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章

第 43 章

地龍燒得旺盛, 烘得整間寝殿暖意融融,盆架上嬌貴的水仙盈盈綻放,散發着沁人的香氣。

“有消息了, ”溥瀚漠垂首看着懷中女子, 心軟又心疼, 大手撫上她的臉頰, “這次是真的。”

來的路上一直想,要怎麽對她開口。她最近精神不很好, 他怕說出來,影響她的情緒。可真面對了,還是最直接的說出。

溥瀚漠知道,這麽多年來,淩無然一直生活在自責中。妹妹在她手裏丢掉,最後沒入江水;大哥為救她, 将山匪引開沒了下落……

淩無然盯着溥瀚漠, 一瞬不瞬, 嘴唇幾番抖動, 最後帶着小心翼翼:“真的?”

“寒衣節, 淩大人的墳前曾有兩人去祭拜,一男一女。”溥瀚漠抱住嬌妻,臉頰貼着她的頭頂,深深一嘆,“阿然, 你還有家人。”

淩無然被溫暖的胸懷擁着,潸然淚下:“是大哥和無雙?”

多久了?每一次送回來的消息都是空的, 後來溥瀚漠幹脆不讓人來告知她, 怕擾她心緒。算算, 都半年多了,她有時也想自己是否太執着?可終究放不下。

她原本有個最美好的家,一夕巨變,家破人亡。

淚水浸濕衣襟,溥瀚漠不常見淩無然哭,她很堅強,當年就算她走投無路,都挺直着細細的脊梁,不肯求饒。

“回來的信兒,一個叫曹霜娘,自安西去的觀州;一個叫良言,腿腳不良于行。”溥瀚漠一一告知,細聲安撫,“很快還會有消息回來,你別急。”

淩無然仰臉,眼圈發紅,細看的話,左側的眉尾中藏着一顆紅色點痣:“我想回去,去觀州。”

知道了消息,她還怎麽可能等下去?她要去找他們。

溥瀚漠一聽,眼中起了為難:“阿然,你不能去。觀州太遠了,你信我,若真是大哥和小妹,我一定将他們好生接來。”

不管如何,他是不會同意讓她南下觀州。別的事他都會聽她的,哪怕她讓他揮兵南下,他也不介意做個昏王,可唯獨這個,他不會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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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無然大概猜到溥瀚漠心中所想,從他身上離開:“你知道我的,這件事我一定要做。”

溥瀚漠一看淩無然變臉,放軟口氣:“遂兒呢?他還不到五歲……”

“帶上他。”淩無然直截了當,自己的孩子當然要見母家的舅父姨母。

“那,”溥瀚漠眼看人是打定主意,還帶着他的兒子,濃眉一擰,“不成,不許去!”

他硬了口氣,來表明自己的态度。

淩無然看着男人,一句話不說,清靈的臉蛋兒繃着。

兩人相視,溥瀚漠最終敗下陣來:“這樣吧,明年。天暖後,我上奏皇上出使南朝,屆時你一起。”

淩無然依舊不語。

“行,”溥瀚漠咬咬牙,又讓了一步,“去觀州,我到時安排人送你去觀州。”

“帶着遂兒。”淩無然繼續加碼。

“當然,”溥瀚漠無可奈何,點頭,“帶着遂兒,也讓他去祖父墳前祭拜一下。”

淩無然臉上有了絲笑,随後點頭。

“能讓你笑笑,可真不易。”溥瀚漠看似抱怨,随後終于能把人重新抱住,“這段日子,把身體好好養起來。”

“好。”淩無然環上男人的腰,阖上眼睛。

她的身體以前傷過,在寒冬裏落下的病根,不注意就容易複發。這些年,溥瀚漠一直尋邊天下奇藥,為她調理,才漸漸好轉。

要說起來,還是當年水神山之事,她以為大哥被官軍帶走,便一路追着往西陲。可她本是個沒怎麽出過門的閨秀,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一直扮着假小子,沒有吃的,晚上也睡不好。

那段日子像噩夢一樣,所以她痛恨南渝,那些人給父親扣上貪官的帽子,毀了她的家。哪怕是去年的南渝使團,她都帶着深深的恨意。

還好,老天給了她一個不錯的男人,還有一個活潑的兒子。

“王爺莫要等明年了,今日便上書給皇上。”淩無然手指搭着男人臂彎,在他懷裏仰頭看他。

她本長得嬌小,被這樣抱着,幾乎塞進男人身體中。

溥瀚漠剛享受到妻子的溫柔,哪裏舍得放手,手開始不規矩的爬上淩無然纖背,輕輕拿捏:“不急。”

“快去。”淩無然推了把。

“阿然,”溥瀚漠高大的身軀在淩無然面前蹲下,與她平視,“好容易把遂兒打發了,你又趕我走?”

淩無然不語,就盯着溥瀚漠的眼睛。

溥瀚漠皺眉,做出一副苦哈哈的模樣:“書房很冷,我不想去。”

“成,我陪一起。”淩無然開了口,然後翹着腳雙臂勾上男人脖頸,“可好?”

