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七

十七

“在哪裏找到她的？”

派出所的監控室，衛俨和大福正關注辦案區的畫面。畫面是在一間普通的詢問室裏，主詢民警是林翔，對面坐着的是個長發飄飄，衣着靓麗的女孩。

是剛剛被傳喚到案的張倩。

“林翔問了學校老師，聽說她家裏在市中心給她開了個畫廊，一去就找到了。也沒費工夫，她那些顏料就在畫室擺着，然後就按程序傳喚了。”

“那她都說什麽了？承認嗎？”

衛俨搖了搖頭，牽住了小姑娘的手，“我上午都在外面，還沒來得及問林翔，等一下吧。”

其實大福心裏有數。畢業兩三年了，張倩還是那樣，即使面對警察，神色依然自若，應該不會輕易認錯。

既然不會馬上有結果，兩人又等了會兒就暫時出去了，衛俨帶小姑娘去了自己辦公室。可正倒水呢，坐都沒坐下，電話就來了：張倩提出想和大福面談。

見是早晚都要見的，這種看似“指名道姓”的态度，也在大福的意料之中，她答應了，很快去了詢問室。衛俨沒有說話，就緊緊跟在她後面。

“看來，你還沒忘記我。”張倩先開了口，一邊撩弄頭發，帶着漫不經心的笑意。

大福也一笑，明白她是說自己認出了顏料的事情，“你也沒想瞞我？那為什麽還雇人去做？親自動手不更痛快嗎？”

張倩微微挑眉，打量大福身上的警服，不屑地輕嗤，“我怕髒了我的手，也就是想給你個教訓。”

大福注意到了她的細微神情，不覺吐了口氣，“我先前還想不通你是怎麽找到我家的，現在明白了，你跟蹤王洋了吧？”

張倩與大福久未見面，關系又不好，怎麽都不意外她的變化呢？只能是張倩早就知道了她現在的職業身份。而她與張倩自始至終的唯一關聯點，只有王洋。

第一次遇見王洋時，王洋照顧了她一夜，還把她送回了家，後來又在單位門口遇到過。而按照張倩的行為程度，王洋應該還去過永安小區，只是沒再碰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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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倩的目色頓住了，“你還敢提他？是不是以為自己現在混得不錯，就能重新勾引他了？！”

“張倩！這裏是派出所，你現在是違法嫌疑人，請你注意你的态度！”衛俨一直沒參與，但也實在聽不下去了。

大福卻一點都不在意，因為王洋根本就不值得在意。她稍稍攔了下衛俨，然後走近了，一直站到張倩跟前：

“張倩，我們國家是法治國家，社會是法治社會，你不能總玩宮鬥裏的那一套，仗着家裏有錢有關系，想欺負誰就欺負誰。要不，我給你普普法吧？”

張倩被固定在審訊椅上做不了什麽舉動，只能幹瞪着眼，忽而輕蔑一笑，“齊大福，當警察能賺幾個錢啊？你不就是想要點損失費嗎？只要我給夠了錢，什麽不能解決？”

“當然不能了。”大福緊接着她的話音，絲毫不留餘地，“雖然你沒有導致什麽嚴重的危害，但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九條，故意損毀公私財物至少要拘留五天，罰款五百。”

“五百？窮瘋了吧？我可以給你五萬。”

“你可別小看這五百，比五萬都值錢。”大福平靜地說道，仿佛只是閑談，“因為，我是被侵害人，只有在我同意對本案進行治安調解的時候，你才能跟我談錢——”

聽到這裏，張倩的表情漸漸消失了，是徹底消失。她再倨傲，再不把大福放在眼裏，再不懂法，也不可能不明白“拘留”的含義：她解決不了這個看似很輕的治安處罰：

在看守所度過幾天，然後留下一輩子的案底。

大福還沒說完，但就剩幾個字了，“而我，不同意跟你調解。”

話音一落，大福就轉身離開了詢問室，但沒出去幾步，就聽見張倩瘋狂喊她的名字：

“齊大福，你站住！你回來！你憑什麽不同意！”

仍無認錯的意思，算了。

……

“又又，沒事吧？”

辦案區外，衛俨關切得很，臉色還沒調整過來。但小姑娘只是仰臉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

“衛俨哥哥，我是不是說得很好？”

這個笑容讓衛俨如釋重負，“嗯，說得很好，而且有理有據，法條援引得很準确。你終于學會保護自己了。”

“那還不是拜你所賜？”大福撇了撇嘴，抱起雙臂看他。

衛俨不太懂，大略想了想，“對不起，怪我沒有早點出現，沒保護好你。”

大福只是搖頭，轉臉朝向樓道，一擡下巴，“你不記得你當年是怎麽嫌棄我不懂法律法規的了嗎？三樓，露臺。”

根據最後兩個關鍵詞，衛俨秒懂，臉色也同時僵住了。那時因為大福滿不在意一個老太太的傷害，認為處罰太重，而他又附帶了對大福說謊的生氣，就一時口無遮攔了。

“又又，你還記仇呢，”他少不得要低聲下氣地哄，“對不起，是我自大，我脾氣不好，我直男癌，都是我的錯。”

“确實，說得挺準。”大福不住點頭，笑容已收不住了，“你可以繼續錯下去，這樣我就能一直進步，然後超過你啦！”

看小姑娘沒有真的生氣，衛俨放心一笑，“你已經超過我了，一開始我就不是你的對手，你就是來克我的。”

“嗯，那你叫一聲姐姐來表示你的尊重吧。”

“……這個就不用了吧？你比我小那麽多呢，把你叫老了。”

