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夢境

第0002章 夢境

同樣是被指腹為婚,商盡也大大方方的态度徹底斷了穆雁生的路。

商盡也已經幹脆地答應了婚事,只差他這邊點頭。穆雁生是不認識商盡也,可他認識商盡也的爸媽。兩家父母關系好經常往來,那兩位和藹的叔叔阿姨每次來都會給他帶很多禮物,對他很好,幾乎是把他當第二個親兒子寵。穆雁生也很喜歡這兩位長輩。

不管他們對他的好是不是基于這樁娃娃親,那也是實實在在對他好過的。……他現在張嘴拒絕,他們一定會對自己很失望,這樁婚事中不守信用的人就變成他。這事兒如今雙方父母都很期待,要是自己冷不丁來潑下這盆冷水,——穆雁生可不想擔這個責任和後果,想想有可能要面對的地獄場景就可怕。太麻煩了。

算了,反正結了也可以離。只要結過了,那就不算毀約。

思前想後,好像沒了拒絕的理由,穆雁生點頭同意。

商盡也同意,穆雁生也‘同意’,于是雙方父母挑了個好日子,婚期定在了兩個月後。

快到穆雁生連消化的時間都沒有。

“這麽快?”

方娅眉開眼笑:“不快啦,本來就是這麽打算的。”

方娅女士一心記挂着兒子的終身大事,把商盡也的聊天賬號,手機號都一股腦推給了他。

“正好你倆現在都有時間,離結婚還有兩個月呢,空的時候可以約出來見見面,玩一玩,媽媽打包票,你絕對會喜歡他的。那孩子可讨人喜歡了,你記得多和他聊聊天知道嗎?”

在方娅的監督下,穆雁生老老實實添加,對方很快同意了他的好友申請,但沒有發消息過來。

穆雁生點開他的朋友圈,一條動态都沒有,比萬年老潔癖還要愛幹淨。

他沒想過要主動聯系商盡也,對方好像也是同樣的想法。

他們默契地裝着死,直到兩個月飛速而逝,二人的聊天框依舊幹幹淨淨,還維持着系統自動發出的問好頁面,沒有聊過天,也沒有約着出去玩過一次。

除了一個名字,穆雁生對他一無所知。

商盡也的态度讓穆雁生很是不解。

不找他,也不聯系他,這應該是很抗拒的意思吧?既然抗拒,為什麽還要答應這樁婚事?難道是和他有着一樣的想法?

方娅倒是為商盡也解釋過幾次,好像是那小子最近在他爸手底下做事,因為公司的事情忙得腳不沾地,實在抽不出空。

穆雁生幹笑兩聲,沒當回事。

距離婚禮還有兩天時,穆雁生的朋友們才得知了他的婚訊,給他辦了一場名為‘婚前最後一個單身日’的狂歡派對。

穆雁生作為主人公,一進場就被朋友起哄灌得爛醉,最後還是井露露把他送回了家。

井露露是他從初中開始就認識的,因為性情相投而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穆雁生其人,井露露只能用一句話形容他:随波逐流的綿羊脾氣,天塌下來當被子蓋。

其實穆雁生上學時還挺受歡迎的,只是這家夥完全就是個木頭,不解風情得很。別人送情書他當下戰帖,別人贈玫瑰他當對方是賣花賺錢,有明确對他表示有好感的穆雁生都一根筋地把對方當兄弟。

井露露曾十分擔心他會孤獨終老,穆雁生無所謂地說那他就當全世界最優雅的老頭兒。

誰能想到就是這麽一個連戀愛都沒談過的小純情,口口聲聲說着自己要當優雅老頭兒的人卻成了同學堆裏最快結婚的那一個。

“要結婚是怎麽回事啊?認真的嗎,你去相親了?”井露露一邊開着車一邊問身邊醉醺醺的人,“相親也沒這麽快吧,你搞什麽閃婚呢。”

穆雁生懶懶地躺在副駕駛上:“不是相親,是娃娃親。”

井露露一腳剎車,驚恐道:“什麽?!”

穆雁生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急剎剎得險些吐出來,捂着自己的胸口忍了又忍才憋住。

井露露在一旁大叫,要不是在開車,估計就要來揪他領子問了。穆雁生腦袋昏昏沉沉,無奈嘆了口氣,就把那些事挑着撿着解釋了一遍。

聽完了,井露露沉默半天,才道:“這也太離譜了。”

“還好吧,一開始我也覺得離譜,現在想想,也沒什麽。”穆雁生閉着眼睛,全然一副愛咋樣就咋樣的擺爛态度,“結了婚對我應該也沒影響,不過就是多了一張紙,多了一個人和我住而已,有什麽的。”

“結婚和戀愛可不一樣啊。”井露露苦口婆心,“你能不能對自己負點責任上上心。”

“無所謂,麻煩死了。我和他都是男的,你還怕我吃虧?”穆雁生眼皮都懶得睜開,淡淡道,“如果婚後過得不開心就離呗,現在離婚的人不也很多麽。反正到時候就是兩張嘴的事,難不成他還能把我綁在褲腰帶上不準離嗎?”

