三房蒙羞，成為了京城諸多人茶餘飯後的笑柄。我的說親也因此無限期地耽擱下來。

大概兩月後，老家傳來消息，當地有一戶貧寒的讀書子弟願娶二姐姐，祖父草草地看了看信，就回信允了婚事。

可為了避嫌，祖父不讓家中任何一個人回老家參加二姐姐的婚宴，只悄悄地在镖局的單子上用了別人家的名字給二姐姐添了些嫁妝；大姐姐和大姐夫因此事很是不快，雖然大姐夫沒有因此怪罪杜家和姐姐，但大姐姐心中明顯膈應着，和家裏的通信數量驟減。為這兩件事，母親日日以淚洗面。

新帝登基，天下太平，明明是普天同慶的喜事，可我家為何多了這麽糟心事。想着想着，心髒就難受得緊。

姑姑站在我身後，如今她再一次盤起了發。她雙目無神，喃喃自語：“我沒想到我會害了婉如和婉婉，還有你。我沒想到……我沒想到……”

可是，姑姑啊，這不是你的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