“不行，我就要聽。”

話題就這麽不知所以地跑偏了，但忽然，兩人的餘光裏同時出現了一個身影，很急切，又止于兩人之前，不敢輕動。

“你怎麽來了？”

三雙目光交彙，大福說了第一句話，因為來的正是王洋。而衛俨也是有些印象的，他見過周雪拍的照片，王洋有正臉。

“又又，我才知道她做了這種事。我不是來為她開脫的，只不過……”王洋有些晦澀，仿佛有難言之隐。

“你為她？”大福還是從他的艱難中感知到了什麽，“你們現在是戀愛關系？”

聽到“戀愛”這兩個字，王洋的目光又瞥向衛俨，“這位警官就是你男朋友？”

“麻煩你稱呼我女朋友的姓名，‘又又’不太适合。”衛俨嚴肅地回應，也很果斷。

王洋低了低頭，腳下挪近一步，仍朝向大福，“我沒辦法，我爸媽覺得她好，門當戶對，我們已經訂婚了。”

“那你上次！”上次，王洋還在向她示愛。她雖然不可能答應，但覺得王洋至少該是單身的，“張倩能做出這種事，一半的責任在你！”

“是，我就是來替她向你道歉的，所有的損失都算在我頭上！”王洋變得極其無奈，神色越發頹喪。

大福剛才面對張倩本人都沒有動過怒，現在卻實在是生氣了，“我不要賠償，也不會接受道歉。我不想再跟你們有任何關系，也請你們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說完，她就跑開了，衛俨立馬要追，卻被王洋趕着叫住了。衛俨也很生氣，權衡着，暫且留住了：

“你還想我重複一遍嗎？”

王洋潰然一笑，“我知道我輸了，我不是來跟你争的。我就是很羨慕你。她跟我說過，你就是她的初心，從未改變。”

衛俨壓着一口氣，暗暗捏緊了拳頭，“作為警察很多話我不能說，但我可以告訴你，做人得真誠一些，否則遲早自食其果。”

“我沒有選擇的權利，這方面我是很失敗。”

“那就請你按我女朋友所說的做，不要再來打擾她！”衛俨不想久留，要走，又頓步轉身，鄭重地正視王洋：

“我也絕不允許！”

……

“又又，還在想白天的事？”

因為王洋的出現，衛俨一直到下班回家都在擔心大福的情緒。洗漱完進卧室，又看見小姑娘趴在寫字臺上發呆，手機不碰，書也放在了一邊。

“就是沒想到他這麽虛僞，以前在學校，不管怎麽樣，他都沒做錯什麽。”大福果然是還介懷，轉身面對衛俨，神情很困惑。

“沒做錯？”衛俨料到是這樣，一搖頭，“我給你數數，第一個就是明知自己抵抗不過家長，還來招惹你；第二個是明知你不喜歡他，還來打擾你。他是一切問題的源頭，知道嗎？”

大福想着這件事，卻并不是為王洋開脫的意思，但衛俨這麽一本正經的，反而讓人發笑，“你吃醋啦？”

衛俨梗住，看來這小丫頭不用勸了，“你要補償我啊？”

“不然，”大福擡了擡眉頭，“把清理大門的錢補給你？”

衛俨最不喜歡小姑娘跟他算錢，一提這事他就輸了。可正要說什麽，“結賬”工具先出問題了：

“怎麽又關機了，明明下午才充了電啊。”

“我看看。”衛俨從大福手裏拿過手機，發現不僅是沒電，還有摔過的痕跡，一角的屏都碎了，“明天給你買個新的。”

“不至于吧？”大福對電子産品沒什麽追求，而且對這部手機是有感情的，“這是我買給自己的畢業禮物，當時也挺貴的，而且很有意義，不想換。”

衛俨第一次聽說，但還是想讓她用好的，“你這個工作性質能等到修完嗎？我給你買就沒有意義了？”

大福笑了，“你怎麽連手機的醋都要吃？”

衛俨仿佛很無語，走到床頭給大福的手機先充上了電，“應該是電池不行了，明天先換個電池，市局旁邊就有維修點。”

衛俨還是尊重了自己的意見，大福也不能不給他一個獎勵，“衛俨哥哥，你的手機給我。”

衛俨不知道又是哪一出，但很快就把手機解了鎖交到了她掌心，“密碼是你生日，你也可以順便錄個指紋。”

大福知道衛俨設置了她的生日，但一看屏保，想說的都咽下去了，“你居然偷拍我？”

屏保是大福的照片，一張安靜的睡顏。

“不是我，”衛俨卻坦蕩得很，“你看下微信，我媽的對話框。”

大福火速去翻，看到的就是鄭春陽發過來的這張圖，“好丢人啊，我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衛俨笑出了聲。

“你還笑？不許笑了！”大福覺得自己已經社死了，把手機扔給衛俨，鑽到了被子裏。

衛俨從沒見小姑娘害羞成這樣，又可愛又好玩，“好了又又，沒人笑話你，我媽也只是說你乖，沒事兒。”

對了，還有“好乖”，難道不是好憨嗎？“你換了吧！”她沒辦法了，露出半張臉，發出懇求的目光。

衛俨坐在床邊看着她，一手拉着被子，另一只手真的去操作了下，“換好了。”

屏幕恢複了普通的系統圖片，大福放心了，掀開被子下了床，“我去倒水，給你帶你一杯。”

小姑娘興沖沖地就去了，衛俨卻只是笑，目光回到手機上——兩人的微信聊天背景換成了那張睡顏。

換湯不換藥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