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章

第 44 章

重新回到學堂, 無雙跟在淩子良身側,不時感受到龔拓的目光。

相對于她心中的忐忑,淩子良面色不變, 指着書房請龔拓進去, 後者颔首應允。

兩個男子進到書房, 分坐在桌子的兩側。

“無雙, 泡些茶來。”淩子良對無雙一笑,眼神中給她一個安定。

無雙點頭, 随後走回廊下,将門關上。

房中有些暗,炭盆裏的炭燒得差不多了。淩子良彎腰撈起兩塊炭,手一揚扔進炭盆中,火苗子重新燃起來。

龔拓不語,眸中映着淩子良的一舉一動, 最後視線落在人的雙腿上。

那的的确确是一雙廢腿, 他看得出。戰場上缺胳膊斷腿的人不在少數, 後面養好了, 就在軍營中做些雜物事兒, 裝是裝不出來的。

感受到他的視線,淩子良不介意的笑笑:“治不好了。”

“既然先生自稱是無雙大哥,”龔拓語氣一頓,唇勾着弧度,“那便是淩家的大公子, 淩子良?”

“哦,”淩子良将輪椅轉回桌前, 拿了巾帕擦拭手上炭灰, “很久沒人這樣叫我了。”

他算是承認了。

龔拓環顧一下不大的書房, 簡簡單單:“你從江北來,可知那邊的烏蓮寨?”

“當然,”淩子良也不隐瞞,直視龔拓,“江北緊靠烏蓮湖,烏蓮寨就在湖中的某處。可惜我腿腳不便,出趟門都麻煩,沒進過湖裏。”

兩人說話平緩,俱都是優雅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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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了,無雙端着托盤進來,擡眼打量着兩個男人,完全看不出他們在想什麽。

這倆人根本就是敵對的,心中猜不透,這兩人是否知道彼此的真正身份。總感覺這樣安靜坐着的兩人,其實暗中已經有來有回的較量了一番。

她收斂心神,将兩盞茶分別擺好。

“我自己來。”龔拓不待無雙動手,自己先伸手,将托盤上的茶盞捏了過來。

他的手指不經意碰到她的,随即很快收回。

無雙沒說話,收了托盤從書房離開。

兩人方才的舉動,淩子良看在眼裏,放于桌下的手攥起,儒和的眸底淺淺布上陰霾:“還不知道怎麽稱呼?”

“龔拓。”龔拓報出名字,也未隐瞞。

淩子良看他,随後一笑:“原來是都尉大人,失敬。”

失敬。龔拓可沒在淩子良的身上看到絲毫敬意,甚至有着敵意,雖然掩藏的很好。

都亮明身份,有些事也沒有必要遮遮掩掩的,龔拓握上茶盞,眼簾一垂,“為朝廷查一樁案子,牽扯了烏蓮寨,所以才冒昧來請教良先生。”

“應該的,”淩子良颔首,“大人為民除害,鞠躬盡瘁,我若知道什麽,必當一一告知。大人還有什麽想問的?”

龔拓搖頭,本就是彼此試探罷了,能問出什麽?

“沒有?”淩子良抿了口茶,放下茶盞,“既如此,我便來說說我。”

龔拓看過去,靜等着對方開口。

淩子良面色和潤:“無雙是我妹妹,她現在只想過自己的人生,望大人高擡貴手,放過她。”

“無雙?”龔拓微不可覺得皺了下眉,看來淩子良早早之前已經知道他。

“是,”淩子良口氣淡了下來,嘴角好歹還維持着一點笑,“她不再是伯府的奴婢,你無權幹涉她。”

後面簡單說了幾句,龔拓起身告辭。

從學堂離開的時候,天已經黑下。

龔拓肯定淩子良有另一個身份,可他沒有證據。

這廂,無雙見龔拓離開,進到書房。

淩子良已經坐去書案後,握着一卷書看。

“大哥,”無雙走過去,把燭臺往人那邊推進了些,“我們走罷,現在走,去你居住的江北。”

她有預感,繼續留在這兒,淩子良和龔拓遲早會發生矛盾。

淩子良放下書,知道無雙是發現了自己的令牌,追出去的時候到底晚了步:“好,年節後就走,和嫂子一起過完節。”

無雙心裏算了算,還有七八日,那邊等等罷,左右突兀離去,雲娘又得擔憂。

“無雙,”淩子良身子往前湊了湊,借着燭光看着妹妹的臉,“你長大了,有些話放在心裏不說。大哥想問你……”

有心問她對龔拓什麽态度,可實在不知怎麽開口。還有,她察覺到他是白狐貍了罷?