穆雁生已經沒什麽想法了。

那一丁點不情願其實早在這兩個月的時間裏被磨得差不多了。

既來之則安之,他破罐破摔地想,反正這樁婚事他也躲不掉,就算躲掉了,自己以後也總要結婚的,既然這樣,那和誰結都一樣。

“可你連人都沒見過,萬一他又矮又挫怎麽辦?姐姐不允許你這麽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聞言,穆雁生撓撓臉:“長相的話你放心,”他小聲嘀咕道,“還挺好看的。”

方娅給他看過商盡也的照片。

一張隔着玻璃,從車內視角拍攝的照片。

夜幕下飄着濛濛細雨,一身黑色正裝的男人從公司大門走出,身形極高,兩條腿長得屏幕都快裝不下。他打着傘,那只扣在傘柄上的大手骨節分明,在夜色下白得晃眼。似乎是察覺到被窺探,男人微擡傘檐,一雙冷淡漠然的眼直直盯向鏡頭。

不得不說,長得确實是很帥。

饒是見過世面的穆雁生,一時間也挪不開眼。

他看照片的時候方娅就坐他旁邊,見狀胳膊肘捅了捅他,揶揄道:“怎麽樣,你未來老公帥吧?”

“……”穆雁生沒有正面回答,問,“你哪來的這照片?”

方娅嘻嘻一笑:“潞悠發給我的呀,這是她特意為你去偷拍的呢。”潞悠就是她的好姐妹,商盡也的親媽。……拍自己兒子的照片居然還需要偷偷摸摸嗎……

穆雁生問:“他看親媽怎麽這眼神。”

方娅不以為意:“天生的,那孩子沒表情的時候臉就這樣。”

穆雁生:“……”怪可怕的。

不過看在他長得着實帥的份兒上,穆雁生可以接受這點小瑕疵。

酒喝太多,車廂裏又悶得慌,穆雁生抱怨道:“好熱。”

井露露立即打開了空調,溫度沒這麽快下來,她扭頭一看,穆雁生已經解開了他的衣領扣子,露出纖長的脖頸。

一道紅色紋路環繞在他的脖子上,像戴着一個紅線織成的頸圈。

“你這胎記顏色是不是深了點?”井露露指着他的脖子,蹙眉。

“啊?”穆雁生拉下遮陽板,伸長脖子對着化妝鏡照了照,這不還是和以前一樣嗎?“沒有吧,可能是光線原因。”他說。

理論上來講,沒有誰的胎記是長這樣的,可是方娅說這就是他出生時就帶着的痕跡。

雖然位置獨特,奇形怪狀,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叛逆期時紋下的紋身,但老實說樣子也不算太難看,還挺有個性的,穆雁生就沒想着手術去除。

井露露神神秘秘地說:“你聽過那話沒有?”

“什麽?”

“身上的胎記是上輩子死亡留下的記號。”井露露摸摸下巴,“你怕不是上輩子犯了什麽大事,被砍了頭吧。”

“去你的,你還搞迷信這一套了。”穆雁生被她逗樂了。

和他聊了半天有的沒的,井露露想起正事還沒問:“嗳對了,差點忘了,你未婚夫叫什麽啊,我讓我哥幫你打聽打聽他的底細。”

井露露的親哥之前是某個新聞臺的記者,人脈還挺廣的。她一片好心,穆雁生就告訴她了:“商盡也。”

井露露又是一腳急剎。

這下穆雁生沒能憋住,當場就幹嘔出聲,他白着臉:“祖宗,能不能別這樣開車,我真要吐了,你車子不想要了?”

井露露沒理會他的抱怨,神色奇怪道:“商盡也?你說的是那個铖達國藥的小少爺?”

穆雁生點點頭。

井露露驚嘆不止:“我的乖乖,你居然是和他結婚啊……”

穆雁生:“你知道他?”

“算是知道一點吧。”井露露指指腦袋,“是不是滿頭白發?”

“白發?”穆雁生想起老媽給自己看的照片,那上面商盡也的頭發黑得都要反光了。他不解地搖搖頭,“不是啊。”

井露露聳了聳肩:“反正既然是叫商盡也,那肯定沒搞錯人。”她道,“我小時候,我哥給我講過一個故事。因為很特殊,我印象深刻。”

話題起得突然且有針對性,穆雁生問:“和商盡也有關?”