“不好。”溥瀚漠搖頭,随後一個使力,手托着她得腰下,抱得高高,仰臉看她。

和陸興賢的婚事,淩子良和雲娘贊成無雙的決定,想着退了便罷。

這件事對女子家的有些影響,以後議親嫁人,人家對方一打聽,就會知道有這麽一出。但是要說真有影響的,還是陸興賢,外面傳的他和餘冬菱如何如何的,加上先前死過妻子,白白得了個孤星的名號。

無雙沒做什麽,不過是受害者,人們往往嘆息的可憐一聲。

外面傳的這些,無雙并沒受影響,依舊過着自己的日子。眼看年節将至,她想為淩子良做一件新年衣裳。

她和淩子良的事,并不想讓外面知道,便說是親戚家哥哥,在觀州偶然碰上。

到了學堂,淩子良正和杜夫子說話,得知無雙來意,便讓她去自己房中。

無雙很快轉過回廊,進到淩子良房中。

廊下,淩子良和杜夫子收回目光,繼續看去院中。

“什麽時候回去?”杜夫子問,他已經五十多歲,鬓間斑白,臉上有了歲月的滄桑。

淩子良手搭着輪椅扶手,眼中無波:“無雙想在這邊過年,而我正好借這段時日将事情辦了。”

“子良,”杜夫子皺眉,壓低聲音,“你沒跟她說?準備瞞到什麽時候?要我說,現在就帶着她離開,莫要再做多餘的。”

“可,我淩家受了太多,”淩子良一向溫潤的臉沉下,手下發緊,“杜叔,還得謝謝您,才讓我知道無雙回了觀州。”

杜夫子搖頭:“你真要拿一個烏蓮寨,對抗朝廷?”

淩子良眉眼一彎,看着女子從自己房裏出來,手中抱着一件他的衣裳:“即便不對抗,我也要将當年的真相公諸于世。”

“你呀,”杜夫子無奈,費盡口舌仍是勸不動,“明明知道今上派的人就在觀州,你真敢動?”

“敢。”

無雙只道淩子良和杜夫子在談事情,自己出了學堂,往布莊走去。

轉過街角就有一間不錯的布莊,她進去說明來意,掌櫃便擺出幾樣布料,說都是好的,讓她來挑。

掌櫃還要顧及別的客人,留着無雙自己在這一處挑選。她來回翻看着布料,想到自己帶着的淩子良衣裳,便拿了出來,想對比一下顏色紋路。

她把衣裳平展開,往一塊料子上放。

“吧嗒”,一聲悶響,一枚物什從袍衫中掉落,躺在地上發着冷光。

無雙彎腰,将物什撿起,沉甸甸的。是由白銀鑄制的一塊牌子,比手掌小一些,做成了狐貍的樣子。

“白。”她翻過牌子,背面只有這麽一個字。

狐貍,白,白狐貍!

無雙手心攸地收緊,不怪她瞎尋思,只是看到這牌子的第一眼,就下意識聯想到白狐貍三個字。

誰人會做這樣一枚牌子帶身上?她就記得龔拓身上有一枚兵符,有些将領并未見過他本人,是以會用此做身份證明。

刻着的“白”字上,分明還留有印泥的痕跡……

渾身一個激靈,無雙無法把大哥和烏蓮寨的那個二當家聯系在一起。怎麽可能呢?大哥的腿不方便,那些兇狠的賊匪怎能聽命于他。

接連着,劫官銀、綁官員……

她魂不守舍的站起,草草将那件衣衫卷起,轉身跑出了布莊。

布莊掌櫃吓了一跳,回頭趕緊看看自己的貨安好,才放下心。

無雙折身往學堂回去,心中滿滿的疑問需要解答。

夕陽西下,整條石板路染成橘色。

“無雙。”龔拓從客棧出來,就看見眼前人影一閃,下意識出聲。

住在這間萬盛客棧,有個最大的利處,就是能碰見她。不管她去找淩子良,還是接送曹泾,差不多的時辰總有碰上的時候。

無雙心裏正亂,聽到這個聲音,腳步一慢。後頭的人趁着這個功夫,就走到她跟前。

“有件事想問問你,你知道小孩子的三朝酒,應該送……”龔拓站在兩步外,看見無雙蒼白着臉,壓下了原本要問的話,皺了眉,“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無雙将銀牌子緊緊攥着,生怕露出一點來,叫龔拓發現。

難怪,他曾跟她說過,小心大哥,說大哥底細不明。其實,龔拓也在懷疑大哥。

想到這一層,無雙閉唇不語。官匪不兩立,龔拓要是查到大哥是白狐貍,以他的作風,必然是将人抓起。

“是不是,”龔拓看進無雙的眼中,在裏面抓到些許驚慌,“餘冬菱找你麻煩了?”

“沒有。”無雙否認,随後低下頭,繞開他走了過去。

“無雙。”

“無雙。”

兩道男子的聲線,在同一時刻交彙在一起。

無雙站住,看着找過來的淩子良。書童給他推着輪椅,他身上披着厚實的鬥篷,臉上帶笑。

“良,良先生。”她叫了聲,知道身後龔拓正在看着她。

“這是傻了?”淩子良笑出聲,視線落在無雙手裏的那件衣衫,面色不變,“管自家大哥叫良先生?”

無雙驚訝的看着淩子良,他就當着龔拓的面承認了自己身份?而且,怎麽看都有些挑釁的意思。

淩子良面色不變,搖着輪椅到了無雙面前:“沒有相中的料子?也罷,明日去別家看看。”

他拿回自己的衣衫,手指輕巧的從無雙手裏勾走了那枚銀牌。

“嗯,”無雙點頭,嘴角緩緩一勾,“沒有合适的。”

兄妹倆彼此相視,随後無雙跟着一起往學堂的方向走。

“且慢。”身後一道聲音。

很快,龔拓到了兄妹倆前面,唇角帶出一個弧度,視線落在淩子良身上:“龔某得知良先生從江北而來,剛好我這邊有件棘手的事,不知先生肯否賜教?”

淩子良微揚着臉,橘色霞光讓他看上去少了蒼白,但是仍舊清瘦,他客氣回以一笑:“賜教不敢,請吧。”

作者有話說:

姐夫:阿然,她們想看咱倆羞羞。

無然: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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