眼看無雙在等着他的問題,他只能笑了笑找個借口:“改日,一起給父親掃墓。”

無雙應下,兄妹相逢,是該一起去父親墳前說說。

臘月二十五,是豆腐三孩子三朝酒的日子,招呼了不少鄰裏,雲娘和無雙也在內。

先前就往家裏送了喜雞蛋和點心,說是當日虧着無雙照顧。雲娘有過孩子,知道這事兒怎麽辦,便也買了些回禮,準備過去吃酒的時候帶上。

無雙幫着小娃兒連夜做了件夾襖,姑嫂倆過去的時候,一起帶上了。

豆腐三家不大,小小的院子裏擺了一張大方桌,用來招待客人;女賓們的桌擺在西廂屋,可以擋些寒冷。

喜事嘛,怎麽辦怎麽好,女人們幫着在夥房忙活,男人們在院子裏說話、搬酒,講着剩下幾天做什麽營生。

無雙在屋裏看小孩兒,比起剛出生是皺巴巴的樣子,現在小模樣張開了些,軟乎乎的,甭提多可愛,單單看着,就覺得一顆心要化了。

“我說真的,他今天也過來,你就看看,能少塊肉?”三嫂在一旁勸着,還不忘拽拽無雙袖子,“明年參加鄉試,說不好就中了秀才。”

這又是給她說媒呢,無雙無奈,街上這些嬸娘嫂子忒是熱心。聽這意思,那人應該還見過她。

無雙笑笑,指指癟嘴的孩子:“三嫂,喂喂他罷。”

三嫂趕緊抱起孩子,還不忘叮囑一聲:“你可答應我了啊。”

無雙無奈,随後出了屋來。

院裏也是亂糟糟的,尤其男人們嗓門兒大,說起話來跟吵架似的。所以她一眼就瞧見坐在方桌前安靜的男人,他脊背修挺,身上衣袍板正,與這裏格格不入。

很快他的視線和她對上,看着嘴角好像翹了翹。

無雙別開臉,去了西廂,和幾個婦人圍坐着說話。

她發現,這些婦人是真愛給人說媒。前腳三嫂給她說,這邊又有人拉着雲娘,說城南的木匠如何,雲娘借口茶肆有事,落荒而逃。見雲娘走了,幾人又往無雙身上看來,這次倒是不給她提,而是淩子良……

一頓三朝酒下來,無雙耳邊嗡嗡響。她坐的位置正好能看見院子,一擡頭就是龔拓的臉。豆腐三是把龔拓當成大恩人,一杯杯的敬酒,說當日不是他,怕是會一屍兩命。

龔拓接下酒喝掉,他不會客套話,頂多就是颔首。

堂堂一個世子,居然坐與平民家小院兒,喝着粗糙的酒,難得居然能坐住。

無雙不喝酒,想提前離席,一位嬸娘硬是讓她喝了一盞才放行。

西廂的吵鬧聲,自然也會吸引男人們的注意,一口一句這些婆娘真能吵吵,一邊笑着喝酒,絲毫沒有想要去約束她們言行的意思。

龔拓坐着并不舒服,旁邊的人有時搭上他的肩膀,有時拿錯他的酒盞……吵鬧得不成規矩,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過來?

“來來,讓恩人看看。”豆腐三把抱得嚴實的孩子抱出來,專門到龔拓面前。

襁褓掀開一點,露着孩子恬靜的睡顏,軟軟的小臉蛋兒,夢中吧嗒着小嘴兒。

龔拓看着,這就是自己那日随意的一句話,來到世上的小生命。

別的男人也湊過來看,嘻哈着說孩子幸虧不随豆腐三。豆腐三挺直腰板兒,說自己哪裏不好?

龔拓看着西廂,無雙正走出來,一個婦人拉着她,在她耳邊小聲說話,她臉頰一紅,随後點下頭。另一個婦人也追出來,手裏比劃着什麽。

無雙笑着,臉上浮出紅潤,眼中熠熠生光。

這樣的無雙,他在伯府時并沒看見,所以理所當然認為她性子乖巧溫順,現在的她看起來很自由,肩上少了束縛,笑得好看。

和那些婦人一起,無雙沒有小心謹慎,說着想說的話,臉上的表情那麽多,好奇、羞赧、遲疑、猶豫、開心……

她不用對這些人行禮叩拜,唯唯諾諾,逆來順受,她開心的做着自己,和這些人平等相待。

一瞬間,龔拓似乎明白了,為何無雙不願意再跟他回去,因為曾經他自以為給她的好,其實是一座囚籠,困住了她。

他在想,若自己是她的話,住在四面牆內,活着別人喜歡的樣子,只是為了一個人而存在,會如何?

很快心裏有了答案,他會直接把那人殺了,誰也別想困住他。

眼看無雙從院門走出去,龔拓起身想去找她。剛站起,豆腐三一把将他拉住,說是一定讓他給孩子起個名字。

衆人齊聲說好,這邊有學問的人不多,龔拓一看就是讀過書的,紛紛圍着桌子等。

豆腐三本姓張,家裏排行第三,龔拓想了想:“效,卓有成效,男兒報效國家。”

“張效,好。”豆腐三咧着嘴,相當滿意這個名字。他自己想了一宿,才想出一個張財旺。

一圈人起哄:“這個名字好,好!”

有人甚至拉住龔拓,說自己将來孩子生下來,也讓他起名字。

龔拓不語,回以一笑。效,本來是他給自己和無雙孩子準備的名字。

好容易從舊桌上走出來,他整了整衣裳,出了院門,快走幾步就會将人追上。

剛往前走了一段,就看見無雙站在巷子中,背對着他。

她面前一個男子笑着說話,手裏托着一個油紙包,正往無雙手裏塞。

作者有話說:

晚八點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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