“嗯。說是他七歲的時候,曾被綁架過。”穆雁生一怔。

下雨了,井露露打開雨刷器,雨點啪嗒啪嗒打在車窗上,車廂裏井露露細柔的嗓音輕輕響起。

“對方趁他放學的時候把他擄走,索要天價贖金,他爸媽報了警,後來不知怎麽的走漏了風聲,那些媒體和記者知道這事後鬧得沸沸揚揚,場面控制不住,警方擔心綁匪情急之下撕票。不過幸運的是,還沒超過48小時,商盡也就被找到了。”

“綁匪的面包車在高速撞上護欄當場報廢,開車的司機斷了兩條胳膊,另外一個綁匪坐在後座沒系安全帶,車禍撞擊的時候摔得東倒西歪,車裏的工具箱散開來,一根螺絲刀好死不死直接插在他脖子裏,險些當場斃命。”

井露露手指輕輕敲着方向盤:“商盡也同樣坐在後座,卻只受了一點皮外傷。據說他被發現的時候,衣服上臉上沾滿了身邊那個綁匪的血,血珠順着他那頭白發往下滴,樣子可吓人了。”

沒有再去糾結井露露口中的白發,過了這麽長時間,記憶有些偏差也正常。

難道就是因為這次綁架事件,所以他才被送去國外讀書嗎?……很有可能。穆雁生覺得自己找到了真相。

能在一場車禍中只受點皮外傷,穆雁生由衷感嘆:“看來他運氣很好。”

“那你往下聽呢。”井露露說,“我哥當時為了更詳細地報導這件事,偷偷進了醫院,你猜他看到什麽?那個和商盡也一同坐在後座的綁匪,他除了脖子上的那道傷口之外,小腹上還有七八道傷口,經鑒定傷痕屬于同一根螺絲刀。”

“你說同一根螺絲刀,還是一把沒那麽鋒利的工具,在沒有外力的作用下,能先在他的小腹上戳七八下,最後再插進他的脖子裏?”

井露露的言外之意很明顯了。

穆雁生難以置信:“可是,他那時候才七歲不是嗎。”

一個小孩子,能有膽量下這種狠手嗎?

井露露揚起嘴角,轉而說起了商盡也的父親:“铖達國藥建立的時候,商酽才二十四歲,普通人剛畢業四處奔波找工作的年紀,他已經憑借他的頭腦擁有了自己的公司,成為董事長。在短短十年內,他就讓铖達跻身進市場的金字塔,多年累積發展,現在更是國內行業龍頭。這樣一個有膽識有手段的人,你覺得他兒子能差到哪裏去?”

穆雁生想起他老媽之前說過的話。商盡也回了國,大概率是要接手家業的。

如果商盡也沒有那個本事,商酽也絕對不會把傾注了半生心血的铖達交由他管理。

“我的乖寶,你不該用常人的思維去思考商盡也。你還是小心點他吧,”井露露道,“不然會被吃得骨頭都不剩的。”

回到家後,穆雁生還在想她的這句話。

他摸了摸脖子,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隐隐作痛。-

當晚,他又做了那個夢。

從小到大,他的夢境裏都是同樣的場景。

夢裏,皚皚雪山綿延萬裏,漫天鵝毛大雪自灰色蒼穹洋洋灑灑落下。

叮呤,叮呤——他又聽到這個聲音。空靈的,帶着回音,清晰回蕩在他耳邊。

他在雪中行進,一個長發男人走在他身前,為他遮擋着如刀的風雪。霁藍色的衣袍袖角翻飛,快要被寒風撕碎。

他看不到男人的臉。

只能窺見男人腰間佩戴着一把黑色長刀,刀柄末端懸挂着一顆紫石挂穗,石頭與刀刃相撞,發出叮呤、叮呤的脆響。

“阿雁。”有人喊他。

他回過頭去,風雪倏然消散,眼前景物轉為一間古樸典雅的屋子,房中矮案前,坐着一人。

那人穿着一身紅色的古式嫁衣,繡着蝴蝶與牡丹的豔麗拖尾在地上鋪展開,像半截打開的折扇。那人對着矮案上的那面黃銅鏡,一下一下梳理着頭發。

“是你在叫我嗎?”夢裏,穆雁生和那人說話,可那人始終不回頭,不回答。

這個夢他做過上千回,熟悉到能在醒來後精準複述出其中的每個細節。

但今天的夢境卻出現了變化。

依舊是那間房,那面黃銅鏡。

只是坐在銅鏡前的人變成了自己。

他穿着紅色嫁衣,拿着一把紅木梳,一下一下從頭頂梳到發尾,梳着他枯黃的頭發。

叮呤、叮呤——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響。

一個看不清面孔的男人闖進屋中,手上拿着那把鋒利的長刀,寒色冷鐵高舉,對着穆雁生毫不留情劈下。

脖頸處傳來難言劇痛,緊随其後的就是傾斜颠倒的視野。

他的頭顱從脖子上掉了下來。

在下墜過程中,穆雁生看到那把長刀上挂着的吊墜,紫色的石頭在輕悠悠地晃。

他的頭顱落在了雪地裏。

有人一步一步踩着積雪來到他面前,将他的頭顱從地上捧了起來。

他先看到霁藍色的衣衫,再是來人腰間上的長刀,紅色的血液順着刀身往下淌,染紅了上面晃動的紫石挂穗。叮呤,叮呤。

最後,他的頭顱與一雙冰冷不帶感情的眼眸對視。

他看到來人的模樣。

半邊臉頰染着血。

——商盡也的臉。

“!”

穆雁生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一身冷汗從床上彈起,大口大口地喘息,驚慌捂住自己的脖子,上面好似還殘留着被利刃劈進、皮肉綻開骨頭碎裂的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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